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去,北方吗?”因为愈来愈冷了。
“……长白山。”某人兀自燃火堆铺毯子,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你家在长白山吗?”不然干嘛特意挑这种时候往那种天寒地冻的地方去。
“不是。”拿包袱取馒头。
“不用给我馒头了,我在路上摘了好多野果,够吃了,馒头你吃吧!”
“……”收回半颗馒头塞回包袱里头去。
“相公,你不爱说话对不对?”她啃野果。
“嗯。”他啃馒头。
“那我可以说吗?”
“……”
可以?
不可以?
就当可以好了。
“相公,我觉得你很差劲耶,成亲才两天,你就带我走人,我大哥好说歹说,你却连一天也不肯多待,我是无所谓啦,可是我大哥会担心,我妹妹会伤心啊!”
“……”
“想想,我们认识也不久,更别提我大哥了,他根本不了解你,你就这样把我带走,他怎能不担心呢?”
“……”
“还有我妹妹,现在想来,我还有好多事没教她们呢,我这个做大姊的可真失职啊!”
“……”
“再有,既然你的医术那样高明,为何不肯多救人命呢?还不准人家叫你大夫呢,真是怪人!”
“……”
“另外,你明明长得很好看呀,为什么总是僵著一张脸呢?”
“……”
“对了、对了,章大哥还说……”
“闭嘴!”
“是,相公。”
“睡觉。”
“是,相公。”
于是,他们分别躺下去睡了。
这就是他们一路上的生活,很枯燥,也十分无聊,因为他不但不爱说话,连走路都不跟她走一起,她几乎等于是自己一个人在走这趟路的。
不过,从及笄那年开始,她就有心理准备了,早晚有一天她必须离开亲爱的家人,嫁给一个陌生夫婿,这是天底下所有女人家必然的归宿。
况且娘亲生前也一再训诫她,一旦嫁作人妇之后,夫婿是天、妻子是地,她没有权利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没有权利干涉丈夫的事,只有听命的份,一路顺从到底,夫婿说东,她不能往西;夫婿要她爬,她不能走;就算夫婿要她死,她也只能认命,不能说不,连生气也不成。所以……
他要跟她保持距离以策安全,没问题,她就当小鸡跟在母鸡后面唧唧叫。
他不爱说话,也没关系,她说就好,反正她也习惯自说自话了,不然夫妻两人都不是哑巴却都不说话,不是很奇怪吗?
她唯一比较困扰的是,为何他都不碰她?
他……“不行”吗?
*
北方的冬天是冰天雪地的寒、沁心彻骨的冷,蒙蒙不知道她的相公为何好像一点儿都感觉不到那种几乎令人结冰的寒冷——也许是他瘦得没有肉可以感觉了,可是她不行,她可冷得很。
离开南阳时,她并没有想到会上北方来,因此也没有特地去买一些厚衣棉袄,此刻她已经把厚一点的衣物全穿上身了,但还是冷,上下牙齿都开始打架了。
“相公,你有没有厚一点的衣裳可以分我一件?”
君兰舟默不吭声,直接把他的包袱扔给她,她急忙打开来一看,差点哭出来,他的衣服全都一个样,薄薄的长衫,她可不信套上这种衣衫就会多暖上几分。
“相公,我……我可以自己去买件棉袄来穿吗?”
君兰舟依然不发一语,却用背对著她,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可以肯定那绝不会是高兴的意思,因为她自己在不开心的时候,也总是拿背对人。
好吧,不可以,那她只好另外想办法了。
于是她开始沿路向人家乞讨一些陈旧的、不要的棉絮,等分量足够之后,再利用夜晚睡觉的时间就著火光一针一线自己缝制棉袄。
一件给她的相公,一件给她自己。
“相公,这棉袄虽然简陋了点,但应该还算保暖。”说著,她双手将棉袄呈送出去。“你要不要穿穿看?”
君兰舟盯著棉袄看了好一会儿,再抬起目光盯住她看了更久,那眼神,似乎出现了一丝儿表情,然而仔细一看又没有了,依然是毫无情绪的瞳眸,但棉袄,他拿去了,慢条斯理的套上身,再转回身去继续生火,没有半声谢。
即使如此,蒙蒙依然很开心。
原以为他一定会拒绝,因为他似乎根本不怕冷,棉袄对他来讲也许是多余的,更因为他从来没有接受过她任何一样东西,不管是地瓜也好、树芋也好、野果也好、鸟蛋也好,他都不接受,如今,他终于接受了这件棉袄,她怎能不开心?
但另一件事她可就开心不起来了。
愈往北走,天气愈冷,她就愈找不到地瓜、野果,最后她只好跟君兰舟分半颗馒头来吃,可是,半颗真的不够塞饱肚子嘛,但她又不好再跟他伸手要,困扰了好几天后,她终于又想到办法了。
反正她一停下来,他也一定会停下来等她,于是她又开始沿路询问有没有人家可以让她打打零工,这一问还真不少,不过都是洗衣服。
冬天里洗衣服可真是世间最歹毒、残忍的酷刑,不过当她领到工钱的那一刹那,马上就忘了受刑当时的痛苦,立刻跑去买来热呼呼的馒头,喜孜孜的双手捧到夫婿面前。
“相公,这馒头刚出炉的呢,你要不要尝尝?”
再一次,君兰舟盯著她那双冻得红通通,已然开始出现冻疮的纤手看了好一会儿,再抬眸盯住她凝视了更久,那眼神,很明显的流露出一丝儿摸不透的表情,然后,他慢吞吞地接去馒头,不是收进包袱里,而是立刻吃了起来。
蒙蒙感动得差点掉下眼泪,这是头一回,他们一起吃到热馒头呢!
“对了,相公,刚刚我去买馒头的时候,有个痞子来调戏我,不过他才刚碰到我的裙子,马上就尖叫著跳走,那也是九日尖叫散吗?”
“不是。”
“那是什么?”
“十三跳。”
“什么意思?”
“乱跳十三天后毒性自解。”
爆笑声。
“相……相公,请问这又是谁取的名字?”
“我弟弟。”
“又是小叔!不过,相公……”
“嗯?”
“你弟弟真可爱耶!”
可惜热馒头吃不了几天,愈近长白山区,人烟愈是稀少,没得打零工洗衣服,也没热馒头吃了。
“相公,今儿是除夕呢!”
“嗯。”
“还是只有半颗馒头吗?”
“一颗。”
“……喔,那至少咱们会找家客栈打尖吧?”
“不会。”
“……喔,那会休息几天吗?”
“明天就上路。”
“……喔,那我们到长白山来到底要干什么呢?”
“采药。”
采药?
为了采药,他们就得这样没命的赶路,连大过年的也不能休息几天?
“相公,我可以说话吗?”
“……”
就当可以吧。
“相公,你真的真的很差劲耶,过年耶,起码吃两粒饺子嘛!”
“……”
“没钱住客栈,找家寺庙也行啊!”
“……”
“辛苦了两个多月,休息两天会死吗?”
“……”
“而且竟然只是为了采药……”
“闭嘴!”
“是,相公。”
“吃你的馒头。”
“是,相公。”
“吃完就睡觉。”
“是,相公。”
“不许再多话!”
“……再一句。”
“什么?”
“我可以骂你混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