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恒怒瞪着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将她骂醒,门板却突地被人一脚踹开,力道之大,门板登时破裂,碎屑飞扬。
两人回头望去,就见公孙昱声色俱厉地斥道:“你想死?我成全你!”话落,门外倾落的微弱光线映照在他手中的长剑上,泛着冷冷青光。
“爹!”公孙恒赶忙抓住他手中的剑。
“给我滚开!”公孙昱怒气冲冲地将他甩开,提剑来到公孙怡面前,长剑直指着她。“想拖着一家子陪葬?你作梦!我现在就杀了你,拿你的死向何家陪罪!”
公孙怡本被他的怒气吓住,可一听到何家,她不禁仰起脸。“爹,我才是您的女儿,我才是!您满心都向着何家,向着何夕流,到底谁才是您的女儿?”
“你这个孽女!眼前是什么时候?皇上老了,一场夺嫡之战就要展开,八皇子的人脉不若已经接触政事的太子那么多,更无法光明正大地收拢老臣,你不思帮忙却还扯后腿,伤了夕流就等于断了整个何家宗族!你还傻得敢利用太子,你是嫌命太硬是不是?你这个蠢货,我留着你有什么用!”
公孙昱扬高了长剑,正欲落下之际,小秦氏从后头赶来,一把将他抱住,声声哀求着。
“老爷,你原谅她吧,就原谅她一次,她只是鬼迷心窍,往后我会好好跟她说,何家那边由我出面道歉,姊姊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她的。”
“慈母多败儿!你疼惜她,人家还不稀罕,她口口声声说家人无视她,却压根不知道咱们如何替她打算,她倒好,明知道都照冶已经跟夕流订亲,她却硬是要生事,这个烂摊子……这个烂摊子就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拾!”公孙昱恼火地把长剑一扔,在地上发出铿锵声响。
“太子现在正在风头上,皇上如此看重,而今她却设套太子,你以为皇上能容忍吗?尤其皇上早已答允何彼绝不会让夕流嫁进皇室,她却搅出这么一出,皇上一旦记恨,宫里的淑妃娘娘肯定日子不好过,心里怨着咱们家,那头就会补偿何家,而太子当场替夕流辩白,这等于给了都照冶一个人情,也给了何家一个人情,都照冶能不帮他?何家能不帮他?皇上原本要给八皇子一个差事,如今……”
说到最后,他无力跌坐在榻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小秦氏听得脸色苍白,她并不那么懂政事,但她也清楚兹事体大,可最教她难受的是,她的女儿伤了她最疼的外甥女,硬生生破坏了她与嫡姊间的感情,女儿捅出这么大的窭子,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公孙怡听至此,已经面无血色。
当她在延泽宫瞧见何夕流那娇羞的模样,她就想着,那合该是她的位置,却硬是被她给抢走,便豁出去了。她曾听姑姑说过,每逢太子有所建树定都会去坤宁殿之事,所以她立即有了计划,一切都如此完美,偏偏太子不愿上钩。
都家的丫鬟明明跟她说,太子看何夕流的眼神极为惊艳,甚至得知何夕流已与都照冶订亲时面露不快。听了这席话,她自然会认为太子必定对她有意,然而她却没想到,美人与江山,怀大志之人必定是选择江山,怎会是美人!
如今后悔也迟了,国公府被牵连,她的名声也臭了,活着还有什么用?她伸手要取剑自尽,却被公孙恒一脚踢开。
“如今想以死一了百了,你以为你死了,大伙就都没事?等到太子即位的那天,国公府还有立足之地?”公孙昱冷声道。方才他是气狠了才说要拿女儿偿命,实际上他也知道这根本于事无补。
公孙怡别开脸,恨恨地道:“那就让我死,就让我担了一切。”
“你真的冥顽不灵!”公孙恒听不下去的吼道。
“别这样对你妹妹,她只是一时想岔了!”小秦氏一把将她抱住。“是我不好,你们要怪就怪我,别怪怡姐儿。”
公孙怡偎在母亲的怀里,心里依旧是愤恨的。
凭什么何夕流什么都有,她却落得一无所有?她不甘心!
