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一阵她惊呆了。
“大王”抬起了头,站了起来,很快走向侯爵。
当老虎走到侯爵面前时,用后腿立起来,把两只前爪搭在侯爵肩上,它和他面面相对了。
人兽对视了几秒钟,然后“大王”把前爪放在地下,亲热地把它的身子去蹭侯爵的腿。
泰丽莎站了起来,她不知所措并且很是尴尬,她向侯爵走过去,她知道,除了通过侯爵身后的门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离开。
当她走近侯爵时,他生气地问道:
“你怎么上这里来的?想必你该知道这只动物是危险的啰?”
泰丽莎笑了笑。
“它不咬我,先生。”
“你是谁?”
泰丽莎这才想到她应当行个屈膝礼,可是来不及了。
她向他稍稍敬了一个礼,然后回答说:
“我是您的新厨师,先生。”
这会儿侯爵的眉毛似乎在他那方方的额头上扬了起来,好象就要碰上他的黑发上了。
“我的新厨师?”他重复了一遍,好象要确定一下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在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又说:
“那么我昨晚吃的饭是你做的喽!”
“是的,先生。”
他的眼睛扫了她一下,她知道他在注意她那套着朴素的穆斯林长袍的瘦小身材。
她也知道她比通常显得年轻些,因为起身特别早,她没有细心去梳头发,而是把头发从前额往后捋,在后颈梳成一个卷。
就象侯爵已经大声讲出来了似的,她肯定他在纳闷莫非这都是他的朋友们在和他闹着玩。布朗托梅先生也曾这样怀疑过。
然后,泰丽莎朝侯爵身后的门迈了一步。侯爵说:
“慢着!我要跟你讲话,也许你会告诉我,你为什么冒生命的危险,到这里来和‘大王’在一起?”
泰丽莎不假思索地说:
“先生,它看来孤单得很,独自圈在围场里。我也觉得您丢弃了它。”话一出口,泰丽莎就感到自己太唐突,这下可糟了。然而这些话不知怎的竟是脱口而出,像当年回答母亲的问题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提问方式相当尖锐,她怀疑这是不是侯爵讲话时的特有方式。
“泰丽莎……波薇。”她通报姓氏的时候结结巴巴,由于侯爵发现了她和“大王”在一起,这使她感到很不安,所以她差一点把自己的姓说成是“霍姆”了。
“那么,波薇小姐,也许你会告诉我,”侯爵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晓得制服野兽,特别是一只老虎,大概是动物当中最不可捉摸的。”
泰丽莎本来想跟他说实话,直截了当地说她爱它。
可是这时她想起来她是在同一个男人讲话,他无疑会曲解她的这样一种解释。
她一想到侯爵是他的雇主,是“大王”的主人,就记起来他是从巴黎来的男人!
她全身僵了,一双大眼的表情起了变化,但是她没有意识到。
侯爵的目光是很敏锐的,他立即知道她现在是带着明显的憎恶看着他,而不是象他刚和她讲话时那样羞羞答答。
然而泰丽莎禁不住想到,他卓尔不群、一表人才。
他那从方方的前额往后梳的黑发,他轮廓分明的相貌和黑黑的眉毛,要是在英国,人们会一眼看出他是个外国人。
同时,她对他眼睛的锐利表情感到吃惊,他在看着她,像是在探索她表面下面隐藏的真实内容。他似乎已经洞悉了她的假象,正在寻找她的真面目。
除非实在躲不脱,她真不想同他谈话。她于是说道:
“您起得真早哇,先生。我得回别墅去给您做早饭去。”
“做饭的时间多的是,”侯爵回答说,“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能同‘大王’搞得这样亲密?当然,除非你以前和野兽打过交道。也许是在马戏团里吧?”
这个想法很逗,泰丽莎笑了。
“不是,先生,没有那样浪漫!事实上,在我见到‘大王’以前,我连一只活老虎都没见过。”
“那末,”侯爵说,“你明知道如果不是会被咬死,也会被咬伤,你怎么能冒这种险,跑进围场来?”
他显然是在等待泰丽莎回答,她只得回答说:
“我同‘大王’讲话,结果我知道我信得过它。”
“你同它讲话?你讲些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巫术,象吉普赛人那样,能使动物听你的话?”
