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心惊胆颤地盯着坐在对面的男人,在闪电的亮光下,映照出对方粗犷凶狠的五官轮廓。
这人一头乱发垂下,未扎髻,下巴蓄胡,不修边幅,五官立体分明,如刀刻般的线条,硬得没有一丝情感。那凶狠的眼神如嗜血的豹,光是盯着,就让人感到头皮发麻。
马车依然在缓慢行进中,还能听到护卫彼此之间的说笑声,无人发现车厢内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
芙蓉心跳如雷,但外表还算镇定,因为她不想吓到休息中的小少爷。
她的手离开剑鞘表示自己不会妄动,同时往下瞧了小少爷一眼,就见小少爷鼻息稳定,依然安睡着。
她盯着男人,男人也盯着她,见她把手放下,便也将刀收回。
“阁下有何指教?”她强自镇定地问。
是来抢劫,还是敌人派来杀他们的?
不管哪一种,她决定誓死保护小少爷,必要时,她也会以色相诱,然后想办法杀了对方。
“我躲雨睡个觉,睡饱就走。”
实在困得不行,为了寻找遗失的银票,他已经十天没合过眼。莫说银票,他连盘缠也丢了,身上没有一文钱,只能想办法摘些野果和猎些鸟兽来果腹,但这几日运气不好,鸟兽都躲了起来,他不到食物,野果更是吃到想吐。
他又饿又累之际,天公不作美,居然打雷下雨,临时找不到躲雨的地方,本以为要淋个落汤鸡,正巧瞧见这辆经过的马车,便决定先躲进来避雨睡个觉再说。
这车厢里有一名姑娘和一个孩子,没有威胁性。他在道出目的后,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便闭上眼,往后一靠,睡他的大觉。
芙蓉愣愣地瞪着这可怕的男人。他莫名其妙的闯入马车,就只为了躲雨睡觉?
她全神戒备,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外头的护卫?但又想到那些护卫连有人闯进来都未察觉,根本不是这人的对手,就怕激怒此人,引来一场血腥之灾……
车顶叮叮咚咚的敲着,没多久就转成磅礴大雨,不一会儿,雨声加入男人的打鼾声,芙蓉见鬼的盯着他,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外头雷声大作,盖住了男人的鼾声,但不包括车厢内小少爷的。他被鼾声吵醒,睁开眼坐起来,见到对面突然多出一个男人,亦是一愣。
他看向芙蓉,一脸疑惑。
芙蓉对他摇摇头,伸手在小少爷的手掌上写字,告诉他来龙去脉。她伺候小少爷多年,每当遇着不方便说话的情况时,便会在彼此的掌心上写字,多年来已培养出深厚的默契。
芙蓉和小少爷就这么盯着这个高大的男人,原本宽阔的马车因为这男人的加入而变得窄小。
芙蓉心思百转,心想,不如趁他睡着时将人制住,但又忌惮自己打不过他,毕竟此人能无声无息地潜进,必定身手不简单,而且说不定有诈。
她犹豫了许久,终究不敢贸然出手。她不怕死,只怕自己有个万一,无人护着小少爷,她把小少爷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两人就这么干瞪眼地看着对面熟睡打呼的男人,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马车突然一阵急刹,芙蓉及时护着小少爷才不至于让他滚下去,而这时外头传来刀剑交鸣之声,再度令她揪紧了心。
芙蓉掀开车帘,惊见外头正上演着一场厮打——一群黑衣人正在围攻马车,护卫们正持剑抵抗。
是刺客!
芙蓉心一紧,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她冷下脸,眸中杀气凛然,将小少爷护着,同时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
外面杀声震天,这男人居然还能睡得鼾声连连。这时她也管不了那么多,拔出短剑护在胸前,打算找时机护着小少爷杀出重围。
“少爷莫慌,芙蓉必护您平安。”
小少爷虽然害怕,却强自镇定的摇头,对她道:“他们摆明是冲着我来的,人太多,你护不住我的,不如先走吧。”生在尔虞我诈的家族,逼他不得不提早长大,危险来时,也必须像个男人,有家主的担当。
芙蓉看了十分欣慰。即使面对危险,小少爷还是十分沉住气,可在佩服的同时,却也更加心疼。小少爷才八岁哪,就要面对这一切。
她坚决地摇头。“若是护不住,芙蓉陪少爷去,路上也好继续伺候少爷。”不管生死,她都不会丢下小少爷的。
她正思量着该如何选时,突然车门被人打开,一名刺客见着了目标,持剑就往小少爷刺去。
芙蓉正要抵挡,横侧却猛然插来一脚,把刺客给狠狠踢出去,惊得她和小少爷呆呆地瞪着对面那男人,就见他烦躁的起身,脸色阴沉得像要杀人。
“吵死了!”
