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勋丰发生车祸至今一个星期了,刘福只能仰赖陈耀东知道他的情况,每天两人总要通上一次电话或见上一面。
陈耀东说祁勋丰遭受那么大的撞击,身体意外没有多大的创伤,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擦伤、皮肉伤当然少不了,但是除了右手严重骨折外,他并没有特别严重的内伤。
刘福听了,却仍是闷闷不乐,因为至今她还是没听到他清醒的消息。这几天蛋糕店也暂且休息,一方面她无心工作,一方面是不想冯臻妍时不时的来找她。她已经身心俱疲了,不想再应付难缠的人。
今天陈耀东约了刘福见面,他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最近总算有个好消息了。”
“勋丰醒来了吗?”刘福急急的问。
“欸……”犹豫了一下,他说:“和这个没关系。倒是造成勋丰出意外的凶手已经呼之欲出,经过这几天的追查,这几部车主都和联通的周董事有关联,警方掌握了不少证据,周进亨已被限制出境,还直接收押不得交保。”
刘福只是“嗯”了一声,这件事重要,却不是她认为最重要的。“勋丰的伤势仍是没有进展吗?”
见她小鹿般的眼直看着他,要对这样的一双眼说谎,真的好痛苦。陈耀东有点闪避着她无辜且绝对信任的眼神。“可能……”他顿了好几秒后才说:“可能脑袋问题比较大吧。”
“脑袋他、他不是还没醒来吗?怎么会知道出问题?是有血块,还是……”刘福焦急的问。
“没有血块。”
没察觉到他神色怪怪的,她只是很担心的说:“都一个星期了,怎么会这样?”说着眼眶又红了。
“没事的,你、你不用担心他会一直昏迷,可是……不会的,医师说他一定会醒来。”陈耀东语无伦次,说完低着头喝东西。
刘福总算看出他不自然的态度。“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祁勋丰是不是怎么了,所以陈耀东才不太对劲?
“不行!”
刘福诧异道:“为什么不行?祁家老奶奶不是对我‘解禁’了吗?”这件事他也知道。
大姊真厉害,好像真的找上那位“梁大师”,也不知跟对方说了什么,原本说她克夫的大师居然改口说她命格极好,是他之前看错了生辰而且还说动了老夫人让她见祁勋丰。
但尽管如此,之前的可怕经历还是在她心中挥之不去,她仍是担心自己会克到祁勋丰。
毕竟自家人即使明知她是个衰星,也可能极力隐瞒,就像从前那样。大姊是个料事如神的神算,可自己却对她的话始终存疑,正是因为这原因。
所以目前为止,她还是透过陈耀东知道祁勋丰的状况,而不敢贸然去探视。
“其实……”
支支吾吾的更显得有问题。刘福起身,打算立即就去探视祁勋丰,不过下一刻她就被拉住了。“你做什么?”
“祁勋丰在车祸后的第二天就醒来了,可是他……不记得你了。所以你若只是担心他会不会醒来,那你可以放心了。”
刘福瞪大眼,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声音。“你在开我玩笑吗?”
“我也希望是。”叹了口气,他说:“他醒来的那天,我趁着大伙都不在病房里,偷偷跟他说你很担心他,可因为老奶奶说你克夫,才坚持不让你见他。我以为他会生气大骂祁家人、妥善安排和你见面的机会,或要我带话给你,可他只是奇怪的回我:‘没头没脑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个‘她’是谁?老奶奶说谁克夫?’我见四下无人,放胆的说出你的名字,结果他却瞪我,然后问:‘谁是刘福?’……”他看祁勋丰不像在开玩笑,沉冷的眸子又回到孙宜苹死后、未遇到刘福前的样子。
刘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不记得我了”
他点了点头,“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的记忆停留在他还在美国,孙宜苹还是他秘书的那个时候。”
“那么、那么冯臻妍……”他一定把冯臻妍当成孙宜苹了……天!
