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落地后便往书房走去,皇甫漠云取出怀里的夜明珠照明,幽暗的书房内微光一亮。
在杜巧乔的领路下,两道人影来到一面墙前,她往墙上的一块砖用力按下,喀地一声,墙像是两扇门左右滑开,露出一条往下的斜坡。
没有阶梯,只能斜着走下去,约走了十步就到底,在夜明珠的照明下,他们看见了一排刑具,上面沾着血,一张桌子,放着简单的文房四宝再无其他,一面墙上挂着各种武器,刀、枪、棍、钺、叉、铛、钩、槊、戟、钢……
但在桌旁的矮几上,两人发现一叠叠放得整齐的书信,信上还写着壹、贰、参、肆等数字排定信件的先后次序,让人一目了然。
属于皇甫家的私密事,杜巧乔站得远远地不插手,任由皇甫漠云抽出信封里的信一一细读。
第一封、第二封、第三封……皇甫漠云的脸色越来越不对,眼神冷得能冻人,一直到第七封,他忍不住眼眶红了,咬牙切齿的看完第八封、第九封信,他已经泪流满面。
「怎么了?」看信看到哭?未免太离谱。
「二叔……不!皇甫青彦派人潜伏在我爹身边当暗线,偷偷把他的布兵图和行军路线告诉敌国将领,内神通外鬼两面夹击,让我爹兵败如山倒,以身殉国……」他怎么做得出来?
那是父亲一母同胞的兄弟,还是双生子。
「这算不算通敌叛国?」卖国贼,身为军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国家,杜巧乔面露不齿。
皇甫漠云没回答,哑着声音看完最后一封信,才哽咽道:「他杀了我爹。」
「不只你爹。」只有想不到,没有办不到,人性的丑陋无法以常理推断,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什么意思?」他倏地抬头。
她不带个人情绪的娓娓道来。「银杏说,你二叔八岁时,曾在你曾祖父的药里加入乌头汁液,乌头有毒,使人呕吐、腹泻、昏迷、四肢麻痹、心跳紊乱、呼吸困难……」但它同样也是药,可以治病、镇痛强心、抗肿瘤,乌头被水解炮制后无毒,是一方济世救人的良药。
「曾祖父是他杀死的?」他震惊了,八岁的孩子心肠如此狠毒,怎么下得了手?
「还有你祖父的死也是他,因为他不服你祖父将世袭爵位传给长子而不是他,父子俩起了争执,他顺手拿起书桌上的玉石纸镇往你祖父头上砸,最后谎称他跌倒时撞到头……」
后脑大量出血,任谁瞧了都会以为是意外导致,谁会料到是子弑父,加上皇甫青彦事后表现得痛不欲生,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
原来……也是他。皇甫漠云的眼泪停了,只剩锐利。「看来他真想一网打尽,把皇甫家的男子全灭绝,就他一人独活,果真是丧心病狂,泯灭天良的畜生……」
忽地被抱住,想伸手将人推开的杜巧乔迟疑了一下,将手放在他后腰,感受从他身上传来的无尽悲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忠义侯世子皇甫漠云明敏机断、英慧好学、性仁孝、善武举、喜文辞、仁智明勇、简俭宽厚……朕欢之,故赐忠义侯勳爵,世袭罔替,盼能延续家风忠君义胆,钦此。」
尖细的声音足足念了一刻钟,面上无须的太监是御书房行走的掌印公公,他念完之后才轻咳两声。
此时章伯往他手里塞了一只香囊,很轻,里面装的是一千两银票,公公手指捏了捏,满意的递出圣旨。
「从今日起你就是忠义侯了,咱家在此给你贺喜了。」他上身微倾,做出行礼之举,表示恭贺。
「多谢公公美言,漠云当尽力辅佐皇上,为开疆辟土尽一份心力。」皇甫漠云不卑不亢的回礼。
「好,很好,真是我朝的好儿郎,皇上说了,让你有空多进宫瞧瞧他,他甚是想念故友。」公公口中的故友指的是已逝的皇甫青岳,他是皇上伴读亦是亲信,多次助皇上逃过宫中皇子的暗杀,两人君臣之情深厚。
「是,臣定遵圣意。」皇甫漠云说着场面话,对着皇宫方向深深一拱手,作揖。
「对了,医圣传人可在此?」
公公忽然丢出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有些错愕,这里是忠义侯府,哪来的医圣,他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谁知一名容貌清丽的女子从皇甫漠云身后走出,眉眼低垂,行事有度,曲身一礼。
「小女子杜巧乔。」臭老头,你要害死我了,宫中太监找上门会有好事吗?稍有不慎满门抄斩。
她想着大内密探也太厉害了,连她身在何处都能探知得一清二楚,若哪天杀人放火了还能逃过耳目吗?
