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着了,枕在她大腿上睡觉。
清风徐徐吹来,夹着山林的香气,透着些许凉爽。
她坐在草皮上,背靠着大树,只觉莫名放松。
她本来只是想去找间土鸡城喂饱他,但在假日,山上餐厅的人意外的多,没有位子,他很干脆的决定打包带走,她本以为他是要回家,他却往山里走,到了这地方。
她其实不是很清楚这是哪里,可他十分熟门熟路。
这儿离马路不远,有阶梯可以走上来,应该是某条登山步道,几乎快被杂草湮没的路口,显示人烟不多,可走上来之后,离开了那条步道,转过一处树丛,这儿却有一块平坦的草皮,还有大树遮荫,虽然前方有山遮挡,但风景仍十分优美。
一丛无人看顾的野姜花在山坡上开得万般灿烂,白纹蝶和凤蝶在花丛上翩翩飞舞着。
他在树荫下坐好,和她分吃打包的食物,当他吃完,她忙着把垃圾和餐具收拾在袋子里,才一不注意,回神就看见他已经像只吃饱喝足的大熊一样,大刺刺的躺在草地上。
她回到他身边蹲下,只见他闭着眼,咕哝道。
“抱歉,我躺一下就好。”
他累了,这男人已经连续加班了好几天,她能看见他眼下透出的疲倦。
她轻触他的脸,道:“别直接把脑袋搁地上,过来我这里。”
他张开沉重的眼皮,看见她已经在身旁坐下,抚平了腿上的裙,然后朝他伸出手。
也许她不该这么做,可她不想让他把头直接放草地上。
他看着她,唇角微扬,手臂一撑,轻松挪移了身体,毫不客气的把脑袋枕在她提供的大腿上,这才重新闭上了眼,喟叹了口气。
他在半路上已经解开了束缚他的领带和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吃饭前也已脱下了西装外套搁在一旁,她把外套拉过来,盖到他腹部上。
他唇角又再次轻扬,让她忍不住伸手轻抚他的脸庞,抹去他额上又渗冒出的汗水,用手指梳着他还没去剪短的黑发。
他黝黑的脸庞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徐缓深长。
阳光穿林透叶,光影随风晃荡着。
差不多在这时,她才发现这似乎是两人认识之后,第一次一起离开城市到郊外走走。
她还以为到山里,会让她忆起前尘旧事,但那些久远之前的浮扁掠影,没有找上门来。
或许,是因为他在吧……
山上空气很好,教人几乎忘却心中烦忧。
蝴蝶飞来,又翩翩飞走。
白云在天上随风缓缓漫游。
这儿好安静,除了些许的虫鸣鸟叫,没有太多喧嚣,让人很放松,她抚摸着他的额与发,当她发觉时,已经听到自己开了口。
“阿峰。”
“嗯?”他合着眼,睡意浓重的应着。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后悔什么?”
“嫁给你。”她柔声说。
他张开那双黑眸,凝望着她,哑声说:“我也没有。”
心口涌上一股暖热,教喉微紧,她抬手覆住他的眼,不自禁的俯身亲吻他的额,小小声的道。
“不吵你了,你睡吧。”
他乖乖闭着眼,让她继续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温柔的抚着他的额,他的发,他的耳。
在这短短的夏日午后,一切仿佛都在千里之外。
今天,他可以不要来的,她不会怪他。
但他来了,为了不让她丢脸,还特地换上西装,打上领带,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虽然他明知不管怎么做,仍会受到人们批评的眼光,他还是来了,来忍受这吃不饱的食物,不友善的态度,还有万分无聊的时光。
为了她。
这不是什么太了不起的事,只是生活中小小的细节,却比什么都还要窝心。
她在微风中,凝望着腿上的男人,一颗心,好暖。
好暖……
日正当中。
十二点,他到了休息时间,对讲机里传来工头的通报。
“阿峰,你有个朋友来找你。”
他还没开口问是谁,已看到那男人站在塔吊操作室的门外,举手和他打了声招呼。
“我看到了,谢谢。”他通报回去,这才起身提着便当,开门走了出去。
外头风有点强,但那家伙站得很稳,对身处高空,没有露出半点畏惧,只在他出来时,带头走到一旁稍微宽一点的小平台。
“怎么有空过来?”他跟在那男人身后,问。
“我放假,想到久没看到你了,所以过来找你一起吃饭。”男人有着金发蓝眼,但说着一口标准的中文,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一包厚实的信封袋递给他。“有人要我顺便送这给你。”
他接过那几乎像砖块一样厚重的信封,随手放在一旁,盘腿在平台上坐下,瞅着那家伙,直言道:“我这没多的食物给你。”
男人在他身旁并肩盘腿坐下,摘下头上的工地安全帽,噙着笑从一旁入口处,拉过一包便当袋,秀给他看,说:“我知道,我自己带了便当。”
确定自己的便当无被分食之险,他这才安心的打开老婆做的便当,开始吃饭,边吃边问旁边那家伙:“我以为你放假时,比较喜欢和你老婆一起吃饭。”
“我也想,但她今天和客户有约。”金发男吃着自己做的便当,半点也不害臊的坦言。
他猜也是如此,不然这家伙平常放假守着他那小可爱甜心都来不及了,哪会有闲工夫帮人送东西。
他把心思放回自己的保温大便当,她今天帮他做了油焖茄子、清炒空心菜、一颗卤蛋、一只卤鸡腿,还有一大盒杂粮饭,和一大盒的莲藕排骨汤。
他把它们一层一层的打开,在眼前通通排好,这才拿起那盒饭,配着菜一起吃。
“你老婆厨艺是进步了,还是它只是看起来还可以?”
