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你打哪儿听来的传闻,世上哪有凤凰,跟朱雀、玄武一样只存在于古老传说里,勿要以传言耸动人心。”欧阳溯风刻意不提到龙,真龙唯有天子。
“行衍,你太着急了,不过是个凤凰传说而已,还有人会把它当真吗?”龙仲珽表面上微微一笑,似是当成趣谈,但心里正有盘算。
真的有凤凰!司徒青青的脑海中正浮现凤舞九天的情景,七彩斑斓的凤尾横过天际,画出一副鸾凤和鸣画作……
她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感到惊讶极了,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美景,但是她一张一阖的嘴巴发不出声音,随即影像一变,一只小鸡……不,有母鸡大小的灰白色幼禽忽地朝她一啄,圆圆的豆子眼眨着好奇,像是刚出生的雏鸟在认亲,不知怎地,她觉得背上又开始微微骚痒,有如爪子在挠。
“四公子,我是真急了,担心你不肯寻医调理,偏信什么上古神兽。”这世间还有人能逆天行医,从阎王手中抢人,不该舍近求远。
龙仲珽低低轻笑,扶着内侍的手坐到竹榻上。“总有机会的,不是全无希望,无忧谷还在。”
他的言下之意是,无忧谷即华无双,华无双便是无忧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有两年时间逼华无双为他医治,至于华无双的徒弟够不够分量,他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没见识过真正丑陋的司徒青青并不晓得她已在太子的算计中,不管地位有多崇高,人有多尊贵,一遇到生死大关都无法豁达,为了活下去,什么卑劣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司徒姑娘,你我好歹相识一场,你会为我替尊师请求吧?”龙仲珽眼若星辰,闪着迷惑人心的光彩。
司徒青青一怔,心想:我为什么要帮你求情,你付银子要我帮你祛毒,我们充其量是医病关系,谈不上交情,如果是欧阳溯风她还会考虑考虑。
“我师父向来不通人情,也不跟人讲道理,我要是多说两句不中听的话,他二话不说就会往我嘴里塞毒药,让我自行到药圃找药草解毒,。”大概只有三句话不离鬼神的神棍爹才制得住师父,师父最怕无赖。
“他曾这样对待你?”欧阳溯风眼眸一冷,倏地捉住她的细腕,仔细打量她可有中毒迹象。
“常常,我打小吃了无数的毒,所以……”百毒不侵。“不过别担心,有我爹在,师父不敢给我吃入喉即亡的奇毒,都是我能化解的小毒,毒吃多了就不怕毒。”
“胡说什么,哪有人不怕毒,明明长了一副聪明相却尽做傻事,毒是能随便试的吗?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听着欧阳溯风近乎唠叨的多话,龙仲珽唇畔的弧度越扬越高,但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这一针是护你心脉,以防寒毒做最后的反扑,不过是最终的疗治,反应会比前几回激烈,我给你准备了木塞,你用力咬着,这次时间会比较短,你只要撑过一个时辰便轻松了。记住我的话,不要想着去抗衡,让烈火与寒冰在你体内自行抵消……”
说来简单,做起来可不易,明显瘦了一圈的烈火蜘蛛朝龙仲珽白晰的腕上插入两根细牙,带着粘稠感的薄液顺着牙管流入流动的血脉之中,一滴、两滴、三滴,细牙往内缩回,毒液一入体,绷紧的肌肉毫无迹象的骤然抽搐,整只手臂如灌风似的鼓大,原本透白的皮肤更是薄得能瞧见皮肤底下细细的血丝,如今一根根胀如蚯蚓般大小,上下鼓动,隐约还能感受到灼人的热度。
可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鼓起的臂肉又似烈火遇到冷水浇溉,瞬间消了下去,薄薄的肌肤呈现青紫色,仿佛
在十二月寒冬浇淋冰水,似乎能听到滋滋结霜的声音,令人生寒。
如此反复数回,一下子热火焚身,一下子冷冰冻骨,脚指头都因忽冷忽热的变化而僵硬,无法扳直。
那痛,难以形容。
龙仲珽浑身是汗,有如从水里捞起的水人,无一处干爽,还伴随着一股酸臭味,若去碰触他流出的汗水,竟是冰凉刺骨。
热与冷交替,他的身体也遭受前所未有的撕裂痛楚,他数度昏厥又痛醒,十指曲成弓形,口里的软木已被他咬得不成形,深深陷在齿牙之中。