泰丽莎很奇怪,他居然知道吉昔赛人,她很快看了他一眼,然后说:
“我一直想了解吉普赛人的巫术。实际上,我认为对动物来说,重要的不是讲话的内容,而是语调,当然,还有人们对动物怀抱的感情。”
她一边讲,一边想着鸟,而且无意识地看着头顶上的树。
“这么说来,你过去就这样做过,”侯爵说。“在‘大王’归我所有以来的这些年里,我还从来不知道它让别的什么人碰过它。”
在他们讲话时,“大王”仍在用身体蹭侯爵,侯爵在挠它的耳背,泰丽莎知道它喜欢这样。
她看看老虎,眼睛变温柔了。
“它太漂亮了!”她说,“您一走就是两年,怎么就放得下心呢?”
然后,她好象意识到所讲的话的份量,知道她无法解释,也没法表示歉意,她打开了侯爵关上的那扇门,从那里溜了出去,然后拼命向围墙的门跑去。
当她跑到别墅时,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她急忙上了楼,看到珍妮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把一条白色围裙系在腰上。
“原来您已经起来了,小姐,”珍妮叫道。“我正打算去叫您哩。我想咱们今天应当早些,说不准侯爵先生习惯于早起,不过这也难说。”
“他已经起来了,”泰丽莎回答说,“我就下楼到厨房去。”
这些话似乎是从她嘴里断断续续地说出来的,她知道珍妮在吃惊地看着她,但是她不想再回答任何问题,她跑向通往厨房区的楼梯。
佣人们也是刚刚才有了动静,她看了一眼管家和配餐室的佣人。
一个岁数大一点的女佣人在擦经过厨房通到后院的过道上的大石板。
昨晚在她睡觉前,她已经把烤制新月形面包的一切材料都准备好了,她预料侯爵在吃早点时会要吃这种面包。
她想,他早晨起得很早,也许会饿,她要给他做一顿英国式早餐,让他吃一惊。
她用外祖母教她的技术麻利地干着活,做好了几个菜,从前她父亲在家时,母亲总是要点这些菜的。
光是用鸡蛋做的菜就有好几种,有一种是和鱼、大米、奶油和时菜合在一起的鸡蛋,一种是配有蘑菇的鸡蛋,蘑菇是她正在做饭时园丁送来的。另外还有鸡腿,这是头一天中午剩下来的,她用特殊的调味品涂在上面烤了一下。
她把所有的菜都放在有顶饰的银制主菜盘里,佣人们在盘下点了蜡烛来保温,她也就放心了。
她不知道侯爵是否会喜欢这样一顿早餐,但是她有一种感觉,由于侯爵好奇,她不久就会再见到他。
她刚做完最后一道菜,咖啡壶还在炉子上咕嘟,管家捎话来说:
“先生要用早点了。”
她担心侯爵也许会生她的气,首先是她进入了“大王”的围场,再就是她对他讲话时态度傲慢无礼。
“我为什么不只是说:‘是,先生,不是,先生’呢?”
泰丽莎自己生气说。
她还没有真正考虑如果她见到侯爵,她该怎么样,不过肯定不能象她刚才那副样子。
自从她到别墅以来,她就瞧不起侯爵,因为他丢下他的动物和家不管,把时间浪费在同让娜·图尔贝这样的女人鬼混。
毫无疑问,他也花了大量钱财买裘皮和首饰打扮她们。
“他真可鄙!”她心想。
她一直很高兴,侯爵不在时,她可以同“大王”玩,可以骑他的马,这个人本身逐渐从她思想中消失。
现在在她在做饭时,却清晰地意识到他的存在。
她知道他的个性非常倔强,她想把他看成是一个浪荡子而不屑搭理他,想归想,但是做不到。
象有一把刀子刺在她心上一般,她突然害怕起来,担心她的傲慢无礼会惹得侯爵一生气把她辞退。
“如果他辞退我,我们去哪儿?”
她可以想见离开别墅时她个人的痛苦。
她端着她和珍妮吃的面包和咖啡上自己的屋子去。
当她打开门时,她吃惊地发现,珍妮站着在同一个陌生人讲话。
珍妮迅速走到门口,几乎是把泰丽莎推出门外,悄悄地对她说:
“顺着走廊过去,你不能在这里吃饭。”
“为什么不能?”泰丽莎问。
“因为这是先生的贴身男仆吃饭的地方。我们可以用那间小写字间。”
“这是怎么回事?”泰丽莎问道。
“这是我和管家安排的,”珍妮回答说,“我昨晚同他谈了,他是理解的。”
泰丽莎知道了,侯爵的贴身男仆必定是一个年轻小伙子,但她没有把这个话说出来。
因此,她让珍妮接过她的托盘,一同走进了过去的写字室。客人如果有重要信件要写,他们可以在这里有一块地方,不会受打扰。
这间屋子布置得很脱俗,有一张气派不凡的书桌,还有一张圆桌,她们可以用来吃饭。
泰丽莎意识到,这间屋实际上比她们过去用的那间漂亮多了。
她刚喝完咖啡,管家就来到门口通知:
“侯爵先生想和你谈话,波薇小姐!”
