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路晋终于从全身筋骨酸软疼痛中醒来,已经是隔日的午后了。
他神智还有一丝迷个怔忡,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浑身上下像被无数辆马车给来回辗过好几回,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但是……
路晋头昏昏地看著摇晃不已的顶上梁柱,莫非是地牛翻身了吗?
“如果你醒了,就自己起来吞掉这碗药。”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冷冷的,带著一丝寒冰抚过肌肤的酥栗感。
他睁大双眸,警觉地望向来人,随即翻坐而起。“又是你……噢!”
冷如冰看著他抱著脑袋低声呻吟,满意地道:“你动作可以再大一些,待会儿就会想吐了。”
“你……”他觉得胃翻搅不已,头晕目眩,脸色显得苍白。“你给我吃了什么?”
“九子母搜罗绝魂夺魄散。”
他脸色一銮。
“骗你的。”冷如冰面无表情,将那碗深黑色,飘散著热气的药凑到他面前。“喝。”
他浓眉打结,不悦地别过头。“不喝。”
她耸下肩,“不想喝也可以,待会儿肚破肠烂、血流成河的时候麻烦走远一点,我怕脏。”
“慢!”他恶狠狠地睨了她一眼,面若严霜地接过药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毅然仰头一饮而尽。
药汤浓浊醇香,入喉却升起一阵灼烫滋味。
“这碗才是九子母搜罗绝魂夺魄散。”冷如冰语气很平静地道。
路晋闻言,英俊脸庞瞬间扭曲,大手捂著灼热的胸口,愤恨的瞪著她,“你……为何要毒害我?”
“为什么你们只要一听九子母搜罗绝魂夺魄散的名儿就这么排斥呢?”她也很无奈、“它名儿虽不好听,却是天下第一的至尊大补汤药。我不惜工本喂给你这么好的东西,你不感激还对我口出恶言,你们汉人真不识抬举。”
路晋一僵,怀疑地盯著她,“补药?”
“超乎你想像中的捕。”她老实道。
“补药……”他还是皱眉头。“为什么起这样惊怖骇人的名字?”
“你问我我问谁?”她耸耸肩。“这是祖上药方。”
他舔了舔唇瓣上苦涩的残汁,神色仍存疑。“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昨儿个待她并不友善,而且他也不相信以德报怨这回事,瞧瞧他现在的下场就知道了。
“对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有一丝困扰。“按理说,昨儿个你那般无礼,我大可不要埋你会不会因为中了野贼山芋的毒而死,应该直接把那一包黄金塞进你屁眼的——”
他瞪著她,突然不知该如何接口。
听听她这是什么话?这年头的女人到底还是不是女人哪?
路晋无言。
“好了,药喝完了,你也死不了了,下次记得别再让我瞧见你,我已经救人救到很厌倦了,这与我个性不合。”她冷淡道。
要退出江湖也不表示她就得当个好人。
冷如冰话说完就要走出房门,他蓦然开口:“且慢。”
“怎么?又打算拿金子打发人吗?”她回过头,冰晶般的眸光微微发火。
路晋只是注视著她,半晌后,声音低沉的吐出两个字:“谢谢。”
她一呆。
难道她灵敏过人的耳朵也选在今日退休吗?是听错了吧?
“我不会重复第二次。”他神色依旧倨傲尊贵。
还趾高气昂的咧!
冷如冰面上没有表情,只在心里暗暗比了个中指,然后掉头走人。
她怕留得越久,想从头给他“巴”下去的冲动就越大。
路晋注视著那腰杆挺直、高雅骄傲的窈窕背影消失在门口,唇齿舌尖还残留一丝苦涩却后韵微甘的药汤滋味,浑身酸痛也莫名减轻了不少。
她顶尖非凡的身手,对毒物的熟悉与治疗能力,还有那冷若冰霜,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女子娇柔的特质……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日,那名五毒教徒说的话——
喂!你们!有没有人见到我家的副教主啊?她长得就像一尊结了冰的美人雕像,瞪人的时仗很恐怖,有没有人见过她呀……
“原来如此。”他陷入沉吟。
如果她就是传言中那位心狠手辣的冰山美人冷如冰……
路晋浓眉微微舒展开来,黑眸掠过一抹满意。
好,好得很。
他迅速下床,不顾身体尚弱,提气大步追了出去。
***
客栈空荡荡无一人,仿佛鬼屋空房,但路晋深邃锐利的双瞳聚焦的对象只有一个人。
冷如冰银绿色衣角在大门一闪而逝,眼看就要踏出客栈。
“慢著!”他气血尚未调理妥当便使力太急,在奔踩下第二阶楼梯时,脑门一阵晕眩,脚下一个踏空,高大颀长的身子失势一坠——
一双柔软却坚定的小手及时接住了他!