这一夜,国公府里不安宁,何家亦然。
何夕流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管谁来都不应不理,何彼知道发生何事后,整个人怒发冲冠,恨不得手刃公孙怡,然而现在就算杀了她也无济于事,只因伤口已经在他宝贝女儿心底扩散。
他清楚得很,向来就被众人捧在手心疼爱的女儿,要是旁人不喜她算计她,她都能一笑置之,压根不在乎,毕竟那些都是毫无关系的人,然而公孙怡不一样,她们有着一起长大的情分,亲如姊妹,如今遭她狠狠咬了一口,女儿这个伤怕是难痊愈了。
何彼心疼得要命,担心女儿伤心过度,却又无计可施。
正当他苦思良策时,听下人通报都照冶来了,他犹如身处黑夜等到黎明破晓,差人忙将他请了进来。
“何首辅,晚辈想进房探探夕流。”都照冶毫不拖泥带水,一进书房便开门见山地道。
何彼自是不肯,但都照冶今晚前来也显示他必定极在乎且了解女儿,不忍她独自伤悲,特来开导她,既是如此、既是如此——
“行,但你定得要让夕流冷静下来,流泪伤眼,我呵护了一辈子的女儿为了那虚情假意之人,哭伤了眼那多不值得。”
“晚辈知道。”都照冶应了声,赶紧在下人带路下来到她的院子。
外间,秦氏和何夕潮愁眉苦脸地对坐着,一见他来,他便立刻表明来意,且下人亦道是何彼的意思。
何夕潮虽不满,但真的没招了,只好让他去试试。
“夕流,我进去了。”都照冶敲了敲门,也不管她允不允,迳自开了门入内。房里没点灯,只能从窗外洒下的月光依稀辨识房里的状况。
她就趴在锦榻的引枕上,没有哭声,像是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走到她身旁,才瞧见她微微颤动的肩头,他叹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下后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别哭了,伤眼。”他注视着她,见她已经把双眼哭肿。
何夕流无力地枕在他肩上,疲惫地闭上眼,泪水不断地从羽睫底下滑落,那无声落泪的神情揪紧他的心,不舍得心都疼了。
“你这样难过,倒教我有点后悔当初没早点告诉你。”他叹道。
她猛地张眼,哑着声道:“你早就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起疑是在春宴上,而后就是在常宁县时,我也向公孙恒提醒过,但他不信我的话。”如果公孙恒能早一步察觉,早一步阻止就好。“说来说去还是我不好,我应该更果断点。”
“……什么意思?”
他抿了抿唇,淡道:“春宴上,公孙忻传出的那席话,说是听见公孙怡和其母的交谈,这事本就不合理,公孙怡会不知道公孙忻是什么性子?会不知道她不喜你?既然清楚,又为何要在那时候说那些话好让她听见?”
何夕流怔怔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所以你要告诉我……对马儿下药的不是春日而是她?”
都照冶轻抚着她的背,不语地安抚着她。
“你为什么会发现?我为什么没发现?”她问着,泪还是不住地流。“从小,我与她就是最要好的,她去哪我就跟着,她是那么大方潇洒的人,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这都什么事啊?前世她受尽苦难死去,这一世,她却要遭受背叛之苦……她到底是哪里做错了?老天让她重来这一遭,是要让她认清这个事实吗?
都照冶依旧不语,只是以指揩去她的泪,但泪水却怎么也抹不完,他不禁想她怎能有这么多的眼泪?
