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三人简直是毫不客气,尽挑镶金带玉的贵重首饰,一下子拿了根八宝玉凤蝴蝶簪,一下子是雪里藏珠镶宝石如意篦,左手是蓝玛瑙金白兰花炼,右手是赤金璎珞红宝福镇项圈,羊脂白玉簪一插上就不取下来。
真是合作无间呀,教人叹为观止,不到一炷香时间,洪雪萍已挑中三支金钗、五根头簪,还有耳坠子、颈圈、玉戒若干,几乎花光了丁立熙带来的银两,让珍宝斋的掌柜笑得嘴都阖不拢。
不过洪雪萍这具身躯真的不中用,打娘胎一出生就有气血不足的毛病,她才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眼花了,她让表哥去结帐,等伙计将东西放入首饰盒子,自己则在丫头的搀扶下走出珍宝斋透透气。
不知是得到太多金银饰物而乐昏头,还是真的身体虚弱,她刚走到店外头正想喘口气,突然一阵莫名的晕眩袭来,刚巧她的丫头以为她站稳了而放开手,她身子晃了晃跌回车道,一辆载货的油布马车急驶而来……
“姑娘,小心——”
如琴弦拨动般的男子低喊声由远而近,一道玉色身影掠空而至,翩若惊鸿,矫似游龙,精壮身躯昂然而立,救难于举手之间。
以为会被马车迎面撞上的洪雪萍落入一具充满阳刚味的男性胸膛,她脸色白得透明,惊出一身冷汗,瞬间的惊恐和面临死亡的慌张让她吓坏了,她的背几乎湿透,染在衣服上的熏香和着汗水微微沁出,一股诱人的浓香随即飘散四周。
她怕死,更怕死不了成残,她如今最大的优势是貌美如花,以及日渐长成的丰润娇胴,她可以没有惊世的聪明才智,却不能少了女人傲然于世的美丽。
“姑娘,你没吓着吧?没事了,你可以睁开眼了,不用害怕,我救了你,你没伤着。”
好听的年轻男子声音让余悸犹存的洪雪萍缓缓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还不知羞耻地挂在人家身上,一双润白玉手紧紧捉住对方云纹织锦暗绣赤蟒衣襟不放,双腮立即飞红。
等等,赤蟒?
皇家龙子龙孙以龙形纹为尊贵,蟒纹则多为公侯之家,难道他是勋贵世族的子弟?
洪雪萍心一动,即使是刚才与死亡擦身而过,她想的仍是如何攀上高枝,嫁入富贵窝,让自己越过越好,她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攀权附贵的机会。
“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她在心中接下一句老掉牙的台词。
螓首一抬,四目相对,男子惊艳的神情落入洪雪萍眼中,她更加得意地卖弄女性资本,眼波儿一勾含羞带怯。
“你……呃,没事就好,不必多礼……”男子无措地红了耳根,举止慌乱得有如情窦初开的小伙子。
“不知公子姓何名谁,家居何处,大恩不敢不言谢,日后定当携礼上门答谢。”她羞答答的低眉垂目,露出一小截莹白雪颈,薄汗微沁,衬得脖子修长优美,晶莹剔透。
望着那雪白美景,他喉头上下滚动,咽了咽唾沫。“姑娘有礼了,在下姓管名元书,家住京城,高盛侯之子,此行是为寻兄长而来,你若有事要在下帮忙,可至巡抚衙门。”
“高盛侯……”真是不错,因祸得福钓到大鱼。
洪雪萍立即被“高盛侯”的名头迷了心眼,顾不得是嫡出、庶出,她只知撞上大运了,有了更好的目标,谁还要小小的地方官之子,表哥丁立熙毫不迟疑地被她抛在脑后。
“怎么了,表妹,发生了什么事?”结完帐的丁立熙一出了店门,看到一脸羞涩的表妹与陌生男子甚为亲密的交谈,顿时心下不悦,醋劲大发,一把将表妹扯至身侧。
洪雪萍眼底厌恶之情一闪而过,她假意受惊地红了眼眶。“表哥,好……好可怕,我刚刚差点被马车撞了,幸好管公子临危不乱,见义勇为,及时将我从马蹄下解救出来。”
“什么,你差点被撞?!”他大惊失色。
