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思湖畔的画舫上,胡奕昕将一个包袱交给贺青青。
贺青青打开包袱,里头不单有好些银票,还有些名贵的首饰,最特别的是一把用玛瑙镶嵌握柄的匕首。她露出一抹笑,拿起匕首,「世子爷,这是师父和师母给姊姊特别打造的防身武器,给我做什么?」
「你姊姊说她没什么好送你的,就这把匕首伴了她多年,她要我替她拿来给你,上面已经没有毒,就是把漂亮的小东西,至于这些珠宝首饰你拿着,我要你暂时找个地方躲一阵子。」
贺青青越听越胡涂,「为什么?」看着四周没有何幼安的身影,「对了,姊姊人呢?」
胡奕昕没有隐瞒,「过些日子我跟你姊姊会进京,也不知何时再回都城,总要先把你安顿好。」
贺青青没有多问胡奕昕进京的理由,只说:「奴婢可以继续守着天香楼。」
「把天香楼关了。」若天香楼还在,那个色鬼太子爷一定还会找上门,一个何幼安给他糟蹋,她就已经要捶心肝了,现在她情愿不赚钱,也不能再把贺青青给双手奉上。
贺青青困惑的放下匕首,柔声问道:「世子爷,是否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瞒你,当今太子向我开口要你们两姊妹,偏偏我爹一知道他的身份,将他奉为上宾,他说的话全当成圣旨。」胡奕昕怕她多想,也不完全吐实,半真半假道:「你姊姊怕我的身份被拆穿,所以自愿去伺候,但你不同,你还有机会可以离开,反正你一走了之,暂时先躲起来,到时太子要人,我就是一问三不知,太子也奈何不了我。」
贺青青的笑容微隐,怎么也没想到向来淡薄名利、不争不求的姊姊竟然会被太子相中,还要被带进京里去。
「放心吧!」胡奕昕紧握着贺青青的手安抚着,「只要有机会,我会把你姊姊给救出来,跟你一家团聚。」
贺青青扯出一抹笑,「谢谢世子爷。」
「说什么谢,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要不是有你们陪伴,我这一生还真没什么乐趣。」胡奕昕突然有些伤感,「不论你或幼安,原以为可以一辈子不分离,但世事难料,竟然走到这个局面。」
「世子爷,你别难过,奴婢相信山水终有相逢。」贺青青心头纵使有些发酸,但也没有露出痕迹。
在欢场待得久了,总是挂着笑脸迎人,有时都忘了自己真实的情感是什么,很多时候,连自己都看不清自己。
贺青青起身,走到一旁的古琴后头,「奴婢再给世子爷奏一曲如何?」
「好啊!」
贺青青敛下眼,巧笑倩兮的弹奏。
胡奕昕的手撑着下巴,听得专注,从今以后还真不知道是否再能找到以前那种喝酒唱歌的轻松情怀了。
就在她听得出神的时候,琴声突然一静,她抬起头,正好看到贺青青拔下头上的珠钗,向她身后射过去——
胡奕昕双眼微睁,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贺青青一扯,拉到身后。
莫冬阳轻松的接下贺青青的珠钗,往地上一丢,「好一个天香楼的花魁,你以为我会让你再有机会伤我一次吗?」
看到莫冬阳,胡奕昕惊得倒抽了一口气,不是说他跑往塞北了吗?人怎么还在这里?
