三个月转眼就过去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足以发生好几件大事。
齐太妃入宫后的隔天,圣旨就下来了,赵天霁为国身亡,封为成王,侧妃宋萃玉封为成王正妃,儿子赵之轩为成王世子,袭七世,其后而降。
始终悲伤的仁王妃总算露出一点欣慰,一个世子能得到的,跟一个王爷能得到的,差的不只一点点,霁哥儿的丧礼得办得风风光光的才行。
还有,仁王是袭五世,成王袭七世,皇上又加了两世富贵,虽仁王府宁愿拿所有的富贵要赵天霁回来,只不过这些终归只是奢想,他们都已经接受了事实。
成王不在,所以没有另外立府,只在朱红大门仁王府的牌匾下,另外立了一块成王府的牌匾,既然是父子,两王一府也无不可,高墙中,一切如故,仁王跟仁王妃住在秀林踪,宋萃玉带着轩哥儿住在流辉院,日子过得安安静静。
轩哥儿长得很快,不过四个多月,已经会翻身,也更会表达情绪了,嗯嗯,哼哼,呼呼,噜噜,咕咕,都代表不同意思,宋萃玉觉得自己的儿子真聪明,可是听到仁王妃夸奖孩子跟赵天霁幼年一模一样的时候,她又忍不住想,这不会小孩都这样吧,是自己这个当娘的太臭美了。
这三个多月以来,她也没闲着,除了赵天霁的衣冠丧事,她还画了好多他的画像,等轩哥儿长大了就给他看,告诉他你爹就长这样,还有,他是大好男儿,你这小朋友得好好学习,千万别长歪。
「成王妃。」郝嬷嬷进来禀报,「宋家五太太来了。」
宋萃玉一喜,「快请。」
母亲前两日就投帖了,她一直在等待这天,她们母女自从前年秋天在别庄分别后,就没再见过面了。
孙氏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刺绣春袄,金丝百合裙,见到女儿,又是愁,又是喜,往前一拜,「见过成王妃。」
宋萃玉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把母亲扶起来,「母亲这是做什么,折煞女儿了。」
「乖女儿,让娘好好看看你。」孙氏端详着女儿好半晌,总算面露笑意,「见你没瘦,我就放心了。」
「女儿还烦恼瘦不下来呢,生轩哥儿时胖太多了,坐月子时又天天吃,现在肚子上的一圈肉还消不下来。」
孙氏见女儿这样撒娇,好像还没成亲的时候,心里高兴,「女人生了孩子是这样的,你看娘,肚子上也还是有着一圈肉,你大伯母跟老太太肚子上也都有的,这是女人辛苦的代价,不丑的。」
「就是弯身穿鞋不舒服,肚子卡着一块肉。」
「你现在是王妃,哪还要自己穿鞋。」
「女儿喜欢自己来嘛。」宋萃玉挽起母亲的手就往里面走,「娘,进来内房看轩哥儿,虽然跟女儿一点都不像,但也是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
「娘瞧瞧。」孙氏早透过女儿的信知道轩哥儿长得像成王,她原本想着要安慰一下女儿,好歹说个「嘴角像你」、「下巴像你」之类的话,但没想到一看到轩哥儿,那些话都说不出口了,还真一点像都没有。
轩哥儿午睡正酣,手脚都张得大大的,嘴角还流着口水。
「小子,不知道作了什么楚,是梦见鸡腿,还是大虾?」孙氏笑吟吟的拿岀手绢替外孙擦了擦嘴,「这样子真讨人喜欢。」
「是吧,女儿生的,绝对讨人喜欢,仁王每天下朝第一件事情,就是带着王妃一起过来逗孩子。」
两人坐在美人榻边说话,说起萃迎正在准备嫁妆,萃屏跟萃瑷都要订亲了,因为她成了成王妃,宋大福这两个月谈起生意来特别有声有色,是,成王是不在了,但世子在呢,皇上恩赐,世子七岁便能袭爵,有个亲王外甥,宋大福的生意能不顺利吗?