泰丽莎感到她的心吓得怦然一跳,不过她问道:
“上哪儿去见先生呢?”
“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侯爵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坐在那里。就在藏书室隔壁。”
泰丽莎的心情就象一个要挨罚的小学生,她顺着去藏书室的通道走去。藏书室在别墅的那一边。
泰丽莎最初在探察整个别墅时就发现,那一间屋是侯爵的专用屋,觉得这间屋很漂亮,摆了好些个讲究的书架,挂了一些画,使得这屋子让人感到有一股阳刚之气。
泰丽莎走进屋时,侯爵正坐在一张华丽的路易十四时代的写字台旁,他站了起来,走到壁炉前面站着,泰丽莎满意地注意到,壁炉上面摆满了鲜花,因为天太暖和,不能生火了。
她知道,园丁们必定很早就把花摆在那里了,她知道,到中午,侯爵可能使用的所有屋子里都会摆上大瓶大瓶的鲜花,她一向就希望如此。
现在她强烈地意识到他在注视着她朝他走去,这一段距离似乎很长。
她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说:
“先生,是您叫我吗?”
“坐下谈好吗,波薇小姐?”
他指了一张椅子,椅垫用很密的针脚绣了花。泰丽莎有点紧张地坐在椅子边上。
她抬头看侯爵,发现他居然展露笑容。
“现在,”他说,“你是否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到这里来是为挣钱呢,还是为耸人听闻,这种事报上一定会登出来的。”
泰丽莎傻眼了。
“不是这么回事,先生。”
“那么你为什么装成厨师?”
“如果我做的饭菜您不爱吃,先生,我当然只能道歉,然后走人。”
“你完全知道,你昨晚给我做的晚餐和我刚刚享受过的英国式早餐是挑不出毛病来的!”侯爵回答说。
她很吃惊,他居然品出了那顿早餐是英国式的,但是她满脸狐疑,有好一阵子望着他。他说:
“我从管家那里了解到,你和你的助手在来法国之前是在英国。”
泰丽莎没有回答。
她知道,佣人们难免要向珍妮提出种种问题,因此不照实说就显得不老实。
“我在等着呐。”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先生。”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通得过吗?”
“咱们还是从头说起吧。你为什么想到这里来,到我认为是法国最隐匿,最偏僻的别墅里躲起来?要是没有什么事,你是准不会来的。”
“理由很简单,先生,我要找工作,我刚一把介绍信拿给您的秘书看,他马上就雇用了我。”
“他事先同你说过,你要来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情况吗?”
“我正是想到这种地方来,”泰丽莎说。“我喜欢在乡下,我就是不想在巴黎。”
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疆硬起来,嗓门也高了。过了一会,侯爵平静地问道:
“巴黎什么地方亏待了你,惹得你讲这种话?”
“我就在巴黎待了一个晚上。”
“那么你又怎么晓得我的秘书在物色一个厨师?”
“从加来和我同车的女士告诉我,您的别墅常常需要厨师。”
“你知道那位女士的名字吗?”
“塞莱丝蒂·圣·雷儿。”
侯爵脸上掠过的一丝表情,表明他知道她讲的是谁,但是这一丝表情也足以使她知道,塞莱丝蒂·圣·蕾儿以她自己不能理解的方式伤过他。
“那么说,是塞莱丝蒂·圣·蕾儿建议你来投奔我的。你很了解她吗?”
泰丽莎摇了摇头。
“不,先生,我们只是碰巧同车去巴黎罢了。”
“但是你来我的别墅已经三个星期了。我想你一定觉得这里很寂寞吧?”
泰丽莎立即回答说:
“来这里以后,我非常喜欢。这是我生平见到的最美丽的地方!所以,求求您,先生,让我留下吧。”
“留下去不走了吗?”
“不走了!”
