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陡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能清晰听到有人往舞台上投掷赏钱的动静以及报彩声。
所谓报彩,便是舞台上的表演者在表现精彩时,台下的观众大额打赏者便会由报彩者以“某某公子有赏”此类的形式大声喊上一嗓子。
这会儿楼下正唱一出才子佳人的戏,有不少纨裤子弟在捧场,据说今日有一个名角儿挑大梁,很多人都是冲他这个人来的。
沈琪瑄对看戏没啥兴趣,她比较感兴趣的是后面的说书。
听到楼下不断传来的喝彩起关声,龙锦昱皱了皱眉,神色略有些不耐,“如此追捧一个伶人,不知所谓,都是些不学无术只重色欲的人。”
沈琪瑄眼神复杂地瞥了他一眼。
龙锦昱十分坦荡地表示,“阿瑄放心,我是不会去包养什么戏子清馆的。”
“嗯,你可以纳妾养外室,这都是常规操作,我都懂。”她十分云淡风轻。
看吧,他家阿瑄跟外面那些庸脂俗粉都不一样,从不温柔小意,只会专往他肺管子捅。
龙锦昱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微眯,打量着她,口气带了些危险意味,“富贵女子爱养面首,阿瑄该不会也想来一个常规操作吧?”
沈琪瑄神色淡漠,“你想多了。”
“那就最好。”
她像完全没听出他话中的警告之意,只是慢慢展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侧耳听着楼下的动静,对身边的人反而并不关注。
龙锦昱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似乎打定主意不再搭理自己后,起身走到她身边。
沈琪瑄又一次被人抱坐在膝头,她神色漠然。
龙锦昱在她颈侧轻嗅,“现在的味道正好,我很喜欢。”
她沉默依旧。
他伸手在她腰上量了下,一时大为不满,“怎么腰更细了,你都不好好吃饭的吗?”
她拒绝回答这种问题。
龙锦昱犹在自说自话,“还是得赶紧把你娶回家,养在别人家实在太不可靠了。”
“你最近很无聊吗?”她有些无奈地开了口。
龙锦昱叹气,用力搂住她,有些意兴阑珊地道:“一应事务都有礼部负责,我着实无事要忙。”
沈琪瑄想想也是,章程是现成的,东西也都是原先备好的,只是中途又搁置了一下,中间没人插队,故而东西不必再行准备。
反倒是沈家这边有些手忙脚乱,捉襟见肘,但在老沉强大的拆补能力之下也稳住了——老沉打劫了不少昔年好友同窗,不拘什么孤本珍版,书画印章,总之多多益善,是时候体现他们这般文人风骨的时候了。
故而,她嫁妆中当代著名文人墨宝增加了不少,都可做传家赏玩之用。还有一些各地有名的当地特产之类的,种类还是挺齐全的。
但沈琪瑄对某人的说法是嗤之以鼻的,直接掀其老底,“你不是向来很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的吗?”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他一直是个中翘楚。
龙锦昱理直气壮,“我不正在找。”
所以,她是受害者?
果然,这世界还是毁灭吧,没救了。
“我如今度日如年啊,阿瑄。”他试图唤起未婚妻的同理心。
可惜,并没有得到回应。
“还有半个月。”她提醒某人很快两个人便要朝夕相处的事实。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便相当于四、五十年不得相见,相思欲狂啊。”
沈琪瑄沉默了一下,“你这样算,会老得比较快。”
一针见血地戳心戳肺,毫无情趣!
龙锦昱猛地将她横放,俯身凑过去,压迫凰十足。
“我的腰,龙锦昱,你要死啊……”他这冷不丁地来这么一下,是真吓了沈琪瑄一跳。
“腰没事吧?”他急忙将人扶起来,低头察看。沈琪瑄推开他的头,“放我下来。”
见她面色不悦,龙锦昱笑笑,乖乖将她放下,自己重新坐回方才的位置。
沈琪瑄伸手揉了下左腰侧,用力抿了下唇。
“可是真闪到了?”他有些担心。
“无大碍。”
“要不还是宽衣我帮你仔细看看。”
沈琪瑄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简直吐槽的点太多,无从说起。
龙锦昱一派君子风度,“举手之劳而已。”
沈琪瑄侧头无声而叹,跟这人成婚真是个挑战。
龙锦昱犹不甘心地在劝,“要不要试试?”
沈琪瑄皮笑肉不笑,伸手朝临街的窗户一指,“你猜我要不要从这儿跳下去。”
他愉悦低笑,“我很期待我们婚后的日了。”
但愿平淡如常,似水长流——这是沈琪瑄内心的希望。
过日子,还是平平淡淡才是福,她一点儿也不希望有什么波澜壮阔的起伏。
她对自己有信心,可对眼前这个男人她真是一点儿信心都没有。
脑仁疼!