贺青青护着胡奕昕,脸上露出一抹绝美的笑,「公子失礼,青青一时情急,多有冒犯,还盼见谅。」
莫冬阳冷冷一哼,「怎么,没认出我是谁?」
贺青青微敛下眼,「青青知道公子是庞府总管,但不巧青青今日要伺候世子爷,若公子肯赏脸,赶明儿到天香楼,青青亲自伺候。」
「少在我面前装疯卖傻。」莫冬阳的手直指着胡奕昕,「是男人的话,就别躲在女人后头。」
「本世子爷就是高兴躲在我家青青后头。」胡奕昕对他扮了个鬼脸,「你能奈我何?」
莫冬阳懒得废话,手直接一伸。
贺青青伸手一挡,脸上的笑容依旧,「公子,今日请看青青的薄面,别对世子爷动手。」
「让开!」莫冬阳没兴致对个女人出手。
贺青青笑了笑,轻摇了下头,眼神蓦然一冷,猛然出掌,一掌打在莫冬阳的胸膛。
莫冬阳被打退了一步。
「该死的女人,敬酒不吃吃罚酒!」莫冬阳也不再客气,直接打了过去。
贺青青向来对自己的武艺深有信心,但几个招式过招下来,她的心微沉了沉。
这个路数像极了那日她陪着胡奕昕出府去找神算子时,为救方继尧而跟她大动干戈的黑衣人身手,若真是他的话,她可没有必胜的把握。
就在她分心的时候,莫冬阳一掌毫不留情的打在她的肩上。
她踉跄了一下,胡奕昕一急,连忙冲过去扶住了她。
贺青青对胡奕昕一笑,「奴婢没事。」她的声音陡然一低,「世子爷,趁机逃!」
丢下这句话,贺青青又向莫冬阳攻去。
胡奕昕看着眼前打在一起的两个人,自然不会这么没义气的把贺青青丢下,但是她又帮不上忙,然而想用毒两人又扭打在一起,冒然用毒难保不会伤了贺青青。
她的目光四处梭巡,想到自己带来的那把匕首。
「青青!」她唤了一声,「我的包袱!」
贺青青会意,顺势伸手掏出一旁包袱里的匕首,不留情的挥了过去。
莫冬阳的胸前立刻被划开了一道血口子。
「上次公子差点杀了小女子,老天爷留我这条命,该是要我报仇的才对。」贺青青轻声一笑,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又狠刺向莫冬阳。
莫冬阳的神情一冷,手紧握着刺进自己胸膛的匕首。
贺青青脸上没有惧怕,依然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手下暗暗使劲。
莫冬阳低下头,看着流出的血液,后悔当初在暗夜的巷弄里没有一刀杀了她,他突然松开紧握的手,沾上鲜血的手直接一抹贺青青的脸。
贺青青微惊了下,双眼蓦然剧痛,她踉跄的退了一步,捂着自己的双眼,痛得几乎站不住脚。
「青青!」胡奕昕连忙上前扶住了贺青青。
贺青青痛得不能言语,试图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该死!」胡奕昕气得直指着莫冬阳,「你做了什么?」
莫冬阳的脸色苍白,扬起一抹讽刺的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世子爷以为普天之下只有你会施毒吗?」
胡奕昕的心直往下沉,焦急的面对贺青青,要替她看双眼的伤势。
莫冬阳颤抖着手,也不理会还插在胸口上的匕首,一把抓住了她。
「放开我!」胡奕昕挣扎着。
莫冬阳硬拖着胡奕昕,冷冷的目光看着双手着急四处摸索,要找胡奕昕的贺青青。
「世子爷!」贺青青焦急的叫唤。
「青青!」胡奕昕挣扎不开,只能无助的呼唤贺青青。
贺青青心里急,偏偏双眼痛得睁不开,纵使睁开也是看不清,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就在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只手拉住了她,她的心一惊,正要一拳挥过去。
「青青姑娘,是我。」方继威开了口,「别再走了,你要掉进湖里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令贺青青的动作一顿,「快救世子爷!」
「莫冬阳,你已经无路可退,放了世子!」方继威将她松开,压下心中的焦虑,谨慎的看着抓胡奕昕的莫冬阳。
「真没料到平宁王竟然醉心于一名男子。」莫冬阳忍着失血过多的晕眩,拉着胡奕昕不放,「话传出去,可会受天下人耻笑。」
「纵是如此,也与你无关。」方继威的神情一冷,「把世子爷放了!」
「知府与你连成一气,演了场好戏,算出庞贺平在都城外遇险,或是商队在驿站被抢,全都是你派的人,是我胡涂,才真当你是神机妙算,中了你的圈套。」莫冬阳用力拔出插在胸前的匕首,架在胡奕昕的脖子上,「要我放人可以,拿你的命来换!」
方继威皱眉,握着剑的手一紧。
莫冬阳就是看出了方继威的弱点是胡奕昕,所以才会折返,原本是想要抓着她威胁方继威,但现在看这个局面,他是怎么也逃不了了,不如来个玉石倶焚。
方继威努力掩饰自己的恐惧,「放了她,我可以让你走。」