“……他知道自己车祸后有些记忆不见了,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不过医师建议太打击他的事情暂且别让他知道,观察些时候再说,所以,勋丰目前并不晓得孙宜苹早就死了,而冯臻妍目前的身分就是‘孙宜苹’。”
其实出事的当天,勇伯交给陈耀东一只牛皮纸袋,嘱附他一定要亲手交给祁勋丰。后来祁勋丰出了车祸,那个文件就一直躺在他的保险柜里头。
他是祁勋丰的亲信,只要是公事上的文件,即使没特别交代他仍可以看。可如果是私事,就一定要祁勋丰开口允许他才会看,这是他和祁勋丰的默契。只有在一种特殊状况下,他能不经允许地翻阅,那就是祁勋丰出了意外死亡,或身心无法自主时。
而截至目前为止,勇伯当初给的文件是什么,他并不知道内容。
刘福的心凉了。终于明白陈耀东为什么不让她去见祁勋丰。她是他的未婚妻,可他却忘了她,和“前女友”出双入对。
“你先不要伤心,我想勋丰丧失记忆只是暂时的。医师也说了,很多病人车祸或受到打击……一些原因丧失记忆,有的很快就复原了。”
“那有的呢?”
陈耀东沉默不语。有的终其一生也没想起过自己是谁,更遑论其他人了。
他本不想解释什么,毕竟刘福生性乐观,但是这个打击太突然,而且还“延续”到勋丰失忆前她就在意的事……虽然后来她对冯臻妍像孙宜苹的事稍微释怀,可现在勋丰失忆,却正好只记得孙宜苹而不记得她,难怪她担心。
连他都很想叹气了。
就拿昨天去医院探望勋丰的事来说,他一推开病房的门,就看见“冒牌孙宜苹”细心的在勋丰肩上搭衣服,而勋丰没特别反应,接受得理所当然。
这种情况刘福看了,会有多心酸?
“勋丰再住院一个星期左右就能出院了,只要按时复诊就行了。”
祁勋丰这一回真的是够幸运,别人看到他那部休旅车撞成那样都瞠目结舌,连开车肇事的人目前都还没脱离险境,就算脱离了,只怕也会成为植物人,而祁勋丰居然只有骨折
实在有够福大命大!
当然,失忆不是住院就会好,若身体状况不必仰赖大医院先进的医疗设施,依祁勋丰的性子,可以出院就不可能继续住院。
刘福低着头久久不语。又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醒来就好。”她的声音低低的,短短的四个字里有她的庆幸、无奈和悲哀。
之前怕祁勋丰会长眠不醒,所以只盼他能醒来就好,如今老天听到她的祈求,他醒来了,她还想要求什么?他……不过是忘了她罢了。
在失去他和被他遗忘之间,她觉得他能醒来很好,能醒来就好。
“刘福,你也别想太多,你是勋丰这么在意的人,他不会轻易就忘了你。就算忘了,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会想起你的。”她的样子让陈耀东看得难过。
刘福苦笑。“你相信无明吗?我常在想,如果无明的凭藉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执着,执着越深,无明的力量就越强;执着浅,无明的力量就淡了……如今勋丰忘了我,对我自然就没了执着,那么无论我是什么衰星都不会影响他了。”
“虽然我不是勋丰,可你这么说,我是他一定会生气。”
刘福红了眼眶。是啊,他一定会生气,因为他从来不觉得她是衰星——
“刘福,你是我的福星!”
“刘福……”陈耀东有点担心,她在心情紊乱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决定。
“不好意思,我心情有点糟,先回去了。”
“你会去探望他吗?”
“……再说吧。”
刘福那句“再说吧”说完后的第三天,她还是说服了自己到医院来。
其实自从知道祁勋丰清醒且胃口不好后,她即使没到医院,还是有做了些东西托陈耀东带过来,只是担心反应不好,她心情会更糟,也就没多问什么。
陈耀东说,若不把握机会祁勋丰下星期就出院了,到时候她想见他,也许比现在更难。
她来到医院,发现病房门口多了两个保全似的高瘦男子,正犹豫要怎么介绍自己,正好有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是杨秘书,太好了!
刘福看到杨秘书的同时,她也正好看见她。“刘小姐。”
“他、他还好吗?”刘福看向门口保全守住的那间病房。
“老样子,精神还不错,可胃口还是不好。不过……”不过听说冯小姐做的便当还挺合他胃口,这样的话,她怎能在刘小姐面前说?
只是奇怪的是,冯小姐成天忙着“秘书改造”,哪来的时间和心情回去做饭?
“不过什么?”
“嗯,我想这种情况会改善吧。”
刘福有些失望,也就是说,她做的便当,祁勋丰也不喜欢喽?看着自己带来的特制总汇三明治,看来他可能也不赏脸了。“那就外带食物。他喜欢‘You’的鳗鱼饭、寿喜烧、寿司……”她举了一些祁勋丰喜欢的店家,其实她有列一张单子呢。
“还有‘刘福牌便当’、幸福艺术蛋糕坊的各式蛋糕。噢,除了草莓口味以外。”看刘福闷闷不乐的样子,杨秘书逗着她。
刘福想起往事,其实才一个礼拜前的事,感觉已好遥远。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些,他记得多少?”陈耀东送了好几次她做的东西过来,但他食欲还是不好的话,可能就是不合胃口了。果然,连她的手艺他也不记得了吧?
