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照说,丰禾与楼然之所以会成为好朋友,先决条件是他们的智力与能力势均力敌,不论谈论什么事,都能完全被对方理解;在每一种竞赛里,有时合作,有时竞争,将对方当成唯一够格的对手。
——记住,想当他的朋友,首先得是个能引起他战斗欲望的对手。
张照说,丰禾的个性并不像楼然那样强势霸道,对看不上眼的人,完全懒得做表面功夫;所有人对他的评价是温文儒雅,谦和睿智、与人为善。
——记住,是谦和,而不是卑微。
其实张照对于丰禾的了解,也不过是片面的吧?毕竟他一心在追逐着的人士楼然;而丰禾,不过是因为被楼然另眼相待,才让张照好奇的探查了下这个人的基本资料。虽然心中在意,但又忍不住要忽视这人,最好当他不存在——基于一种说不清的骄傲与自尊心。
张照还说楼然的双胞胎弟弟楼烈简直有恋兄情结,似乎认为兄弟应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知己的关系,不该被外人超越;所以对于丰禾,楼烈一直很嫉恨。听说年少时,每次放暑假从美国冲回来,就是为了寻丰禾晦气。
林少丰看得出来,当张照撇着嘴笑着楼烈的恋兄情结时,那满脸的不以为然,其实掩不住他心底没藏好的那抹相同的渴望。
张照,也是楼然的弟弟,也同样渴望被认同、被正视……
楼然本身就是个很容易让男人服气并渴望追随的那种人。他身上有一种老大的气魄与吸引力。他很聪明、很霸气、很坚毅、敢拼敢冲,赌性强运气更强。用于开创,敢于放弃,不用不拘一格,奖励起有功下属时也是惊人的大手笔,金钱、、豪宅、名车、应有尽有,从不手软。像是他甩出去的不是财富,而是粪土似的,简直是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把公司全部的营利都散尽给员工了。
这个男人,思想天马行空,却能将之落实;锐意进取,不惧任何艰难。爱赚钱,更爱撒钱,从没有一个企业家像他这样的。老一代的没有,新一代的也没有。
开公司不就是为了赚钱?赚了钱之后,愿意把百分之十五的获利给员工分享就已经算是很「皇恩浩荡」了,哪有人像楼然这样毫无节制当散财童子的?
然而,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与众不同的男人,才会让男人忍不住崇拜他。林少丰当然也是众粉丝里的一个,而且,因为太过崇拜了,于是越来越不甘心于只是个粉丝。
他希望,楼然可以看见他……
他相信,他比张照、楼烈更有优势。
如果之前他只是长得有点像丰禾,那么渐渐的,他将会变成第二个丰禾。
「老板,早安。」
一般情况下,每天早上八点四十五分左右,楼然会抵达公司。已经很清楚楼然上下班规律的林少丰,近来一改平日赶在九点前打卡上班的习惯,强令自己早一个小时起床,在八点半到达公司,就为了在楼然踏进二十八楼时,第一个对他道早安。
「早安。」已经连续几天接收到林少丰充满朝气的道早问候,所以已见怪不怪了。「最近比较忙吗?」楼然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随口问着。
「啊?不,不太忙,都应付得来。」林少丰捧着准备好的财经早报、新一期的各式商业杂志,有英文的、日文的、德文的,甚至是阿拉伯文的,跟在楼然身后。,没料到楼然会问他这个问题,心中忐忑着,不知其是何用意。虽然满心想要自己表现得应对得体,来让上司印象深刻,却是搜索枯肠仍找不到任何话题来说。
应付得来?在二十八楼这种群英荟萃竞争激烈的地方,工作时可以用「应付」两个字来形容吗?他还真当自己是办公室助理啦?楼然在心中嗤了一声,没看他,平和的表情完全未泄露丝毫心中想法。将手提电脑搁在办公桌上后,便要转身将披在手臂上的夏季西装外套给挂进角落的小衣柜里——
「这种小事我来好了。」林少丰将报章杂志给放置在书报架上,快步走过来,正好拦截在楼然行径的路线上,以谦恭的姿态说道。
「因为只是小事,所以应该由我自己来。」楼然没有将外套递过去,表情很是温和客气,说出来的话只让人感觉到体贴,而非排斥。
「啊,好,好的。那您自己来。」林少丰有些切切地推开。