他已经说得够多了,他不想让她知道公孙怡哄她喝桂圆红枣茶的原因,前世她什么都不知道,除了因为长年饮食不当造成的体虚病弱,也因为被他伤到极致,才教她终于灯尽油枯的死去。
“别难过,她不值得你为她哭。”那种歹毒狠厉的女人,如果国公府不处理,他迟早会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
“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她是我的姊姊……她怎能不念情分陷害我?要陷害人总要有动机……”她的喃喃自语突地打住,只因她突然想起公孙怡被公孙恒架走时,对着都照冶直指自己不忠,背着他胡来……
她缓缓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想起当初她对公孙怡说自己心仪都照冶时公孙怡的反应,当时公孙怡顿了下然后编排起他,说他孤高倨傲非良配;她想起公孙怡替她打探赵氏的喜好,却给了她错的消息;想起自己说对都照冶死心时,公孙怡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把她与公孙恒凑成对,所以春宴上才有那些传言……目的不只是为了逼她为保名声嫁进国公府,更是为了让都照冶听见这些流言,所以当她坠崖被救起后,公孙怡才会冷声质问她……
“阿怡喜欢你。”她脱口道。“她喜欢你……”她哑声喃着,泪水不止。“她为什么不说?”
“说了又如何?你要将我让给她,我就一定得要她?”他淡道。
“你走,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十几年的感情竟因为一个男人随风消散,要她怎么面对他这个始作俑者?不是他的错,她知道,她只是现在不想见他。
“你又何必在乎一个处心积虑伤害你的人?她的心思扭曲,早在许久以前就对你下手,有我无我都一样。”犯错的是公孙怡,没道理他还得被连坐,他不接受。
“……你又知道什么了?”
“你在我家里落湖,请了大夫诊治,大夫说你的体质阴虚寒凝,要是饮多了桂圆红枣茶会令你的症状越发严重,甚至影响生育。”
“胡说,府医说……”
“那位府医以年事以高为由辞职回乡,我已经着人抓拿,如今已在回京的路上,到时候真相就能水落石出。”
何夕流眼神神有点涣散,她想起华莹说过公孙怡总对旁人说她从小被娇宠,刁蛮任性的事,而她前世时确实身体越发不好,更是从未有过子嗣,所以她万念俱灰,再加上他的淡漠无情,她对人世是压根不留恋了。
“前世,如果不是她隔三差五进都家,总让我听见关于公孙恒的只字片语,话里暧昧地牵扯你和公孙恒,我也不至于冷落你。”
失焦的眸突地爆出光芒,她呐呐地道:“你……”
“夕流,我与你一样都记得前世事。”
她瞠着眼,总算明白这一世的他为何不同,原来他与她一样都记得前世的一切。
“我在燕州最后一役清醒后,发现一切都重来了,因为在意,所以放不下你,也因而发现前世的我们在感情未定时就遭人算计挑拨。我承认,我因为嫉妒所以冷落你,更因为你主动为我纳妾而对你心寒,认定你心底有人,所以替我纳妾。”
“不是,那是婆母逼我的……”是误会吗?一切都是误会造成的?
“我知道,只是那时的我不知道,我从不知道你对我一往情深,是我辜负了你,是我没将你照顾好,是我的错……你给我机会好好弥补,别再为那种人心伤,她从一开始就不安好心,为那种人伤心不值得。”
“十几年的感情,你要我怎么说不要就不要,说不痛就不痛?前世里你伤我,都能让我痛彻心扉,何况是我和阿怡之间的情感?”
“别拿那种不知悔改的货色与我相比,我才是真正将你搁在心上的,咱们就要成亲了,这一世咱们定要和和美美地过完这辈子,那些闲杂人等,就忘了吧。”
她愣愣地瞅着他,听他的语气,似乎……“你吃味?”
“我可以连命都不要的跟随你,难道在你心里,我压根不比她重要?”
“所以你真的连阿怡都吃味?”
“天底下当相公的都想要独占妻子的心。”
她突地笑出声,又哭又笑。“我好难过……好难过……你再逗逗我吧,明天开始我就不哭了。”
“要怎么逗呢?”他将她拥入怀,哄孩子般地拍着背。
“说你爱我,说你疼我,说你不能没有我。”她哭着道。
“何夕流,我已经爱你爱到不能没有你,这一辈子我定要与你幸福走完,别哭,伤眼,我还等你给我做衣裳呢。”他喃喃着,听她又哭又笑,他就不断地说,直到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