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夏怜儿。”
“怎么如此没礼貌,见了本小姐也不行礼?”
“怜儿怠慢,见过姑娘。”
韩玉凤见她微一弯身,明珠耳环轻轻晃动,衬得俏脸生娇,已然心中有气,又见她名义上虽然是通房丫头,穿的却是上好的柳绿缎子,看似扑素,却隐绣了花鸟纹样,裁的更是三绕曲裾的繁复样式,青色腰带一束,更显婀娜,头上一支白玉蝴蝶簪,玉质晶莹温润,蝴蝶展翅欲飞,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恐怕就连表姊的抽斗都没这等好物,更忍不住嫉妒。
表姊说她受宠,原本她还不信,现在眼见为凭,只觉得气都上来,“不过就是个通房,居然也穿金戴银,懂不懂规矩?”
“衣物首饰都是大管家派人送来,怜儿怕失礼,因此不便推辞。”
“大管家是客气,但你总得懂自己的身份,这身衣服,可是贵妾才穿得起的,你倒穿得理所当然。”怜儿在心中哀嚎,这是哪里来的野蛮人啊?
是汪姨娘的姊妹吗?还是出阁前的闺密?怎么吃饱这样闲,跑来指责她的衣服不对,她当然知道是自己穿好了,但正常人都会想穿好的吧,难道放着舒服柔软的新衣服不穿,拿补丁粗布来穿吗?庄氏元氏这两个最有地位的苏家女人都没意见了,这根葱是打哪冒出来的?
一旁,汪姨娘脸色也是不善。
所以,她才觉得小叔绝对不会看上凤儿,别说凤儿容貌资质平庸,这闹事脾气,谁也担不起,没名没分,什么都还不是,就明目张胆跑来找暖床丫头的麻烦,如此善妒,实不聪慧。
所幸这处偏僻,姨娘们想看什么有趣的传记,也都是命丫头来取,不会有什么人,不然要是让人知道她汪姨娘大张旗鼓的带着表妹来看意中人的通房,她的脸要往哪里放。
“长得如此妖艳,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怜儿吐血,居然开始人身攻击了?俺长得美不行啊,谁来告诉她,这死没礼貌的臭丫头是打哪来的?
“表姊。”韩玉凤气恼的喊。
原来是汪姨娘的表妹。
“这丫头我瞧着就不舒服,不能让牙婆带走吗?”
“凤儿,你听一回表姊的话,再怎么讨厌,也得忍一忍,你既然想嫁小叔,就别惹他心烦,等你当了妻妾,要怎么样都行。”话锋一转,又安慰道:“这狐狸精虽然长得好,但出身可糟,无论如何,就是个丫头命,你自己争气点,以后想骂想打自然随便你,到时候没人会说什么。”哇咧,居然想把我卖给人口贩子?
这下可不行,怜儿深知古人是没有人权的,一旦拍板定案,喊冤也没用,见这死丫头如此蛮横,汪姨娘又对她十分忍让,当下也不管了,转身就跑,正想跟苏玉振求救,却见他大步从库房跨过门槛出来,脸色十分难看。
他本就在前面几架书柜挑选,自然有听见汪姨娘一群人进来,可他不喜应酬,便想等她们走了再出去,却听见那表妹越说越不像话,跋扈嚣张,还诸多挑剔,原想私下同大哥说说便罢,没想到那表妹居然想怂恿汪姨娘卖掉怜儿?
汪姨娘见他脸色便知道要糟,出来得这样刚好,怕是一直都在这里,都听见了。
韩玉凤却不知道事情严重,见意中人走来,立刻羞涩,满脸红晕。
汪姨娘忐忑,“二弟。”
“你倒好兴致,自己院子里的事情管不够,居然还管到我的院子来?怜儿是我的人,我喜欢让她穿什么就穿什么,喜欢让她戴什么就戴什么,别说只是贵妾的打扮,就算我心中把她当平妻甚至正妻,那又如何?娘没意见,大嫂也没意见,怎么你的意见倒是挺多?”汪姨娘听小叔连称谓都免了,知道他生气,只小心陪笑,“我这表妹只是开开玩笑,小叔别介意,怜姑娘也大人有大量,别放心上。”怜儿腹诽,最好玩笑这么好开啦。
“开玩笑?我还以为苏家现在是你当家了,一切你说了算,连带旁亲妹子都可以发落苏家的人要如何去留。”汪姨娘一听这话重了,心里紧张,“二弟,我书读不多,说话没分寸,请看在我一心一意向着苏家,别跟我计较这回。”苏玉振不再搭话,拉起怜儿的手,迳自去了。
书库前,汪姨娘心烦,韩玉凤呆滞,没隔两天,苏府上下都听说了一一汪姨娘的表妹因为无礼,才作客几日便被请走,离去时哭哭啼啼又大吵大闹,不断指责汪姨娘骗人,原本说要要想办法让她嫁入苏府当正妻,还说以后姊妹齐心,现在却要送她回家。
此番言论自然是又拖得汪姨娘下水了一一庄氏不满,玉振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她来管,元氏也不满,自己的妹妹都还在路上呢,她居然就先下手了,也没先知会一声。