“想死啊你?”冷如冰低促的语气里有一丝气急败坏,扶他站好径才松开手。“这楼梯最少二、三十阶,你摔下来不死也半条命!我已经说过了,我对救人这码子事已经很厌烦,尤其救的对象是你……”
“姑娘,”路晋稳住身形,眸光炽热地盯著她。“我想与你谈一场交易。”
冷如冰愣了一下,眼神狐疑。“你冒著摔断脖子的危险,就是想和我谈场交易?”
“对。”
“交易什么?”
“你。”
愣了半晌后,她开始抡起袖子,“我看你真的活得不耐烦了。好,想死我成全你,马上赏你个痛快!”
路晋夷然不惧,昂然朗声道:“只要你未来二十九天冒充是我的未婚妻子,事成之后,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完成你任何愿望。”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交易?
冷如冰怔了下,抡拳要开扁的动作稍微停住,皱眉疑问:“冒充你未婚妻子二十九天?为什么?”
“你毋须知道。”他冷冷地道。
“信不信我现在马上毒死你?”她挑眉瞪他。
“信。”他神色不变,镇静地道:“如果你是冷如冰,我自然信你弹指间便能要了我的性命。”
脑袋这么清楚,还猜得出她的身分……冷如冰反倒有些踌躇、惊疑不定了。
他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她冷静下来,专注地盯著他。“你知道我就是冷如冰,却为什么不怕我?”
“你是冷如冰,是五毒教副教主,我就一定得怕你吗?”路晋嘴角微微往上一勾。
那抹似笑非笑的慵懒浪荡味幽幽袭来,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怪怪的,不太顺畅。
小心笑里藏刀的汉人!
她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可是她一时忘了自己也正站在楼梯上——
“啊!”
“当心!”见她脚下也踩空,路晋伸出长臂闪电般勾搂住她柔软的小蛮腰,牢牢护在自己胸前。
冷如冰倒抽一口凉气,她是被安全的压靠在楼梯栏杆与高大的他之间,但问题就是,她被压在栏杆与他宽厚温暖的胸膛之间。
他他他……
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动也不敢动;空有一身好本领,却半分也使不出来。
就这样,秀丽窈窕的她和高大颀长的他开始出现僵持的、尴尬的对峙。
路晋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急突发展,两人身躯竟无意中靠得如此亲匿密合,他结实的身体紧紧抵著她柔软的幽香,该的、不该的地方全贴在一块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冷如冰的脸奇异地发热,迟疑地开口。
“对。”路晋看著她,子夜般的眸色更深了。
“所以我们……”她仰视著他,突然发现他真的好高大。
“好。”
“那么……”她眼珠子滴溜溜滚动,拚命暗示。
“你站稳,我马上松手离开!”他抑住喉咙深处的一声叹息。
那一记像老虎呼噜般的喉音,是惋惜失望的意思吗?
“我也觉得这会是个好主意。”她完全不敢去细思。
下一刻,路晋高大的身子果然依言往后一移,他俩之间紧绷炽热的对峙感顿时一消。
冷如冰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心里也掠过了一丝莫名的失落感。
咦?奇怪了,她应该狠狠赏他一巴掌,再戳瞎他的眼、毒哑他的口,然后把他大胆冒犯她玉体,污染她清誉的手脚剁下来喂山猪的。
可是为什么刚刚看见他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时,她心里突然冒出了快乐的感觉呢?
“呸!我乐什么劲儿?”
“冷姑娘。”
“干嘛?”她脸上惊疑未定,懊恼未消。
“只要二十九天。”路晋盯著她,眸光炯炯。“我真的需要你帮我这个忙。”
帮忙,不是交易。
她张口想说什么,随即又闭上。
别以为稍微客气一点,她就会笨到答应他这种烂主意。
“只是名义上的未婚妻子。”他再次提醒。
“不说话表示答应吗?”他嘴角微微往上扬。
开什么玩笑!她怎么可能会答应跟这种如奸似鬼的汉人有任何牵扯?冷如冰忿忿地想著。
“对了,我是路晋。”他露出微笑,在这刹那间,仿佛万丈霞光在她眼前灿烂绽放开来。
“我是冷如冰。”因为那迷人笑容,害她一时失常。
“合作愉快。”
“合作愉……”她及时清醒过来,不悦地挑高柳眉。“不!我没答应你——”
就在此时,一个苗人打扮的老头子把头探进客栈大门,四处张望并大声嚷嚷:“喂喂,有没有人在呀?有没有人见到我家的副教主啊?她长得就像一尊结了冰的美人雕像,瞪人的时候很恐怖,有没有人见过她呀……”
“成交!”
话出口的同时,冷如冰拎起他飞也似往楼上躲。
现在只要能够摆脱那些缠死鬼似的阴魂不散教徒,要她做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