“还好有惊无险,不然你就看不到我了。”她状似无意地往朝看她看傻眼的管元书嫣然一笑。
“是吗?那多谢管公子了,我们还有事,告辞。”丁立熙看到那男人的目光,在女人堆中打滚许久的他哪会不了解这是何意,更是不悦,甚为无礼地带着人就走,不容许两人多谈地将表妹推上自家马车。
洪雪萍发生了些什么事,远在别庄的裘希梅自然不知,且正“享受”着管元善的亲手照料。
“当自己是铁打的身子吗?看到别人有难一心救助,怎么不估量估量自身的能力承不承受得起,救人是好事,可也不能赔上自个儿,瞧你这回多惊险,吓出我一身冷汗……”管元善拧眉轻斥。
依照裘希梅的方法,管元善以巡抚大人的身分发出命令,让村里将发热、上吐下泻、高烧不退、身泛红斑的病人一律集中在某一处,由官府的人派人上门送药,统一医治。
没有得病的人家也不能轻忽,家里家外、村头村尾都洒上煮过的醋水和石灰,沟渠要疏通,居家环境不能有污水,死鸡病猪要嘛烧毁,要不就地掩埋,不得有病死牲畜流出。
一番大力整顿后,有可能动摇国本的瘟疫被控制住了,仅有初初发病的几个村子死了百来人,大部分人因为药来得及时而获救,一发不可收拾的疫情因此不致大规模蔓延,免去上万人尸堆成山的悲惨。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疾中,裘希梅因缘际会地救下爱四处游历的礼国公房伏临,他是不幸中的大幸捡回一条命,适时得到医治,又有齐全的药材,被狠狠折腾了一回的身子渐渐康复。
可是就在房伏临有所好转之际,照顾病人的裘希梅反而染上瘟疫病倒了,因为她是第一个接近马车的人,并亲自扶已失去行动能力的房伏临进入全面封锁的屋子。
近身的接触,又是唯一的照料者,该是那时传染上的,只是她并不在意,以为喝了防范的汤药自会没事,上一回瘟疫的爆发她并未染疫,是少数存活下来的幸运儿。
可是她没想过她的重生改变所认知的一切,原本死于瘟疫的弟妹健康活泼的活着,家家户户挂白幡的哀戚并未发生,她还认识重生前没见过的管元善和杭氏,以及诸位逗趣、有才干的幕僚同侪,甚至不再是备受冷落的丁府长媳。
她的世界颠覆性的转变,大变动的脱出掌控,令她有时不禁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
“我可不可以不要吃药,好苦。”满嘴苦涩的裘希梅吐了吐舌,瘦了一圈的巴掌脸皱成一团。
“不行。”难得看她展露小女儿娇态,故作严肃的管元善板起脸,严厉要求她要把药喝完,一滴也不准剩。
“可是真的很苦,我的舌头都发麻了,尝不出味道。”病中的她显得特别娇弱,消减了一些颊肉,显得杏眸更大,明亮灿然,水盈盈地宛如两泓秋水,未语先有情。
“真的苦?我瞧瞧你的丁香小舌还麻不麻……”管元善作势要撬开她的嘴巴,亲身以口试她嘴里的苦味。
见到近在眼前的面庞,香腮羞红地往后避开,她慌得心口狂跳。“不麻,不麻了,就是苦而已。”
他眼底泛笑,语带宠溺。“哪有不苦的药,良药苦口,服了药,身子才好得快,苦不苦倒在其次。”
“我觉得我已经好很多了,应该不用……”裘希梅讨价还价的不想吃药,这些天她前前后后不知服下多少汤药,但在一双黑幽幽的瞳眸注视下,她的头越垂越低,声若蚊鸣,好像做了错事的孩子。
“瞧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好了,病殃殃的模样想说服谁?即使是希兰、希竹也不敢喊苦的乖乖喝下,十分乖巧听话,身为长姊的你还不及一双弟妹。”他取笑她没做好榜样。
“他们还好吧?有没有哭着闹着要找姊姊?打他俩出生后就没离开过我一日。”她只觉得对不起他们,没能好好的照顾,这一病就拖了好些时日,不知该慌成什么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