她一时不想再坐回去,便朝临街的窗子走过去,伸手轻轻推开了窗扇,将目光投向了街道。
龙锦昱起身朝她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道:“为什么不去看程大夫,阿瑄怕什么?”
她没有搭腔,也没有动。
他说得真诚,“你既无事,我感激他尚且不及,又怎会去找他麻烦。”
“你既不会找他麻烦,我又何必见他,原本就不想他插手的。”既然确定程老头举家无恙,她便没有再去打扰的想法,有时候拉开距离才是真的对对方好。
他在她耳边叹了口气,“总觉得阿瑄还是跟我生分。”
“怎么算不生分?”
她这一问倒是让龙锦昱难得怔了怔,感觉是种很微妙的东西,有时候感受得到,但却形容不出来。
尽管两人早已水乳交融,但他却总觉得两人之间仍隔着层什么,说不清、道不明,就是让人心里无端不痛快。
尤其是她人不在他身边时,这种感觉就会突然包裹住他,让他烦躁异常。
沈琪瑄原本漫无目的飘忽的目光,突然顿在一处。
一辆黑漆马车上走下一位少妇,眉目如画,艳光照人。
去年在驿站外见过的那位姑娘,如今已经嫁为人妇了?且看这出行的排场,似乎……
“怎么,阿瑄认识她?”
沈琪瑄扭头看龙锦昱。
面对她询问的目光,他笑着先亲了她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一个贪心不足的女人。”
她狐疑地看着他。
龙锦昱笑中满是笑意,“我家阿瑄就是聪明,这都能马上猜到我们之间发生过事情。”
“她很美不是吗?”她如是说。
龙锦昱将她搂离窗前,将人抵在墙上,按住深吻了一记,松开她唇的时候两人嘴角有银色的拉丝。
他气息不稳地抵着她的额头,“一副皮囊罢了,见过了阿瑄,别的女人哪里入得了我的眼,她敢来自取其辱,我当然不吝成全她。”
“你做了什么?”一听他这话她就有不好的预感。
龙锦昱挑挑眉,“是她想对我下药上我的床,阿瑄怎么能这么不相信我。”
“所以,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低声笑了起来,在她颈侧吻了吻,“她既这么想献身,我自然是成全她了,正好也有男人想要她的身子,这不两厢情愿?阿瑄,我是不是很善解人意?”
沈琪瑄沉默了。
“可惜阿瑄从来不曾主动,如果是阿瑄的话,我很乐意假装中招跟你颠鸾颠凤巫山云雨的,阿瑄要不要主动一次?”他在她耳边满是蛊惑地说。
“我对主动献身没兴趣。”
“那我们成了亲阿瑄会不会主动?”不等她回答,他伸指按在了她唇上,轻轻地来回摩挲着,“不主动也不要紧,反正我都能得趣。”
沈琪瑄想打人。
龙锦昱伸手抱起她,回到罗汉榻前重新落坐,搂她在怀,轻言细语,“一个伯府庶子媳,挺合适她的,听说家里的嬷嬷都不喜她。”外面还有别的男人观觎她的美色,日子想必过得很是精彩。
一个不自量力的女人,竟然觉得就算自己算计了他,但凭她的美貌就可以获得原谅,她真是想得太美。
又不是阿瑄,他凭什么要原谅,呵。
“我对她没兴趣。”没必要讲细节给她听。
“可阿瑄刚刚的眼神不是这么说的。”
“见到好看的人,难免多看几眼,人之常情罢了。”
“哦?”他眉心微蹙了下,抓起她的手递到自己嘴边,轻轻咬了一口,“阿瑄喜欢长得好看的?”
“我是说人之常情。”这人是怎么听话的……
“可我就不。”他撇嘴。
“那是因为你已经长得足够好看了。”她有些头疼。
“是吗?”他又咬了一口,然后又舔了下她的指尖,“可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阿瑄不是这样表现的,似乎一眼都不想多看我。”
“不知身分的外男,我看你做什么?”
“说得有理,是我想差了,我家阿瑄是极守妇德的,从不多看不相干的男人一眼。”
她想叹气了,把自己的手从他嘴边强行抽回来,自嘲般地说:“原来我还有妇德啊。”
“自然。”他又将她的手抓过去,“我们那是名正言顺。”
“未婚夫妻?”
“名分已定,自然名正言顺。”而且他那还不是被她的态度激的,想把生米煮成熟饭,怕她跑了。
沈琪瑄不想说话了,楼下却又是一阵喝彩声。
龙锦昱提议,“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
沈琪瑄摇头,“我该回去了。”
“阿瑄——”他像是没听到那句话,眼睛盯着她平坦的胸部,眉头皱起,“你裹得这么平,胸不会痛吗?”