而宋云的官位确定了,崎州梅花府的知府,等谷雨过后就启程,是宋萃玉亲自打点的,对成王妃来说,安排二堂哥的前程不过就是一句话。
「你大伯父跟大伯母都很感谢你,罗家也几次来问,萃霜什么时候能过门,罗家太太还亲自过来,再三保证,明年一定把萃霜抬成平妻。」
「那就好,萃屏可是低嫁?」
「当然是低嫁了,虽然段姨娘哭得委屈,可萃屏自己懂事,说低嫁才好,夫家会高看她,身为成王妃的妹妹,丈夫跟婆婆肯定不敢欺负。」
「萃屏知道母亲用心就好,段姨娘没见识,母亲不用跟她生气。」
「我哪还跟她生气。」孙氏轻抚着女儿的头发,一脸慈爱,「这个天下,娘就只关心你跟轩哥儿,其它人都不关我的事。」
「娘。」宋萃玉像小时候那样拱进母亲怀里,「您揉揉我。」
孙氏笑了起来,伸手揉着女儿的背。
窗台边的香静静燃着,屋里很宁静,很温馨。
许久,郝嬷嬷在外头提醒道:「五太太,时间差不多了。」
孙氏依依不舍的望着女儿,「娘回去了。」
「母亲有空就来看我,仁王妃宽厚,不会说什么的。」
「好。」今天来,她也很忐忑,没想到下人有礼,不是开角门,而是开了侧门迎接,一路上都对她客客气气,她这才稍稍放心,王府的下人能对自己有礼,可见女儿在府中的待遇不差,想到这里,她又抱了抱女儿,「玉姐儿,好好照顾自己,母亲去了。」
虽然女儿说让她常来,但她毕竟是外人,一年来个一、两次已经差不多,总不能仁王妃宽厚,她还不知道规矩。
下次见到轩哥儿肯定会走了,她回去后得多做几双鞋子,女儿不在身边,给外孙做做衣服,也稍能打发时间。
时序进入夏天,天气闷热得很,轩哥儿已经会走,但宋萃玉连走廊下都不敢让他去,仁王妃中暑,还能给她油压油压,解除烦闷,如果轩哥儿中暑,她可不知道要怎么给小宝宝按摩啊。
「轩哥儿,喊娘,娘亲。」
「哈噜噜。」
「不是哈噜噜,是娘。」
轩哥儿冒个口水泡泡,嘻嘻笑了,宋萃玉莞尔,哈噜噜是轩哥儿现在最常发的音,开心时会哈噜噜。
她抱着儿子,脸上都是笑意,「娘的亲亲宝贝,亲一口,再一口,这么香的宝宝是谁啊?是娘的轩哥儿对不对?」
「哈噜噜……」
在儿子脑门上啾了一下,宋萃玉心满意足。
「成王妃,这是春季的帐册,还有这是今日入府的信件。」司莲恭恭敬敬的拿着一个乌丝盘,上面有一本簿子,还有厚厚一叠的信。
仁王妃的身体就不好,失去儿子后伤心过度,连持家都没办法,现在仁王府已经由宋萃玉来掌中馈,帐册什么的都由她来看,信件什么的也是她先过滤。
仁王那边的亲戚都还好,本来就是皇家,真有什么会去求皇上,仁王妃姓田,出身是宰相的嫡孙女,那边就复杂许多,常常都会有那种族谱上都找不着关系的亲戚写信来,不是想攀亲带故,就是想要帮忙打点生意。
宋萃玉当家后知道,田家那边,想找仁王妃做生意的人居然这么多,而且很离谱,有些根本是祖祖祖祖父的关系,都几代没联络了,居然也自称姑姑伯父,有些自己有钱,只想仁王妃出个面,这还好,有些则是说自己有好点子,想用点子入股,让仁王妃出钱,这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宋萃玉看着那叠厚厚的信,总觉得有点懒,里面大有一半是无赖,她都得一封一封看过,免得仁王妃看到又被气倒。
还是先看帐册吧,银子比人情有趣多了。
春季只是播种,还没什么产出,帐册上只有寥寥数笔,不过铺子依然有租金可以拿,仁王名下都是大铺子,一间都二十两起跳,一个春季可以收上千两,屋主是仁王,谁敢赖帐。
每一间都交了,很好,她要来看信了。
仁王的,这也是仁王的,好,仁王的另外放,不用她先看,喔,这是给仁王妃的,好,折来看看。
是定远侯夫人说想过来看看仁王妃,这个好,定远侯夫人跟仁王妃是幼时玩伴,两人婚后也一直有来往,她如果来,仁王妃肯定高兴,信留起来。
这个也是,这啥?仁王妃的族侄要上京念书,希望仁王妃代为打通关,好进入大儒集齐的紫新书院,为她们田家争光,宋萃玉算了算,写信的人跟王妃是同一个曾曾曾曾祖父的关系,这样想要王妃帮忙,想太多了,信扔掉。
这封是仁王妃的庶妹,说自己的姨娘在府中过得不太好,求仁王妃回去跟自己母亲求求情,这位庶妹排行第八,名为乐珠,好熟啊,田乐珠……啊,那个来仁王府作客,想勾引仁王的田家庶女不就是田乐珠吗?