他眼睛瞅着她,说道:
“当然,你说的是违心之言。你年轻,又漂亮。为什么这样不喜欢巴黎?”
他停了下来,像是在等泰丽莎回答。她很快想到该怎么应答。
“我同您说过了,我在这里很快活,先生,”她说,“我的助手也一样。”
“我想还有你的小狗!”
泰丽莎已经小心谨慎地把罗弗交给珍妮照管,希望侯爵不会知道它的存在。
现在她记起来了,当她从“大王”的围场跑开时,罗弗从树下面跑了过来——它当时正在挖另一个兔子洞——然后跟着她走过围墙的门。
“它是一条非常好的小狗。”她连忙说。
“当然,小姐,就象我应当有我的动物一样,你也应当有你的动物,这才公平!”
她没有讲话,过了一会,他继续说:
“波薇小姐,过去我由于有许多缺点而遭到非议,至于因为怠慢了一只老虎而受到谴责,这倒是生平头一回!”
泰丽莎一想,他这是在挖苦她呐,于是便赶紧说:
“我相信一个人如果把一只动物从它出生之日起就喂养,动物就会把他看作亲生父母,我喂养的一只小马驹,死了母亲后就是这样看我的。”
“这只小马驹现在在哪儿?”侯爵问道。
“在英国。”
“你丟下它啦?”
“我没有……别的办法。”
她想到她和那些马是多么难舍难分,她的声音突然难过得颤抖起来。
在她父亲离去后,她和母亲安静地住在道尔屋,这时,马是她唯一的伙伴,特别是在母亲生病的时候。
“虽然没有人告诉过我,但是我猜想,”侯爵说,“自从你到这里以来,你一直在骑我的马。”
泰丽莎又在看着他,这一次是带着恳求的眼光,虽然她自己没有意识到。
“我一直帮助训练它们,先生,”她回答说,“我每天骑着它们跳障碍。”
“你一定会觉得障碍相当高?”
泰丽莎摇了摇头。
“不,马对这种高度习惯了,所以我想应当再提高一点。”
真想不到,侯爵把头往后一仰,笑了起来。
泰丽莎吃惊地看着他。他说:
“我简直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很遗憾,我离开家太久了。等我回来,我发现一个自称是我的厨师的年轻女子,竟驯服了我的老虎,这只老虎本来是很凶猛的,现在又在骑我的马,无疑,她一直在我的庄园搞一些革新,这些革新在适当的时候会卓见成效的。”
泰丽莎双手交叉紧握十指。
“先生,如果您认为这是很不礼貌的,我很抱歉。但是您不在这里,人人都好象觉得自己被遗忘了,而对……我来说,简直太……好了。”
“你真认为你会长期安心过这种生活吗?”
“那还用说!”
“那么,当然,小姐,我只能向你祝福,并用东方的方式对你说,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您是说我可以继续骑马吗?”
“如果你乐意如此的话。”
“你不会让‘大王’来和我作对吧?”
侯爵笑了。
“我不打算再劝你小心,因为我认为用不着了。”
泰丽莎笑了。
“我想‘大王’是信任我的,我也非常,非常感激,先生,您也信任我。”
她好象觉得谈话到此结束,她站了起来,但是侯爵说:
“你仍然没有对我解释你为什么从英国来。”
她设有回答,过了一会,他说:
“那好吧,我不会逼你的,如果你需要的是别墅的安全,那么我想你找不到一个更好的藏身之地了。”
最后几个字把泰丽莎听愣了,她望着他,知道对方是故意这样讲来看她的反应的。
再假装下去已经没有用了。
“是的,我是在躲,”她说,“我在这里的确感到安全。”
“我想,如果我请你信任我,把你害怕的原因告诉我,”侯爵说,“那完全多余,是吧。”
泰丽莎摇了摇头。他继续说:
“那末,你为什么讨厌巴黎呢?”
侯爵没有逼她道出她为什么要躲起来的原因,对此泰丽莎很感激,她说:
“原因之一是,我想,象威尼斯人一样,法国人追求享乐,因此毁了自己,他们似乎完全忘了兵临城下,他们随时可能被人征服。”
她讲话的口气好象回答母亲当年提的问题那样。
讲完之后她才知道侯爵惊呆了,眯着眼睛在看她。
“你为什么说这些?”他提高嗓门说,“是谁告诉你兵临城下的?”