汪姨娘僭越,在大门大户中本就是忌讳,庄氏跟元氏,自然是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了。
又过了几日,天气大晴,刚好又逢十五——怜儿可以单独出来的日子。
只不过,她当然不是单独出来的,她的主人家正在她的左手边,苏家二少玉振是也。
虽然怜儿有点粗线条,但还是感受到了那种指指点点的眼光:这就是苏府那个迷得二少昏头转向的狐狸精。
说她是狐狸精还真抬举她了,以前玺玉,彦香,荞惜都说她是是铁铮铮的汉子,很Man,很干脆,很不懂儿女情长,最有女人味的也就只有一张脸,而通常以为她妩媚多姿的人,最后都会被她内心世界的汉子给吓到。
没办法,十几岁时就看尽人情冷暖,实在柔软不起来。
不过铙是她已经粗神经的不去在意,但她还是一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类似“就是她,就是她”,“看来传言是真的”,“果然天生一副勾魂眼”,当然,其中不乏一些“天啊,一个丫头穿成这样,苏府是多有钱”,“她头上那支簪子要好几锭元宝吧”这类重点错误的评论。
怜儿忍不住哀怨,“所以我才说不要你跟我出来啊,人家原本不认得我的,因为你在旁边,现在全部认得我了。”
“这样不好吗?”
“当然不好,换你被人指指点点看看。”
“我已经被指指点点过了,一次两次,谁有力气说第三次,所谓的闲言,图的都是新鲜。”面对街道人群的目光,苏玉振十分怡然自得,“你也早点习惯才好,多出来几次,久了,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两人边走边说,转眼便已经到了欧阳书铺。
这欧阳书铺是临海府最大的书铺,书籍种类繁多,不但有文字本,也收有不少异国风俗画册,若想买西延国,南瑰国,或者北虞国的纸本,下张订单,过三、五个月老板便会将书送到府上,因为铺子大,采光又足,怜儿最喜欢来这里。
苏玉振跟老板是旧识,一踏入店里,欧阳便招呼他喝茶,他刚好又有事情要跟欧阳谈,便跟怜儿说,“你自己去逛逛吧。”怜儿对她一笑,翩然上了二楼。
苏玉振跟着欧阳到了小阁,两人都没注意到一楼角落有个年轻男子,看着他们,说不出话来。
半晌,男人招来书铺的小厮问,“刚刚跟店主上小阁的那位公子是?”
“喔,那位是苏家钱庄的二少爷,跟我们老板常有来往,每次过来,总会上小阁喝茶叙叙。”
男人接着问,“那他带来的那位姑娘呢?”
“听说是新纳的通房,因为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所以常常跟着出来走动。”小厮说到这里,压低声音说:“我有个远亲在苏府做事,说二少爷无妻无妾,这丫头在府里的待遇可比贵妾都好上几分。”
男人掏出一块碎银子晃了晃,“那知不知道姓啥名谁,哪里人氏?”
小厮见到那银子,眼睛登时大了几分,“只知道姓夏,被丈夫休了,所以来到苏府投靠亲戚,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居然就忘了以前的事情,没想到因为性子迷糊,意外合了二少爷的意,春天的时候便收进院子伺候,出出入入都带在身边,很是得宠,前些日子大房的姨娘欺负她时被二少爷知道了,二少爷很是恼火,当天便跟爹娘说了一一那生了长孙的姨娘原本很有地位的,连元配夫人都让她三分,可没想到二少爷护着这通房,老夫人又护着小儿子,这一来一往的,那姨娘居然失势了不少,其他倒不清楚了。”
男人把碎银子往小厮手上一放,小厮欢天喜地去了。
看来,真是那个被他休掉的夏怜儿一一男人正是熊大。
前阵子,因为舅舅生病,他陪同熊老太到临海府探视,难得出一趟门,熊老太自然是想多停留一阵子,他觉得舅府无趣,因此天气晴朗时,常常带着白氏出来走走。
今曰与白氏走到市集,刚好听到后面二人说,前面有个欧阳书铺,有书籍也有画册,店主刚刚从南璘国回来,进了些珍藏版印画云云,他听了有趣,想去看看,白氏却觉得无聊,说想去布庄,他便让仆妇陪着白氏前往,自己则进来逛逛,不一会,听到交谈声,探头一看一一就这么巧,刚好见到夏怜儿楼梯上那回眸一笑。
原本担心自己是不是认错,听那小厮一说,便有了九成把握,他想也不想,便直接上楼。
“怜儿。”
怜儿正在翻看画册,冷不妨听见有人喊自己,下意识的回过头一一呃,谁啊?你不认得我了?”她摇了摇头。
“我是熊大。”那又怎样?我们以前……”
以前怎样?大男人这样支支吾吾烦不烦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