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吃饭了吧?」关致群脸皮厚得城墙打不穿,问得理所当然,但是表情冷淡,现在的他比起二十多岁时更奸险狡猾。
「可以,快坐下来。」小祯没有想太多,她帮他盛饭,添了满满一碗,连筷子都帮他拿好了,直到添完自己那一碗到餐桌前坐下,看他已囫囵吞枣的吃了半碗,下意识地叮嘱,「阿群,吃慢点——」
慢着,不对吧!她为什么这么听话的坐下来吃饭,还理所当然的帮他添饭?而他也如此自然地坐下来吃她煮的菜,这样对吗?
很奇怪,但是……她不讨厌,在这一刻,她能不能假装他们是一家人,从来没有分开过,这样的奢望会不会有天谴?
小祯掩着快要夺眶的泪水,帮偏食的女儿夹青菜到碗里。
「我不要吃」欢欢皱眉,把碗里的青菜夹道父亲的碗里,结果她老爸跟她一样摆了个苦瓜脸。
「不行,你就是青菜吃得太少了,嗯嗯才会嗯不出来,所以肉肉要吃,菜菜也要吃。」
「但是爸爸也没吃啊」她指向同样专门进攻肉类的爸爸,寻找战友。
小祯为难的表情望向关致群,希望他能给女儿一个好榜样。
「我」他看着碗里的青菜,诅咒自己昨天为什么要失心疯买青菜呢?早知道全部都买肉回来就好了!
小祯和女儿,同时对他露出求救的眼神,几乎一摸一样的两张脸,让他嘴角情不自禁上扬——不,不对,现在不是暗爽的时候,而是该抉择,要站在谁的那一边!
女儿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他心疼,宠女儿的那一面让他想对女儿说,不喜欢就不要吃了,摆到一边吧!
但是对小祯的感情,让他下意识地站到她那边。
「要听妈妈的话,吃光。」他硬着头皮,把她夹到他碗里的青菜,还有女儿丢到他碗里的,一口气吃光。
小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感谢他的合作。
「欢欢,你看,爸爸都吃了,你也要跟爸爸一样喔。」
「好嘛,讨厌,爸爸和妈咪是一国的……」她苦着一张脸,学父亲勇敢的一口吃掉青菜。
小祯满意地微笑,在这对无肉不欢的父女碗中,拼命地夹青菜。
用完餐后,她起身收拾餐具,跟女儿一起,母女俩感情极好的挤在流理台前,一起洗碗哼歌。
关致群手里捧着小祯递给他的热茶,抚着饱足的胃,感觉这些年来怎么都不满足的胃,得到了满足。
原来,他这么想念她做的菜……眯起眼,看着她纤细的背影。
他其实还是很气她,气她妄自菲薄,竟然完全不争取,自行决定了他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决定什么才是他应有的日子!她骗他,让他心碎痛苦,活着如同行尸走肉。
气她是一定的,他也不会这么快就消气,但他还是爱她,深深的爱着,爱到除了她之外,娶谁他都不关心、不在意……
突然,眼角余光看见一抹深褐色,正缓缓自冰箱底下爬出,他挑里了挑眉,看了看那只不该出现的蟑螂,再看看正在流理台前快乐洗碗盘的母女。
他记得小祯怕蟑螂,每次看见都吓得不敢动,十秒钟后会放声尖叫,叫他快快去救她,当他神勇的拿着蓝白拖鞋打死小强时,她会扑过来紧紧抱住他……
她现在还会抱着他吗?关致群玩味地勾唇一笑,决定试探。
「不要动!有蟑螂。」
「什么!」小祯大失惊色地回头,看见地板上爬过的那只蟑螂,整个人愣住。
「啊啊啊啊啊——」欢欢直接放声尖叫,害怕的抱住母亲的腰。
「」因为女儿一尖叫,小祯也尖叫出声,不顾手上全是泡沫,跟女儿抱在一起小大叫。
啪!