莫冬阳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会愚昧的再相信你的话,今日我敢回来,就是豁出去了,就算没了这条命,我也要你陪葬。」
方继威将手中的剑转向自己。
胡奕昕绝望的看着他的动作,心跳差点停止,「不要!」
「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他柔声的对她说。
她才不要,她不能接#^看他死在自己面前而什么都不做,心一横,拉着莫冬阳的手,坚决的让刀划过自己的颈项。
方继威的脸色一白,「昕儿!」他失控的吼了一声。
他的剑随即毫不留情的刺向莫冬阳,莫冬阳无力阻挡,受了这一剑后退了几步,失足掉落湖面。
方继威一把拉住了胡奕昕。
胡奕昕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闭上眼前,只看到方继威一个跨步,及时接住她坠落的身子。
***
勤王府内外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气氛。
勤王一夕之间像是老了十岁,勤王妃早就哭肿了双眼。
世子胡奕昕伤重,拖了几天,崔顶天无力回天,发了死讯。
方继威木然的跟着勤王和勤王妃坐在胡奕昕屋外的凉亭,久久不发一言。
方继尧在何幼安的扶持下,一脸苍白的现身。
除了方继威之外,所有人全都恭敬的起身行跪拜大礼。
「起来吧!」方继尧坐了下来,扫了文风不动的方继威一眼,这才开口说道:「这次勤王世子救了平宁王,回京之后,本太子一定奏请父皇大大封赏。」
勤王妃听了,脸上没有欣喜,泪水掉得更凶。
「谢太子爷。」勤王的口气有些无力。
「世间最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勤王节哀。」方继尧出声安慰。
「谢太子爷。」
原本太子作客勤王府该是令人荣耀的事情,但现在他最骄傲的儿子死了,勤王的心像压了千斤大石,无法喘息。
「本太子决定将世子风光大葬,送他最后一程之后再回京。」
「谢太子爷。」勤王跪谢。
方继尧站起身,伸出手安慰似的拍了拍方继威的肩。「平宁王留在此处徒增心伤,不如明日起程回京吧!」
方继威垂着眼,始终不发一言。
叹了口气,方继尧没再多说,在何幼安的扶持下离去。
***
一大清早,载着方继威的马车从勤王府离开,在出了大门后,马车停了下来。
勤王府门口高挂白灯笼,坐在马车里的胡奕昕虚弱的扬起嘴角,自嘲一笑,「没想到最后我竟是以这种方法离开勤王府。」
方继威小心翼翼的搂着她,「我答应你,再过些年,想办法让你与父母重逢。」
胡奕昕沉默了一下,最后轻摇了下头,将脸给埋进他的怀里,「不用了,就让他们和天下人都以为我死了吧!如此一来,勤王府才能安然无事,你也免于欺君大罪,我父亲心目中,我母亲的完美形象也将一生永存。」
「你倒什么都想好了,」他轻摸了下她的脸,「只是你心中真对勤王妃无一丝怨恨?」
「我早看开了,有何好怨的?」她朝他一笑,笑得温柔而真诚,「其实这一生最苦的人是她,抱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过了大半辈子,现在又面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今日我的死……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他心里也明白她说的有理,他仔细的看着她,「你的伤还没好,这一路远去,真没问题?」
「别担心,我没事,只是青青——」她的眼神一黯,「师父说,救不回她的双眼。」
方继威叹了口气,贺青青人虽美却命运多舛,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她的双眸失明,所以方继尧不再坚持让她回京伺候。
「并非全然没有希望,」他安慰着她,「你师父会想办法医治她。」
他语气里的信任令她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怎么,你要开始学着喜欢我师父了吗?」
「他毕竟是你的师父。」他轻捏了捏她的鼻子,「是看你的面子上,不是我真心臣服于他。」
她耻笑的看着他,「这关我何事?我听师母说,那日你抱我从相思湖畔回来之时一脸惊慌,跪在我师父面前,求他救我。能让平宁王当面跪下,我师父可得开心数十年了。」
他佯怒的瞄她一眼,「这一切还不都怪你!」
「是啊!」她窝在他怀里,「都怪我,怪我舍不得你拿命来换我!」
他抱着她,这一刻不需要任何言语,两人紧紧依靠着彼此,从此互属于对方,过去全都留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