见她态度恭顺,公公满意地点头。「皇后有旨,宣医圣传人杜巧乔入宫晋见,以你的聪慧不难猜出是为何吧?」
杜巧乔在心中暗骂某位老人家一百句,骂得他耳朵发痒。「小女子不知。」
太子的病。
公公笑了。「不知才好,果然是聪明的小姑娘。」
在宫里,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装聋作哑才能活到出宫。
「不敢,小女子生性愚昧,蠢钝的很。」她是傻子,出了事别算在她头上,医圣传人不见得有通天之术呀,死者复生,活人再造,不可能。
「聪明也好,鲁钝也罢,跟咱家进宫吧!」就这小丫头能行吗?皇后娘娘也是心急了,病急乱投医。
「是,谨遵懿旨。」一入皇宫龙潭虎穴,宫中还有个恨之欲死的月贵妃,她前路险阻。
「那就走吧。」早点回宫覆旨,皇后娘娘还等着呢!
公公刚要离开,一道男子的声音响起。
「公公请留步,正好本侯也要入宫谢恩,一起走吧。」皇甫漠云很快地适应新身分,自称本侯。
「你?」公公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小儿女的儿女情长,咱家晓得。」
这对小儿女的小情爱他可是看在眼里,不过他看破不说破,小俩口甜甜蜜蜜多好。
「公公慧眼,本侯承你吉言了。」他暗示还在努力,盼公公点拨,早日抱得美人归。
「你在胡说什么,没个正经样。」粉腮泛红的杜巧乔轻掐了他一下,似嗔似恼的咕哝。
皇甫漠云不在意在人前表明心意。「公公是明眼人,看出我心悦于你,你就从了吧!」
「你……」他的不要脸昇华了,变成超级不要脸。
「呵呵呵……从了从了,咱家就爱看好事成双,哪天真成了别忘了让咱家沾沾喜气。」
若能治好太子是喜上加喜,天上掉下来的福分,希望喜事不会变卦。
「好,一定一定,请公公喝喜酒。」此言一出便是过了明路,皇甫漠云最难的一关是让新娘子点头。
被人以礼相待,敬若上宾,掌印公公乐得开怀,暗道忠义侯会做人,为人宽厚,是可期许的明日栋梁。
他再看了一眼面无血色的皇甫青彦,又瞧了满脸恨妒的司徒嫣然,略微叹气摇头,气数要尽了吧!
人不可妄想逆天,该他得的跑不掉,不该他得的怎么也要不到,用尽心机只是一场空,何苦来哉,害人反害己,天道轮回。
「公公,烦请等一下,本侯和二叔说两句话。」有些话必须说清楚,不落人口实。
「请便。」他一扬手,在一旁候着。
杜巧乔想拉住皇甫漠云,不想他在这时候和亲二叔撕破脸,以免被人冠上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恶名。
可是一看见他眼中的冷意,她举起的手又放下,他不说,不代表他的心不痛,埋得越深越刻骨铭心,痛到没法说出口,深入骨随。
「二叔,忠义侯府这么多年蒙你和二婶照料,侄儿在此感谢你们的一番苦心,若没有你们,侄儿也不能提前接下忠义侯爵位,再多的谢字无法表达侄儿的感谢之意……」
是感谢,还是反讽呢?
在场的人都听得出皇甫漠云话中的讥诮,他口中的二叔二婶脸色难看,若非宫里的掌印公公在,只怕要大打出手,把眼前狂妄自大的侄子给灭掉。
「不过树大有分枝,鸟儿长大要离巢,不知你们打算何时搬离侯府,侄儿好率全府上下列队恭送。」
他实打实的撞人,不带半丝客套,身为侯府主人有权请出旁系叔伯,只是在名声上有些不妥罢了。
「你凭什么赶我们,我们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当上忠义侯就可以视孝道于无物吗?对叔婶没半点恭敬。」司徒嫣然故作心寒,彷佛受了多大的委屈,身为长辈饱受小辈欺辱,她还得默默忍受以免伤了小辈的心。
皇甫漠云本就有京城小霸王的恶名,再加上忤逆不孝好像也理所当然,多年不在京城肯定四处为恶,再回来变本加厉,连自幼疼他的叔婶都欺上了,不顾半点亲情。
这脏水一泼上,他在京里可就寸步难行,尤其是卫道人士的口伐笔诛,令人身败名裂不在话下。
不过杜巧乔轻轻一句便给化解了——
「有看过养爹、养娘的,孝子感动天,连隔房叔婶都得养是何道理?霸占人家的家产还有脸了,难道宅子住久了就成你们的?」她是打脸圣手,把人打得像猪头。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分,你一个外人也敢插手别人的家务事。」这丫头片子是什么时候来的,府里下人居然没来禀告,她非好好惩戒一番不可,太过散漫了。
司徒嫣然还当自己是侯府主人,当家主母,丝毫没把皇甫漠云数日前说过的话当一回事,不仅没有搬离侯府的打算,甚至也没想过要归还侯府的财物,都吞进肚子里的东西要她吐出来,绝无可能。
皇甫青彦也没把侄子放在眼里,根本连动也不动,他以为数拨黑衣人早把孤立无援的侄子给斩杀了,他只需要坐享其成,静待宣旨的太监来了又走,无功而返。
月贵妃和七皇子的人都出手了,难道还有活口?