「我打死它了!」关致群神勇的一脚踩扁不该出现的小强,抽了一张卫生纸,将尸体包好丢进垃圾桶。
接着他转身,等待小祯如八年前一样,往他怀里飞奔,发抖的紧紧抱住他,顺便打破僵局,让他们关系更进一步。
「爸爸、爸爸!」结果,奔进他怀里的是女儿……算啦,也不错了。「好可怕哦!」
「有爸爸在,怕什么?」
「嗯,以前都是干爹帮我们打蟑螂的,现在有了爸爸,我不怕了!干爹好厉害哦,我们一尖叫,干爹就会来救我们喔!妈咪说,爸爸和干爹是好朋友,我可以把干爹当成自己的爸爸。」欢欢把刚才打死蟑螂的父亲,当成了铲奸除恶的英雄,满眼崇拜。
「但是你最爱的人一定是爸爸,对不对?」关致群吃好友的醋,坚持要听女儿说。
等等!为什么她们母女俩一尖叫,江文堃那家伙可以立刻去救她们?小强这种生物,应该是夜半才会出没的吧!他们有住这么近吗?
「你们看见蟑螂后,打电话叫干爹来救你们?」他不动声色地对女儿套话。
「为什么要打电话啊?干爹跟我们住一起啊!」欢欢偏着头,觉得爸爸问得话很奇怪。
闻言,他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排山倒海的嫉妒,将理智淹没。
「你们跟江文堃一起住?」他转头问那个还一脸惊魂未定的女人。
「对啊,省房租。」小祯回答后才觉得奇怪。「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关致群淡淡的回答。
回头却在心里低咒:江文堃……跟他妻女同住一个屋檐下,当她们的英雄,竟然没有告诉他,他发誓绝对不会放过江文堃那个混蛋!
*
群堃室内设计工作室,位于新店,开业五年,近两、三年来接了一些豪宅设计,渐渐在业界崭头露角,名气渐渐响亮,在中港台三地有点小名气。
「小祯,很抱歉,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她刚结束与客户约定见面的电话,确定了下周赴香港的行程,随即被江文堃拉回注意力。
「什么事——咦!你怎么回事?」她一回头,竟看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明显就是打了一架回来的狼狈样。「怎么会受伤?」她难掩关心焦急,伸手触及他头上的伤。
江文堃闪了闪,避开她的手,眼神有些狼狈。
「没什么,就撞到而已。」嘴里是这么说啦,但内心却暗暗低咒那个将他痛打一顿的关致群。
想到他没理智可言的暴走抓狂,觉得好笑之余,又觉得那家伙吃醋的点实在很莫名其妙,平常冷静自持的他,一遇到小祯的事,就随即退化成血气方刚的大男孩,真是!
「欢欢那天去婚礼会场一闹后,最近工作室和住处都常有狗仔出没,房东太太不太开心,觉得生活受到骚扰,我刚刚回去拿东西,她要我们今天搬出去。」
「啊?怎么会这样?」小祯闻言不禁吓到。「可是这么突然,临时要我们搬到哪里?」
「我也不知道。」江文堃摸摸鼻子,掩饰说谎的心虚。
其实房东太太人客气,心肠好,而且爱死了欢欢!常嚷着要欢欢当干孙女,住了四年从来没有涨过房租,反而还好心的减租,这样中伤房东太太,让他有点过意不去。
但除了这个理由,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拐小祯,告诉他们得搬家。
就算用骗的、绑的,我就是不要你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今天之内,给我滚。
思及关致群特地把他找到公司撂狠话,那副怒火中烧的嘴脸,江文堃很想笑,但也对他很无言。
「还是一样,扯到小祯就没有理智可言……」他忍不住失笑,小祯根本就那个人的克星吗!
「阿堃,你说什么?」一时间被弄乱了心神,突然要搬家,她呆了、傻了,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没,我在自言自语啦。我已经通知关家的人了,他们中午会让人来收拾欢欢的东西。」
小祯闻言,愣了下后,了然的纾解眉头。
「原来是关家介入的关系,原来如此。」她轻轻一笑,笑得自嘲。「趁机搬家把欢欢的东西都带走,把她带离我身边……」
糟!她误会了!并不是关家介入才害得他们要搬家的关系啦——呃,这样说其实也没错,关致群姓关,他是关家人,是他要他们搬家,不过用意并不是要她和欢欢分开啦。
他应该要解释清楚,让小祯放下心头重担,但是——他为什么要?