如果他够胆,那么就要强势的取过楼然的外套,将服务精神进行到底。但这人是楼然啊!就算他从来不对下属摆老板架子,也不会任意对人颐指气使,但那并不表示他就不是一个强势威严到令下属敬畏的人。
相反的,他一直很强硬,带着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嚣张气息;但那不会表现咋日常的言行举止上,而是沉潜在骨子里,散发成周身的气质,更表现在商场谈判上,从来都是杀得对手片甲不留啊也不眨一下眼。光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令人不敢轻易兴起冒犯的念头。
至少,林少丰对这个大老板是既崇拜又戒惧,说是万般小心不为过。
还没到上班时间,是允许聊天做闲事的,林少丰当然不愿意这么快就结束与大老板难得的相处机会。他绞尽脑汁回想着自己记在笔记本里的各种充满深度的商业话题,然而因为紧张,竟一时什么也想不起来,连那时附注在一旁,觉得很幽默,可以再正经谈话中间插入的一些舒缓气氛的笑话也没想起半字。
快想!快想!总得说些什么出来!
「……老板,对了,请问您要蓝山还是曼特宁?我马上去帮您煮咖啡。」想了老半天,终究只能挤出这样寻常的问句。
楼然已经坐回办公桌后,准备看早报,听林少丰有些急切的语句,抬头看着他道:「不用了,等会王小姐就来上班了,这是她的工作。而且,你这几天既然都这么早来上班,想必是工作比较繁重,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去忙吧。」
「啊,是,那我去忙了。」再也找不出借口留下来,而且被老板盯着,压力大到令他无法接受,林少丰没胆再攀谈更多,很快退走。
觉得这次攀谈很失败的林少丰,只能垂头丧气的离开,乖乖关上办公室的门。看着合上的门,楼然这会儿倒不急着收电子邮件或看书报杂志了。从刚才到现在,他虽然没看林少丰几眼,但到底还是发现了这个人的衣着打扮与之前有所不同之了。
之前他一直打扮得很精英。穿西装、打领带、梳西装头,典型刻板印象中的精英标准扮相……其实年轻一代的精英都不这么穿了,更多的是怎么轻松怎么穿,不会用名牌西装来彰显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当然正式的谈判场合,或面对外人时,门面还是很重要的;但平常上班时,谁会自找麻烦?当然是以休闲舒适为主啊。
而近来,林少丰终于不再那么「与众不同」了。事实上,机要秘书方怀雍曾私下对他咕哝:让一个衣冠笔挺的人为一群穿着休闲随意的人倒茶冲咖啡,感觉实在太怪了,简直是误会二十八楼请了一个英国管家。
如果林少丰改变穿着方式,是因为已经融入二十八楼的上班文化里,那还好说,但楼然敏锐的感觉,似乎不是如此,因为林少丰如今经常穿着米色细亚麻衬衫搭配浅色舒适的休闲裤;明明没有近视,却可以戴上一副斯文的镜框眼镜……这一切,让楼然感到不悦。
因为,这样的打扮,太熟悉了。
丰禾那个斯文败类,在大学时代就习惯这样的打扮,弄出一副干净无害、温润如玉、气质高雅的样子。明明假得要命,居然还被无知少女们封为「像氧气般的白马王子」,也不知道是哪个脑残给取的。丰禾是树吗?会光合作用吗?氧气个鬼王子?偏偏丰禾好像还觉得挺乐的,整个大学时期,都那样打扮,像穿制服似的。任何一个曾经与丰禾大学同学过的人,一想起他,第一个印象肯定是穿着亚麻质料浅色衬衫、浅色休闲裤,一年有四季,衣物有厚薄,造型永不变。
林少丰想怎样穿衣服打扮,当然有他的自由,但不能是为了模仿丰禾。丰禾不是任何人可以模仿与利用的。
楼然压下心中暴戾情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冷冷的猜测着这个林少丰大概是打听到了关于丰禾的一些事吧?毕竟当时第一次见到他,自己就脱口叫了起来,于是便让林少丰上心了。
这人倒是很努力,但努力的方向令人失望。若他能把调查丰禾的努力劲儿放在工作上,大概不用多久就能真正被二十八楼那群天之骄子给接纳了吧?哪会像现在不上不下的尴尬。
他痛恨所有企图模仿丰禾的人,但同时又期待见到今天将会开始进入高丰上班、且还被他暗箱操作调来二十八楼当办公室助理的曲耘禾。之所以期待,正是因为她像丰禾……像到,让楼然总是觉得,她,就是丰禾。
而她的像,竟然不会令他愤怒。这算什么?双重标准吗?