泰丽莎脸红了。
“我一直住在伦敦。但是我母亲每星期都收到法国来的报纸。所以从《日报》到非常革命的报纸我都看过。”
“你从那些报纸看出来些什么呢?”
她已经讲了很多,看来如果这会儿不把他想听到的告诉他,似乎不应该。
“有两件事我母亲认为是肯定的,”泰丽莎说,“第一,普鲁士人迟早会打法国,使法国蒙上耻辱。第二,收入极差的法国劳动人民迟早会再次揭竿而起。”
讲着、讲着泰丽莎便慷慨激昂起来,这是因为回答这些问题时,她禁不住想到眼前这位侯爵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在事关国家兴亡的危急时刻,不是以匹夫有责自律,反而沉湎于女色,动辄一掷千金。
她的眼睛在和他的相遇时,流露出了轻蔑和忧郁。
侯爵显然大出意外,因而一时语塞。过一会儿,他说:
“你身在英国,怎么知道这类事?”
“先生,我刚才说了,我们看报纸,虽然我母亲同她在法国的亲戚没有联系,可是对她所爱的国家有一种洞察力,简直就象直觉。”
“你有同感吗?”
“我只知道,我恨巴黎的荒淫无度和纸醉金迷。”
这时,她好象感到她必须把话头打住,于是她又说:
“现在您可以理解我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因为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来玷污上帝赋予的美。”
令她惊讶的是,侯爵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轻轻地说:
“谁同你过不去?谁使你对巴黎的一切事物如此深恶痛绝?是一个男子吗?”
泰丽莎象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跳了起来。
“这点不足为外人道,先生,”她说,“我认为,我是您的佣人,您这样问我是不对的,我还要干活,您看我可以走了吗?”
她没有看他,只是行了一个屈膝礼,就匆匆朝门口走去。
等她走到门口时,侯爵才提高嗓门说:
“等一等,小姐。”
即使她已经转动了门柄,她仍然勉强地停了下来,发现侯爵已经站了起来,看着她。
“我们的话还没有谈完,”他说。“由于我对这事儿感兴趣,我现在放你走,去干你的活,但是我想今天晚些时候再同你谈。明白吗?”
泰丽莎倒吸了一口气。
她本想和他争辩,说她的岗位是在厨房,但是不知为什么一时却难以开口。
虽然她对自己如此唯唯诺诺颇为生气,但是她仍然只说:
“很好,先生,我等着您叫便是了。”
她边说,边走出门,等她走到外面,快步走过过道,上了楼,走进小客厅,这才发现珍妮和罗弗在等她。
* * *
泰丽莎为侯爵做了一顿精美可口的午餐。她很高兴地发现,她过去没有见过的食品现在从花园源源而至。
从自用农场运来了童子鸡、火腿和新制的黄油,还有大量奶油。
还有猎场看守人送来的野兔和野鸭,林场守护人来问,侯爵是不是想要一头宰好了的小獐鹿·此外还有肥鸽,有从溪水里现捞上来的鳟鱼,水利的管家说,如果她需要鲑鱼,他可以上离这里只有两英里的一条最近的河里去捞。
“如果我们把这些吃的统统都做出来,”泰丽莎对珍妮说,“足够一军团人吃饱肚子!”
侯爵吃罢午饭,她和珍妮也刚刚吃完,管家又捎口信要她去。
“小姐,侯爵先生要您到马厩去,他在那里。他想跑马。”
泰丽莎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珍妮就悄悄对她说:
“告诉他,你不舒服。他不能向你作这种要求。”
“我想骑马。”泰丽莎反对说。
“但是不能同侯爵一块骑。我不许!咱们不在这儿待了!”
管家还在等着,泰丽莎说:
“麻烦您告诉侯爵先生,我换好衣服,马上到马厩去找他。”
等他把门一关,珍妮就跳起来说:
“除非等我死了,小姐!我不让您同这人搅在一起!我这就上楼收拾箱子去!”
“别犯傻了,”泰丽莎回答说,“侯爵不是对我感兴趣,只不过他认为我有什么事瞒着他。”
停了一下,她接着说:
“如果他根据我今天早上谈的那些情况,便认定我是一名奸细,那也不足为怪。”
“一名奸细。”珍妮重复道。
“他觉得这事很奇怪,为什么我对法国和普鲁士人的如意算盘居然知道得那么清楚。你记得,妈妈以前老爱谈这些事的。”
珍妮明确地说:“不管你怎么说,小姐,他还是一个法国男子,法国男人是不可靠的,天下乌鸦一般黑!”