杨秘书无法回答。丧失记忆的类型、状况有许多不同,除了遗忘一些人事物,连原来的口味、习惯、嗜好都变了,也是有可能。
刘福又说:“勋丰的情况现在怎样?有进展吗?”
“差不多,一样不认得我,只可以接受我是他回台之后的秘书之一。我得常常来跟他报告公司里的事情,让他慢慢进入状况。幸好他只是丧失记忆,工作能力还在。”在病房门前谈话会引起抗议,两人走到中庭的空中花园。
“他还是只认得孙小姐吗?”
“嗯。”杨秘书不知想起什么,一向冷静的脸上突兀地出现忍笑的表情。“正因为只记得她,那个冒牌货……噗!哈哈哈,最近很辛苦、很辛苦的活着。”不过她真佩服对方的毅力就是。一个医师要以超级秘书的身分过日是很辛苦的,毕竟是截然不同的领域。
“为什么?”
杨秘书脸上的笑意久久不散。“老板是个标准工作狂,留在身边的人除了能力强外,还得会三国以上的语言,以及应付他喜怒无常的坏脾气。在老板的记忆中,孙宜苹会中英日西四国语言,当他有些话比较私人、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时,就会用西班牙文告诉她,可‘伪孙宜苹’通常就会一脸鸭子听雷的表情,接着,你就会发现老板同一句西语重复很多遍,一次比一次大声、表情一次比一次难看,而冯小姐的表情则是一次比一次惊恐。
“除了语言,老板也对她的工作能力质疑。一份英翻中的文件翻译了半天还弄不出来,但这倒不是她英文能力不好,而是一个学医、一个学商,专业用语本来就不同,更何况她对公司的事完全不知道。几天前,老板可能忍无可忍了,将‘孙宜苹’和她的几个文件夹一起撵出病房。”她来的时候刚好亲眼目睹这一幕,天晓得她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笑。“我当时以为她八成吓得不敢再出现,没想到隔一天她又来了。”
刘福讶异不已,不过她早领教过冯臻妍的缠功。
杨秘书知道这阵子刘福受的委屈,因此安慰说:“老板其实一直有点怀疑冯小姐不是孙宜苹,因为无论工作能力还是习惯,都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孙秘书。”
“嗯。”刘福点头。即使怀疑,当“孙宜苹”出现时,想必他还是很开心,毕竟和“伪孙宜苹”比起来,无论是她还是杨秘书,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她们是他“未来”才会遇见的人。
“你今天是来探望老板的吧?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多来,也许出现的频率一高,老板会想起什么。当然,他性子冷淡,脾气也不太好,一开始你可能会不习惯,可是现在的他……也许很寂寞。”
刘福苦笑。
“好了,不担误你的时间了,我们快回去看他吧。”杨秘书说。
这几天老板心情一天比一天浮躁,可能是因为一直想不起很多事。他常常走到窗前往外凝视,有时躺在床上,却老是盯着时钟看。感觉上他像是在等人,然而等谁?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她曾私下猜测,也许在老板的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心里放了一个人,可那人一直没来探望他,所以他一直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来了很多人,却没一个是他在等的人,所以他才变得益发烦躁焦虑。
只不过,这样的话她不会告诉刘福,这女孩承受得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她再作无谓的期盼,万一老板一直没记起她呢?
医师都说了,丧失记忆无法像一般病症一样预期什么时候会好,因此老板的记忆什么时候会恢复,没人知道。也许下一刻,也许几天后,也许一个月、两个月……也或许一辈子再也想不起来。
她其实也问过医生,既然老板都能接受自己失忆的事,为什么不让他知道他忘了谁?起码他该晓得自己有个心爱的未婚妻。
可医师的态度持保留,他说有时记忆混乱比丧失记忆更糟,因此强烈建议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不必操之过急。
医师都这样说了,想必陈耀东也多少有跟刘福提及,目前她们也只能配合了。
杨秘书原本以为冯臻妍伪装孙宜苹应该很快就会被揭穿,可随着她这几天亲自带来自制的便当,老板对她的态度真的改变不少,至少对她在工作上的不专业,已不再像先前那样没耐心。
那几个便当有这么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