楼然从桌上随手抓了枝笔,在指尖转了起来,觉得自己的状态有点失衡了,却又扳不回来。愈想愈是一团乱麻,没能有一清二楚的结论。
那么,就不想了。一切,等曲耘禾来上班之后,他日日见着,总会有答案的。
一直看着,就这么挑剔的看着,看久了,不是就不是,假的就是假的,差异会愈来愈多,那么,到时,也就丢一边了。等到那日,他浮躁的新,就能再次落定了,落定在平静的绝望里。
在印证了此人果然并非丰禾、果然不像之后。
※※※
虽说英雄不怕出身低,真金不怕火炼……
但是!but!她辛辛苦苦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考进高丰来,可不是为了来当一名倒茶小妹的啊。
曲耘禾九点准时到高丰人事部报道时候,拿到的职称派令是「总执行长兼机要秘书办公室特别助理」;名头很长,很唬弄人,但用自己话解释之,就是:办公室小妹!
给她一个文书打字员的工作,都比端茶倒水还体面一点好吧!
曲耘禾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事部的众女性职员们竟然都对她投以欣羡的目光,像是恨不得以身代之似的。
在哪倒茶不是倒茶?跑二十八楼给大老板倒茶,就很体面吗?
呃,好吧,还是有点不同的。曲耘禾承认,在二十八楼跟高级主管们混个脸熟,如果你有能力,就能被看到,就比别人有更多出头的机会。
但是!but!她一点也不想以小妹的身份去给楼然那家伙倒茶啊!(掀桌)
然而,这世道终究是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是新近高丰丰一尾小职员,还是吊车尾险险考上的那种,那表示她该带着感恩戴德的心情感激高丰收她;而她对高丰而言,不过是一名随时可以请她回去吃自己的鸡肋型职员,完全不值一文钱。
曲耘禾瞪着那一张派令看了将近一分钟,心中反复思考着如果请求认识主管帮她换个单位,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推算的结果是——非常少。
在人事部眼中,她能得到这份优差,简直是走了狗屎运了。若是还敢嫌弃拒绝,下场只有一个:请另谋高就去吧。
所以曲耘禾只得在众人羡慕的目光洗礼下,乖乖跟着人事部主管一同上二十八楼去报到了。既然现实如此,且无力改变,那只好努力往好一点的地方去想了。至少这份工作时有实际好处的——薪水比原本在医院当打字员时多了一万块。每个月手头多了这些钱支配,房贷的压力稍微可以减轻一点,更可以多拨几千元给乡下的叔叔当生活费。
缺钱这种事儿,对丰禾来所是很稀奇的事,以至于他如今身为一个必须将日子过得精打细算、偏还摆脱不了每到月底都差点喝西北风饱肚的穷人,实在是没有太大的真实感。
原来这就是穷人的感觉……
仅仅是多了一万元,就觉得日子好过起来,未来充满希望……
「楼先生早。」
当电梯升到十楼时,人事主管见楼烈拎着一份企划案踏进来,立即出声招呼。
「哦,早。」懒洋洋的应声。「林主任,这么早,上哪溜达?」
「我带新员工到二十八楼报到。」人事主管规矩回答道。接着问:「楼先生到几楼?」
「一样,二十八楼。新员工这时就进来了吗?不是还要职训一阵子?」
「呃,这位小姐不用,她的工作比较简单,只是办公室助理,不用职训。」
楼先生?谁?喔,是楼烈啊!曲耘禾被这姓氏拉回了思绪,好奇的瞥了一眼,认出了人,而楼烈也正好奇的看向他,两人目光恰好对上——
一秒,两秒,三秒……
曲耘禾心中满是黑线。楼烈这个家伙,以短短不到三秒的时间,神情从傲娇贵公子变身为花花公子;而这个花花公子居然朝她放电!是,她被电到了,被电得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掉满地!