他太过自信以为万无一失,也小看历劫归来的侄子,在自鸣得意的同时已一败涂地,他没料到会失败,庆功宴都摆在后堂了,就等他这个主人公入席畅饮杯中酒。
因此一看到活生生的皇甫漠云出现在面前,他先是不信,继而狂怒,而后是目露淬毒眼光,欲将人凌迟至死。
「路见不平总要有人说句公道,不然你敢把侯府的公帐拿出来清算清算吗?有多少入了二房手中?拿了人家的还让人有家归不得,好个仁义道德的二叔二婶,我呸!」杜巧乔真呸了,还刻意点出长房和二房的区分。
虽然同出嫡支却已是不同房,长房嫡子承继家业本是情理之内,毕竟上面的父亲已经不在了,然而隔房的叔叔婶婶不搬出去,想赖在府里充老尊大,仗着「孝道」欺小凌弱。
「你……」气得快升天的司徒嫣然还真不敢拿出所谓的「公帐」,哪有这玩意儿,全成了私帐,一笔一笔记在她和丈夫名下,入了私库,侯府帐面上不足百两银。
「夫人,孩子说的话不用放在心上,漠云是我一手带大的,与我情同父子,他怎会黑了心肠将如同亲父的二叔驱逐出府?」皇甫青彦一副谦冲自牧的模样,俊雅面容犹带三分君子如玉。
果然是夫唱妇随,丈夫一开口,司徒嫣然配合得天衣无缝,眼眶一红泛着泪意,她以绢帕轻拭眼角,「我也是急了,明明是听话的孩子,怎么出去一趟就变了性子,乡野匹夫未开化,不知礼数不懂规矩,贞娴淑惠一无所知。」
啧!真是厉害,话锋一转就把她贬得一文不值,只差没指着她鼻头骂,有爹生,没娘教,倚角昔晁教不出好人家,穷山恶水出刁民,廉耻全无根底烂,没家教。
好呀!真要逼她出绝招了,看你们承不承受得住。
杜巧乔眼珠子一转,流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捂着胸口忽地叫疼!
「唉呀!我心绞痛的毛病又犯了,只怕没法进宫了,得休养个一年半载才能出门,公公代小女子回禀皇后娘娘一声,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也许一个大喘气就没了……」
宫里的人没一个傻子,掌印公公一看就晓得是装的,他也是门儿清的笑一笑,脸一板发出尖细声音。「皇甫二爷,二夫人,你们也别为难孩子了,这忠义侯是皇上是御笔亲封的,你俩若有不满尽管进宫向皇上讨个公道,拿个孝道压人连咱家都看不下去。」
公公上道,杜巧乔手背于后,给掌印太监比了个赞许的手势,看得老太监差点笑出声。
一把年纪了还跟个丫头狼狈为奸,脸都红了。
「公公……」他怎么为臭小子说话?
公公手一举。「好了,别让自己难堪,该搬就搬,三代忠义侯都功在社稷,皇上不会亏待你们这一房,不过不该贪的不要贪,若是被人一状告到圣上面前,那就不是没脸那么简单了。」
他一说完,又笑容满面的看向杜巧乔,「杜姑娘的心绞痛好了没?皇后娘娘可盼着见你一面。」
别人帮了忙,她也识趣的回礼。「咦!不痛了,皇后娘娘是神仙呀!一听她名讳就不药而癒了。」
「呵呵……」掌印公公只能呵呵了,不然还能说什么,谁看不出是明晃晃的阳谋,却让人拿她没辙。
「公公,本侯还有一物要呈给皇上。」心爱之人为他出头反遭羞辱,皇甫漠云不再容忍。
「何物?」他微讶。
「章伯。」
听到喊声,章伯从厅堂外面走入,他身后鱼贯而入的是府中侍卫,人人手中拖着一物。
皇甫青彦当下脸色铁青,「这是……」他眉头一皱。
「昨夜刺杀本侯的死士,本侯有幸逃过一劫,可是在天子脚下竟有如此狂妄之徒,唯有皇上能为本侯做主。」
面色严肃的公公朝牙根咬紧的皇甫青彦看了一眼,微露一丝冷笑,好好的二爷不当偏要走险路,自个儿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