沈琪瑄直接把他的脸往一边推开。
他却不闭嘴,“它还在成长阶段,你这样会阻碍它长大的。”
“闭嘴。”
“我觉得再大一点手感更好……”
沈琪瑄伸手捂住了某人的嘴,羞恼地瞪他。
龙锦昱眼中却全是笑意,伸舌在她手心轻舔。
沈琪瑄坚持了一下,但最终没坚持住,还是缩回了自己的手,摸出手帕擦手。
他搂着她笑,“阿瑄现在很好。”比以前在常平侯府时好太多了,性子更活泼了些。
擦完了手,沈琪瑄将帕子塞回了袖子,朝窗外看了一眼,“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龙锦昱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好吧,谁让我拿你没办法呢。”
两个人起身,他帮着她整理衣襟,确认没有不妥,这才牵了她的手往外走。
临出门前,沈琪瑄将手抽回,龙锦昱侧头看了她一眼,只是笑了笑,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倒也没再去牵她的手。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雅间,又并肩走下楼。
两人虽都是丰神俊秀之人,但因楼下的那些人大多在关注台上表演之人,倒没引起太多人注意。
因为沈琪瑄想要走走,便没有立即上车,他们并肩在前,侍从护卫在后,与他们隔了几步距离,再后面才是两府的马车。
两个人默默行走,没有说话。
走过那家银楼时,钟婉儿正扶着丫鬟的手从里面走出来。
再次见到庆王世子,她眼瞳微缩,整个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她犹记得上一世那男人说过庆王世子不是个好惹的人,而庆王世子在其未婚妻过世后,再无另娶之念,即使后来承爵成为亲王,也依旧孤身。
所以,为了改变命运,她才将主意打到了如今的庆王世子身上,想借着他的权势地位助自己脱离原本的命运。
不过却是她太过想当然耳,她被对方毫不留情地奚落一番,然后将她留给了一个恶心的男人……
那天的事她不想再想,右手里的帕子不知不觉间被攥得死紧,但她的目光瞥到那人身旁的另一人时,不禁有片刻的恍惚。
陌上翩翩少年郎,如船行过水,荡漾激滥,在人的心上落下了一抹擦不掉的剪影,而此时此刻,那心上人却似穿云破雾而来,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眼中。
龙锦昱左看看,右看看,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张胜在后面看得一脸兴味,这可是他家少爷的桃花啊。
沈琪瑄察觉到男人停步,不由停步侧身,不解望过去,“怎么了?”
龙锦昱蓦然一笑,上前两步,再次同她并肩,“发现一件有趣的事罢了,没事,走吧。”
那日他衣衫朴素,如今却锦绣贵气,能站在庆王世子身边的人,身分怎会低微?难怪当日她就觉得对方气质出众,卓尔不凡。
钟婉儿伸手揪住了胸前衣襟,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一辈子。
老天爷明明给过她机会了,可她却一再挑拣,落到如的田地。
凭她的容貌,明明可以过得更好的,前世那人是何等身分,如今的丈夫却又是何等的不堪,或许她就应该照着原来的路径去走,而不是自己异想天开想改变命运。
她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沈琪瑄走得并不快,她难得有机会闲步在京城街头,有一点儿享受这种散步般的感觉,龙锦昱照顾着她的速度,也很悠闲。
“阿瑄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她不明所以地朝他瞥了一眼。
龙锦昱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不过,这种方面迟钝一些倒也无所谓。”
沈琪瑄到底不是一个笨人,念头转了几下,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一脸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去。
此时距离方才的银楼已经很远,而那辆马车也早已不在原地。
龙锦昱在一旁笑得不可抑制,伸手按在她的肩上,打趣道:“现在回神,晚了,人已经走了。”
沈琪瑄淡声说:“当时回神就有戏吗?无聊。”
龙锦昱赞同地点头,“是极是极,本来就是不可能之事,还是阿瑄看得通透。”她似乎一直都是通透的。
沈琪瑄看到前方有一个书局,嘴角不经意地勾了下,直接抬脚走进了店里。店里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店中充斥着一股墨香味。
经史子集她兴趣不大,比较喜欢小说话本和山水游记,用来打发闲暇最好不过。
她挑书,龙锦昱则含笑看着她挑书,伙计很有眼色地没有过去打扰,觉得那两人之间分明已经容不下第三个人。
她挑得很认真,不知不觉手中便多了几本书。
一只大手从一旁伸过来,将她抱在怀中的书轻松地拿走,带笑的声音传入她耳中,“你挑好给我,书重别累着。”
沈琪瑄并没有在意他的调侃,她体力不好,她认,再说了,未婚夫妻出来逛街,当未婚夫的愿意帮未婚妻拿东西,也没必要多客套。
离开书局时,龙锦昱手中抱了十几本书,出了店门,便有侍卫上前接过。
可到最后沈琪瑄还是没跟他一道用午饭,带着自己买的十几本书坐车回去了。
目送未婚妻的马车远去,龙锦昱不免有些惆怅,不娶到家里来总归是少了些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