“好了,再忍一下,你,你是己五吧,把放凉的药汁放在他嘴边,小心不要被咬了,喂他喝下,他现在全身是毒,连牙也有毒,被他咬着了你也会中毒……”
司徒青青才想提醒龙仲珽正在排毒,连他排出的汗都融合了寒毒和蛛毒两种毒,牙齿和唾液同样有毒,未做防护被碰触会渗入皮肤,造成中毒现象。
她刚一说完,耳边就传来己五被咬的闷哼声,她脖子一缩,干笑的送上解毒丸,中毒不深的铁骑卫立即吞服便无大碍。
隔着蒙胧的绘湖畔烟柳玉石屏风,司徒青青看不到对面的情景,她只能由铁骑卫和内侍的回报来决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法,毕竟此时的龙仲珽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单衣。
“药浴的水要热,以羽毛拂去汗水,若未变青紫色便可将人移入桶内浸泡,记住,两刻钟一到便将人捞起,用冰水冲身,再放入另一桶药浴中,反复七次……”
龙仲珽已经痛到喊不出声,他的喉咙是肿胀的,喉音沙哑,全身乏力站不稳,需要人由后方搀扶。
他还活着吗?他自问。
剧烈的疼痛很快回应他,是的,他还活着。
明明是撕骨扯肉的剧痛,他却露出真心的微笑。
渐渐地,痛意慢慢淡了,他在温水中昏昏沉沉的睡去。
等到清醒时,龙仲珽看到的是竹搭的梁柱和屋顶,似有若无的竹叶香缓缓飘送,他忽然觉得热,坐起身扯掉盖在身上的被褥,瞬间,他感到凉快多了,一口气轻轻呼出。
等等……他不冷了,浑身暖呼呼的,好像刚晒过日头,手脚都暖得不想动,耳畔似乎听见血的流动声。
这……他的寒毒拔除了吗?
又惊又喜,龙仲珽完全说不出话来,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感受到来自身体的体热,一年四季身子是冷的,用再多暖炉也温不暖,他必须摆放十多个炭盆才不致令心口结冻。
“四公子,小心脚下——”
太过欢喜的龙仲珽兴奋得想跳起来,但大病初愈的他体力不支,刚一下床便双腿发软,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突地,一双铁臂伸出,及时从后方撑住了他。
“行衍,你来了。”能有健康的身体真好,龙仲珽因为不再受寒毒之苦而动容,扶着欧阳溯风的手往床沿一坐。
“是的,四公子。”欧阳溯风对于他的情况好转也感到不可思议,太子的脸色虽然还有点苍白,但呼出的气
息是温热的,不像以往总带着凉意。
“都准备好了吗?”这一次来治病耽搁太久了。
“回程的一切都打理妥当了,为防三皇子在中途设伏,我又调来两百名铁骑卫,咱们分三批回京,另两路是掩护,将埋伏者先引开。”欧阳溯风神情严肃的道。
“嗯,你做得很好,没有你,我恐怕……”日后他荣登大宝,必封他高位。
“咱们之间需要说客套话吗?你的寒毒能解我也为你高兴。”
他们是鱼帮水,水帮鱼,若由三皇子即位,只怕不出三年,景平侯府便不存于世间,新君最在意功高震主。
龙仲珽垂下眼眸。“我们就要离开了,该好好向小神医致个谢,我的毒能解,她的功劳最大。”
“我方才去看过了,只有一个丫鬟在家,县城的李员外家闹鬼,一早来请人去捉鬼,司徒青青和她爹天亮没多久就出门了,听说要三天后才能回来。”欧阳溯风暗吁了口气,幸好她走得及时。
“真是太可惜了,我还打算举荐司徒姑娘进太医院,当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太医。”
被她溜掉了,于他是一大损失,不过不打紧,普天之下皆是皇土,她还能走多远,等他一回到东宫,还愁无人手寻人吗?
“这丫头不适合待在宫中,她太随兴了,又口无遮拦,很容易会得罪贵人。”宫里最多的就是恃宠而骄的贵人,她一个也开罪不得。
“罢了,摆驾回宫吧。”龙仲珽眸中迸射出一抹冷光。
“是。”尖锐的嗓音一应。
面白无须的内侍上前,一人一边的扶着主子上了华盖坠璎珞漆黑大马车,金丝绣边的车帘子缓缓落下。
马儿嘶鸣一声,整齐划一的随队伍朝前推动。
飞沙扬起,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从黑压压的一大片,慢慢地变小,随后成了小黑点,隐没在黄沙漫漫的官道上,终至消失,一新一旧的两间竹屋寂寞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