没错,仁王妃刚刚过府的那年秋天,仁王府办了赏菊宴,仁王妃请了娘家人来观赏几盆皇宫赐下来的名菊,听说那田乐珠以尧舜禅让开启话题,讲起尧把两个女儿给了舜为妻,然后说起娥皇女英共侍舜的故事,又一直强调自己多舍不得姊姊,真想天天陪在嫡姊身边云云。
据说田乐珠随娘,长得十分貌美,只不过这番大胆言论并没有获得仁王任何反应。
这位庶妺当初想勾引仁王,现在还有脸求仁王妃帮忙?
宋萃玉一面觉得自己对古人的脸皮有了新认知,一面把信扔到纸篓中,这种信仁王妃看了只会生气而已。
看看,这封仁王的,仁王的,喔,出现给她的了,萃晴的字。
萃晴信上说自己嫁入温家后生了个儿子,不过丈夫温二爷喜欢表妹姨娘,院中帐册钥匙都交给姨娘,那姨娘有权后嚣张得很,在府中都假装正妻不存在,下人势利,也不把她这正房太太当一回事,温太太因为那姨娘是自己的姨甥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情求自已的亲爹跟嫡母都没用,只能求她。
宋萃玉傻眼,问了郝嬷嬷,「这我能做什么?」萃晴好歹是她堂妹,不能不管,但这夫妻之间的事情,她能怎么帮忙?让她派人去打温二爷吗?可以是可以,但只怕夫妻更要离心了。
「这简单,去跟大老爷说,大老爷自然知道怎么整治那温二爷,宋家现在势头正好,温家做生意还要仰仗宋家关照,居然这祥对我们家的姑奶奶,我们家如果还帮温家忙,那真是自己打自己脸了。」
「那嬷嬷替我跑一趟,我怕信上说不清楚。」宋萃玉想了想,又道:「嬷嬷辛苦点,再去温家一趟,拿一千两给萃晴。」
帐册既然不在她手上,想必她手中没什么钱银。
大伯父眼中只有儿子,萃睛又是个庶女,嫁妆肯定有限,说不定早就已经用完了,一个没钱没权的主母,日子可想而知。
一方面她又忍不住感叹,萃晴以前在家里跟萃真吵得凶,不是你趁别人不注意推我一把,就是我趁别人不注意绊你一脚,现在应该知道那不过是姊妹吵架,婚后才有得心烦,姨娘这种生物就不该存在。
暂时处理好萃晴的信,宋萃玉拿起下一封,是自己的,但那字、那字……
宋萃玉的双手不由得颤抖,是赵天霁的字。
郝嬷嬷见她手抖得拿不住信,连忙过来扶住她的手,「王妃,这是怎么了?」
「嬷、嬷嬷,帮、帮我拆开这信。」
郝嬷嬷替她拆信,铺平在桌面上。
是赵天霁!
真是赵天霁!
他没死,他还活着。
信上说他被南召国的商船给救了,因为冬天掉落冰河水,加上撞击到河中石头,因此昏迷了很久,醒来时间已 经是隔年三月,知道她一定心急,所以写信告诉她,自己已经在回家路上,只不过大病初愈,无法急行,恐怕要夏天过后才能回到京城。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但宋萃玉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都会背了,还觉得看不够。
这几个月来,她作过好多次相同的梦,总是在梦中幸福得要命,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在哭,这封信是真的,还是她又作梦了?她连忙掐了自己一把,会疼,不是梦。
一切都是真的。
轩哥儿的爹要回来了。
直到郝嬷嬷替她擦泪,她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嬷嬷,我、我得去跟仁王妃说这好消息。」
「日头这么晒,嬷嬷替王妃拿信去吧。」
「不,我自己去。」
她要亲自去告诉王妃,您的儿子要回来了,然后她要递牌入宫告诉太妃,您的孙子要回来了。
原来老天对她这么好,只是把赵天霁藏一阵子就还给她,而不是让她一个人想念到老。赵天霁,我不急,你身体不好慢慢来就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