对,他小心眼,关致群奏了他好几拳,鬼吼着要他离他老婆远一点,好,他会离得远远的,他等等就出发去上海,让他自己去搞定小祯!
「要在今天找到房子搬进去不是件很难的事,但我下午得去上海,有个客户介绍我们参与一座豪宅的室内设计,我得去谈一谈,大概要一个月才回来。」还顺便去约会,他跟小妃约好了在上海见,现在她的家人对他们俩是睁一只眼,闭只眼!
因为和女友交往顺利,江文堃不禁感谢关致群在婚礼上的没心没肺。但……那跟报复是两回事!
「吧工作分给助理,小祯,我们现在回去整理东西。」
小祯没有拒绝,因为这么突然的冲击,她也没有心思在工作上,于是便搭上江文堃的车子,回到住处整理行李。
但她没想到,关家派人来整理欢欢的东西,那个人竟然是关致群!
他就站在他们家门口,脸色严肃凝重,看得她的心也沉下来。
「这么迫不及待啊?」江文堃语气讽刺,讥诮。「迫不及待到亲自前来,阁下的心思还真是一目了然呢。」
这话听在小祯耳里,却解释成他在讽刺关家迫不及待要拆散她和欢欢。
「阿堃……」她觉得痛苦、难堪。「别说了。」借着打开家门的动作,她掩饰心慌意乱与无助。
要被拿走了,她和欢欢最后一点联系,就要被拿走了……
没看见两个男人在她背后挤眉弄眼,互递眼色。
江文堃那番话,自然是在嘲弄好友的急切——不愿她和他共处一室,一刻都不能等!
关致群当然听得出好友的挖苦,回头瞪他一眼,两个超过三十岁的男人,很幼稚的在暗地里互踢对方。
「这里是欢欢的房间。」小祯站在女儿的房门前,看着一个月没有小主人回来,但仍干净整洁的房间。「她的东西都在这里……你,看看欢欢还需要什么?」
床上摆着欢欢最爱的小熊玩偶,那只小熊陪了她三年,但她已经不需要了,现在,欢欢有更新更漂亮的娃娃,不需要这个她亲手为女儿缝的破娃娃了。
小祯手里拿着那只小熊,夺门而出,不像看见女儿最后一点点东西被拿走,彻底消失在她生命中。
「唉……」江文堃看着她奔出小孩房,躲到自己房间,长长叹了口气,「小祯很笨,你知道吗?」
「还用你说?」关致群回答,但不爽的回瞪好友。「但是我可以说她笨,别人不行,就算那人是你!」
这个笨女人竟然没有想到,为何他要多此一举特地来收拾女儿的东西,凭关家的财力,根本就不把欢欢过去曾有的东西看在眼里,说来拿欢欢的东西,其实只是个借口。
他走进小孩房,伸手触摸女儿的东西,没想到竟看见一个熟悉的东西——摆在床边,一张大大的书桌,他记得这张书桌的纹理,记得每一个接缝,这是他一刀一刀用生涩不熟练的技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亲手帮她做的生日礼物。
「她还留着这张桌子?」一股暖流流进胸膛,让他心跳跳动剧烈。
这张书桌,起码有十年了吧?
从那个小小的、荒凉的小镇,到他们新竹租凭的老房子,现在,它还在这里,保养得宜,看不出来使用了十年。
「那是她唯一舍不得丢弃的东西。」江文堃双手环胸,看着好友痴迷的举动,他受不了的摊手。「算了,随便你!我去收拾东西。」
关致群随意的点了点头,大掌仍眷恋的再书桌上游离。他还记得,她收到这张书桌时,脸上散发出来的光彩,耀眼迷人。
小祯从前就有写日记的习惯,她会偷偷的写下心事藏在书桌的暗格里。以为他不知道,拜托,这是他亲手做的东西,他最好会不知道!
基于好奇,关致群翻开抽屉里的夹层,摸到了一本沾满灰尘的绘本。
这是她还没升上设计助理前,最爱拿在手边写写画画的本子,她相当室内设计师,但她设计的木制家具却非常有味道。
他翻开纸页,却见一张张破碎后又重新黏上的纸张,湿了又泛黄的泪痕,让他眉头皱起来,心痛万分的合上绘本,将之藏在随身的公事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