吼声震耳欲聋,让两人一时惊愕无比,说不出话来。
不过芙蓉很快回神,忙护住小少爷,躲开车外斜刺进来的刀剑。
刀穿车壁,直击小少爷,惊险之际,却被另一把大刀砍断。
芙蓉又是一阵惊呆。眼前的男人手持大刀,可那把大刀在他手中宛如成了一柄轻灵的小刀,在掌间挥动,像在砍萝卜似的,斩断从四面八方穿壁斜刺而来的剑,接着大喝一声,运力于掌,重重打在车壁上。
车壁没坏,倒是把车外的四名剑客给震得吐血,手中断剑纷纷掉落。
巫澈像是炸毛的野兽,浑身戾气四散。他大步跨出车厢,大刀在手,犹如出笼的黑豹,正伸长利瓜,凶狠地瞪着刺客们。
小少爷从车窗瞧见外头的情况,见到那些倒在地上的刺客们,一个个痛苦的抚着腹部,嘴角流出残血,吃惊得瞪大不可置信的眼。
“芙蓉,这是怎么回事?”
“少爷,这招叫‘隔山打牛’,打在车壁上,但伤的是车外的人,那些人是被气劲伤了内力。”芙蓉低声解释给小少爷听,而她亦心惊。没想到此人武功竟如此高强。
车厢内突然走出一名高大魁梧的男人,众人皆是一怔,其中一名蒙面刺客狐疑地问向旁边的人。
“怎么多了一个人?他是谁?”他们一路追来,受命刺杀俞家小公子,斩草除根,早就打探出马车里坐的,是俞家小公子和一名保护他的丫鬟,怎会突然冒出一个男人?
负责打探消息的刺容亦惊讶。他跟踪了三日,明明车厢内坐的是一名姑娘和一个孩子,完全不晓得这男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男人头发披散,眼下泛黑,霸气外露,全身透着一股慑人的邪气,磅礴大雨淋湿了他的发,却丝毫不减他浑身逼人的气焰。这男人不过只露一手,便已重伤他们四名弟兄,致使气氛当场凝结,无人敢贸然出手。
消息有误,这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十分危险,他光是站在那里不动,便如一座高大险峻的山岳,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正当众刺客犹豫不前、气氛紧绷之际,却突然传来不合时宜的鼾声。
这是打雷还是打呼?
刺客们面面相觑,彼此张望,怀疑自己听错了,仔细辨认一下,发现鼾声竟然是从那男人身上传出来的。再仔细一看,众人呆愕,他居然站着睡着了?
芙蓉亦是十分错愕,有没有搞错,这厮又睡?在与人断杀的当下?
她正庆幸遇到贵人解围,才刚生出一线生机,这男人的鼾声又浇了她一头冷水。眼看着那些刺客缓缓上前,高举的剑就要把他刺成刺猬,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当机立断地拔出她的绣花针,瞄准了部位,双指运力弹出。
“喝!”巫澈猛然双目暴睁大吼,把提气举剑的刺客们吓得乱了阵脚,他自己则忙着伸手摸了摸,拔出一根针,气得大骂。“是谁用针扎我屁股!”
小少爷看向芙蓉,芙蓉则将食指放在唇上,对小少爷比出噤声的手势。
众刺客很快重拾阵脚,一不做二不休,众剑齐攻,分别朝巫澈的头、腰、脚一齐攻去。
巫澈手中大刀一扫,如猛龙翻起惊涛骇浪,不论是攻上、攻中、攻下的剑全被打开,速度快得吓人,完全让人看不出他使的是什么刀法。
“芙蓉,刚才是怎么回事?”小少爷惊诧。他只觉得一阵刀影花了眼,完全没看清那人是怎么以一挡百。
芙蓉就不同了,她眼力好、记忆力强,各门各派的武功路数她看得不少,低声在小少爷耳旁解说。
“少爷,这是‘借力使力’,将上层的攻势压下,同时阻挡了中层的攻势,中层的攻势被压下,又阻去下层的攻势。”
她亦是心惊。武林以快刀着称的门派有三家,但此人的刀法却不属于任何一家,他到底是何来路?