“英国男人也靠不住呀!”泰丽莎的嗓门提高了,“不管是英国男子、法国男子还是中国男子,都是一丘之貉,你知道,我讨厌他们!”
她讲什么珍妮根本没有去听。
她们走上楼,泰丽莎已经开始换上骑马服,这时珍妮说道:
“我只说一句:要么侯爵赶快离开,要么咱们走人!”
“我不听你的!”泰丽莎回答说。
窄窄的楼梯通向马厩。她跑下楼时心想,萨雷侯爵这样对待他的厨师,有点奇怪。
但是不管他怎样,只要能忍,她决不和他撕破脸。
“我要待在这里!我要待下去!”她打定主意。
一看到侯爵的马匹已从马厩牵到院子里,她就感到要撇下这些马,她会打心眼儿里舍不得的,就像当初离开自己在英国老家的马一样。
现在在别墅里,一种对她来说具有更大吸引力的东西,这就是“大王”。
* * *
好像是在为要泰丽莎和他一起骑马这件事找个理由似的,侯爵当着众马倌大声说:
“我知道,小姐,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在训练我的马。因此,我希望当面了解一下你的骑术好到什么程度。”
“我明白,先生,”泰丽莎同样冷冰冰地说,“但愿我不会在骑术方面过分出乖露丑。”
她讲话时心里也清楚,最早让她骑马的那位老马倌此刻心里也正七上八下。
当他把她扶上一匹魁梧的栗色马时,她以微笑示意他放心。她早发现,这匹马是马厩中跳障碍跳得最棒的。
她看都没有看一眼侯爵,就开始朝跑道跑去。他跟在她后面,在他们后面有几个马倌,他们牵着要跳障碍物的另外几匹马。
泰丽莎一开始骑上马就忘了一切,心中只有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高兴劲儿。这匹马是她骑马以来遇到的最优秀的一匹。她雄姿英发跳过了一个接一个的障碍,马身离障碍木差不多足有一英尺高的余地,回到侯爵身旁时,她不用他开口,就知道自己的骑术表演无懈可击。
她没有征得他的同意,只是跳下马来,等待着老马倌把她要骑的下一匹马牵过来。
但是在她还没有上马以前,轮着侯爵跨障碍了。
她注视着侯爵,见他技艺高超,在他也跑完了一圈时,她好不容易才抑制自己,没有向他祝贺,她知道那样做不得体。
这次跑马花了很长时间,当每匹马轮番跑了一圈以后,泰丽莎心想,不管是在法国还是在英国,这些马匹都可以说是顶儿、尖儿的啦。
后来,在把马骑回马厩的途中,侯爵用一种平起平坐的交谈语气——这是他二人私下接触以来头一回——说道:
“我现在打定主意要扩大马厩。我要下令立即动工!”
“那为什么?”
“因为在你今天早上谈了那一番关于法国和普鲁士的话之后,我完全同意你的判断,我要把在尚蒂伊训练的所有的马和我留在巴黎的马统统弄到这里来。”
她吃惊地看着他。
“那么您也相信危机迫近了!”
“是你告诉我兵临城下的。”
“那是一种修辞的说法呀!”
“不幸而言中!”
泰丽莎倒抽了一口气。
“那么您真以为马在这里更安全些?”
“我认为是这样!”侯爵回答说,“别墅与世隔绝,大革命中把它忘了,拿破仑和威灵顿的入侵英军都没有碰过它。”
“真幸运!”
“非常幸运,当然,如果我们谈到幸运,幸运是事不过三的。因此我希望萨雷别墅会连续第三次幸免于难。”
“老天爷保佑!”泰丽莎平静地说。
“我不存侥幸心理,”侯爵说,“因此,我不仅要把马匹,而且要把其他许多財宝从巴黎弄走。”
“您考虑得对,”泰丽莎说,“不过,先生,也许咱们尽往坏里想了。”
侯爵转过身来望着她。
他俩按辔并马徐行,二人靠得很近。
这时他说: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又无法证实,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需要有人给我指点迷津,提醒我什么时候该采取行动,而这,小姐,你都帮我做到了。”
“我很乐意能对您有所帮助。”泰丽莎说。
她本想轻描淡写说一句,但是不知怎么的,她的声音却透着柔和,似乎有点喘不过气来,而且不用说,还带着那么一点兴奋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