显然,光是放点是不能满足花花公子的表现欲的,。就见他无视电梯里哈有人事主管的存在,径自一掌撑在她身后的镜面墙上,以一种自命风流潇洒的搭讪姿态、低沉好几度的嗓音对她道:「嗨,新来的美女同事,能让我知道你的芳名吗?」
曲耘禾有一瞬间的呆滞(楼烈权威解读为羞涩),接着眼睛微眯,努力压下想要暴扁这混小子的欲望,于是更加无言(楼烈权威解读为矜持)。总之,一时静默以对,更是懒得理他,所以没有应声,就静静看着他,看这家伙还能怎么耍。
「嘿,别害羞。我一点也不可怕不是吗?我先自我介绍好了。我叫楼烈,是十楼『悠游科技』的总经理,家世清白,年轻有为,重点:单身。」楼烈身为一个情史丰富的花花公子,当然是各种类型的美女都勾搭过了。不同性情的美女当然有不同的对待方式,所以眼前这个美女对他不理不睬,还有点羞怒的样子,对楼烈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只消锲而不舍外加温柔体贴,手到擒来不过是早晚的事。
「别不说话嘛!是不是第一天上班心情很紧张?来,试着跟我说话,可以缓解你的紧张哦!说说话、笑一笑就没事了。捏绷着脸啊,长得这样好看,应该多笑才对。来,笑一个吧。」
曲耘禾朝楼烈假笑了下,然后脸转向人事主管,问:「请问贵公司的员工申诉电话是几号?」
楼烈当然不会把对美女献殷勤的机会让给别人,当下热心告知:「申诉电话在员工手册里就有了。」然后好奇地问:「你要申诉什么?」
「嗯,只是有备无患,目前想来还用不上。」曲耘禾终于理他一下了,口气还蛮温和的。
楼烈觉得有点怪怪的,但一时没想到怪在哪里,也就不多想了。美人当前,还是加把劲来让她印象深刻吧。
「对了!我都自我介绍了,你怎么还不肯说一下名字咧?大家以后就是同事了,要大方开朗一点,老这么害羞可不行,会被大野狼欺负的哦!」
曲耘禾以前不是没有被搭讪过,反正不理会即可,解决得很轻易。但对于楼烈这个人,却没法真的做到不理会。毕竟以前是认识的,虽然交情不太好……呃,说「不太好」是客气了,事实上是「极不好」,而且还是楼烈单方面既主动来认识他、又主动找他麻烦,丰禾也没怎么欺负他吧,他就气得跳脚,然后撂下类似于「你给我等着」这样的话退场。屡败屡战,下次再来。
身为一个从来没有机会见识到楼烈好脸色的人,现在竟然能这样被讨好的对待……虽然动机不纯,说的话也傻到让人满头黑线,但曲耘禾还是有一点点感动的;所以心情才会处于痛扁他或受宠若惊的两极之间的摇摆不定,于是更加的沉默了……
「你不会以为你不肯说,我就查不出来你叫什么吧?」独角戏唱久了,花花公子也是有自尊、耐心有限的,这美女一直摆谱下去,就太超过了哦!所以口气有点不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