“她进步了。”他微拧眉,替自家老婆辩驳。
金发男笑了笑,吃着自己的便当,道:“你得承认,她以前厨艺真的不怎么样。我记得一开始,她煮的杂粮饭软烂到不行,像泥巴似的,亏你还吃得下去。”
“味道好就行了。”他用鼻孔哼了一声,粗声道:“食物是用来吃又不是用来看的。”
话虽这么说,不过其实刚开始他看到杂粮饭时,他真的不是那么爱,但她也不是天天都煮,所以他就将就着吃了,谁知没过多久,她的杂粮饭就开始进步,不像之前他在别的地方吃到的,不是又硬又干,就是软烂到不行,她的杂粮饭总是煮得软硬适中的刚刚好。
“她现在煮得非常好吃。”
说着,像是要证明似的,他大大的扒了两口饭,再道:“她为了学煮饭,花了很多心思的。”
“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什么?她要是不在乎你,就不会花那么多功夫帮你准备便当。”
他闻言一楞,拧眉瞪那家伙一眼,低声咒骂。
“狗屎,谁和你说的?”
金发男同情的看着他,“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八卦总是传得最快的。”
他翻着白眼,嘴里咕哝着脏话,低声诅咒那关不住那张大嘴的老大哥。
金发男吃了一口南瓜炖饭,边和那家伙说:“其实你老婆真的很有心,鸡腿用卤的比较不油腻,卤蛋能补充蛋白质,空心菜对肝很好,茄子能清热、活血,苦瓜和莲藕都能去湿退火,杂粮饭当然也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你的便当营养搭配很好,你老婆是用了心的,她要是不在乎你,白饭加鸡腿,再随便炒个青菜就很好了,哪还顾你那么多。”
“我知道她很用心。”可他也知道,那女人的性格,就是只要认真起来,就会一心一意的做到最好,和在不在乎他可不一定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既然如此,你还担心什么?你和她在那方面也没什么问题,不是吗?”
“我现在已经不担心了。”他口是心非的说着,狠狠咬了一口鸡腿,嚼了几下,才哼声道:“她在学习,就像她学会煮饭一样,她总有一天会学会的。”
金发男听了轻笑,没再多说啥,就只是继续吃他的饭。
吊车上,风不小,但景色很好,能看得很远,让人见了心旷神怡,他能理解这家伙为什么选择了这个得在高空上待上一整天的职业。
吃掉大半食物之后,他瞧着那曾是他同事的男人,问。
“阿峰,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相亲?”
他一耸肩,坦然道:“那是最快能找到老婆的方式。”
“为什么是她?”
男人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吃了一口茄子,再吃一口青菜,然后又一口杂粮饭,细嚼慢咽了许久,才看着前方辽阔的天地,缓缓道。
“相亲时,我来不及回去换衣服,临时买了件T恤,因为太赶,忘了剪掉写了价钱的吊牌,后来看电影的时候,她趁我睡着,帮我偷偷把那跑出来的吊牌塞回衣领里。她真的很小心,从头到尾花了好几分钟,就怕把我吵醒。”
金发男一楞,转头瞧着那家伙,看见他刚硬黝黑的脸上,透着温柔,忽然理解这男人娶那女人的原因。
“她很好心。”他说,那女人顾及了这家伙的面子。
“嗯,她很好心。”吕奇峰扬起嘴角,又吃了一口茄子,点头说:“是个好女人。”
三年前乍听到这男人说要去相亲,他并不讶异,他知道这家伙向来打定了主意,就会勇往直前,他知道阿峰只是想要一个能够回去的地方,一个会等他的女人,一个家。
爱情不是他期待渴望的事,但家庭是。
吕奇峰的愿望很简单,几乎每个认识他的人多少都知道,他想要老婆,想要孩子,想要一个属于他的家。
阿峰是娶了那女人之后,才发现她不打算怀孕,她一直在吃避孕药。
他其实可以和她摊牌,不是说服她,就是选择离婚,但这家伙却像是吃了迷魂药似的,就这样和她耗着,一耗三年多。
以前他不了解这男人为什么这么做,阿峰向来是很干脆的人,直到他遇到自己的女人之后,才领悟这家伙为什么要和那女人耗着。
天下女人多得是,但对的那一个,没有人能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