她瞧了小少爷一眼,发现性子一向沉稳的小少爷,此时看得双目发亮,像个孩子似的兴奋。
刺客们的阵法被破解,如骨牌似的纷纷倒下,持剑的手发麻,握不住的兵器纷纷落下。
“滚!”巫澈大喝,声如雷鸣,震得人耳嗡嗡作响。
芙蓉听了色变,急忙大喊:“不能放走,活捉审问!”
刺客们听了,哪敢耽搁,纷纷起身赶紧撤退,眨眼间,逃得一个不剩,而那男人却连追都不追,大刀往背后的刀鞘一插,转身就往马车走。
见到他怒火腾腾的返回,芙蓉立即护着小少爷,手持短剑,紧绷地盯着他。
巫澈把手一伸,两指捏着那根绣花针,冷声质问:“这根针是谁的?”
芙蓉心头大跳,面上却不露分毫,一脸纳闷地问道:“我怎么知道?”
他死死地瞪着她。这根针明明是她扎的,她居然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打死不认,那表情说有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巫澈虽然火大,却也知道,若非这根针扎得及时,他大概会是江湖上第一个因为睡着而被砍死的男人,传出去肯定丢光万花谷的脸。
加上他现在实在困倦,也懒得跟她计较,把绣花针一丢,大步进了车厢,坐下来又瞪她一会儿,接着倒头继续睡。
又睡?
芙蓉见鬼地瞪着他,开口想说些什么,但随之而来的鼾声让她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和小少爷彼此互看一眼,都有种莫名的怪异感。
外头的雨继续下着,他们的护卫死的死、跑的跑,只剩下他们两位主上待在马车上,以及这个不知姓名的男人。
在沉默一会儿后,小少爷压低声音问:“现在怎么办?要叫醒他吗?”
芙蓉轻轻摇头,在小少爷耳边低语。“少爷,依我看,最好还是不要吵醒他,这人有起床气。”
她想到适才这男人被吵醒时的那股煞气,怒火一发,那些刺客全部遭殃,显示这人吵不得。
“那现在怎么办?”
“依奴婢看,他这一时半刻是醒不了的,咱们先离开再说,此地不宜久留。”
小少爷十分信任芙蓉,便点头同意。
芙蓉从箱底拿出蓑衣穿上,走时看了那男人一眼,只见他睡得鼾声作响,与适才凶狠杀敌的模样南辕北辙。
她想了想,心中有了让较,俐落地去前头驾马,尽快离开此地。
世人都说万花谷的人邪恶,但在巫姜看来,这些敢做不敢当的朝廷官兵才是真小人。
牢饭虽然不好吃,起码能白吃几顿,不过自从她点出饭菜里的毒之后,那牢饭也不送来了,看来这牢头是想饿着她,藉此教训她。
巫姜哼笑。敢扣住她的饭,她不玩死对方就不姓巫!
谷主只说不能欺负老百姓,但没说不能对付小人,既然遇上小人,她怎么能不好好玩玩对方呢?
她面上不恼,也不抗议,反倒一双眼似有若无的瞧着章元宝,勾起了淫笑。瞧见女魔头盯着自己笑,章元宝心底起了一阵恶寒。
“牢头,她好像看上你了。”一名狱府在耳边低声提醒他。
章元宝瞪手下一眼,却为了这个可能性而心神紧绷。被女淫魔盯上还得了,他章元宝就算缺女人,也绝不想被这个女人碰。
另一名手下在他耳边低声道:“那女魔头看不上将军,倒是看上头儿您呢。”
章元宝原本拧紧的眉头忽尔一挑,心想,说得是呀,那女魔头没看上相貌俊伟的花将军,反而看上自己,恶心之余,却也多了几分得意,可他哪里知道,巫姜心里盘算的是各种整治他的方法。敢饿她肚子,就得承担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