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垂缀着暗红纱缦的四柱大床上,躺着一个俊美绝伦的男人。
他是蔺子琛,在随着马车坠入山谷后已经昏迷一个月了,御医们束手无策,皇上为保住他的命,让他待在皇宫里安养,用灵芝人参吊着他的命,也因为他被照顾得很好,除了脸部略微削瘦了点外,并没有太多病态。
此时殿内很静,除了在殿外值守的宫人,殿内只有萧隆一人在看顾,静得没有一点声音,这里还点了薰香,那是蔺子琛最喜爱的龙涎香,是皇上吩咐点上的,希冀他能早点醒过来。
蔺子琛就是被这股熟悉的薰香味给唤醒的,他慢悠悠的睁开双眼,瞧见在他头顶上的床帐,在他周遭垂落的纱缦,透过那半透明的暗红纱缦,他隐约看到了外头摆设,思绪慢一拍的意识到,他是在宫里。
他人正在宫内……他是回来了吗?!
蔺子琛有些激动的从被子伸岀双手看,那不再是黑漆漆毛茸茸的猫爪子,而是光滑的十指,他的脸……他微颤着手摸了摸脸,更加的雀跃,接着,他试图拉开纱缦想下床,想确定他所看到的一切会不会是出自于他的幻觉,他其实已经来到死后的地府?
蔺子琛这一掀纱缦的动作立即惊劲了萧隆,萧隆更快的看到蔺子琛醒来,泪珠从眼眶夺出,哭嚷着道:「王爷,谢天谢地,您终于醒了,小的好怕您……每天都在向佛祖祈祷!」
当蔺子琛看着萧隆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听到他那高亢的哭声时,这才确信他是在皇宫里,他真的是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不由松了口气。
「把鼻涕擦一擦,别喷到本王身上,脏死了……」许久未说话,他听见他的声音是沙哑难听的。
「是。」萧隆马上用袖子抹抹泪。
「我昏迷多久了?」蔺子琛又问。
「王爷落下山谷后,已经昏迷一个月了,」萧隆答道,又说道:「王爷,皇上可惦记着您了,天天过来看您,小的得赶紧差人去禀报皇上……啊,还有御医!」他转过身就要去喊人。
「慢着……」蔺子琛沙哑的唤住了他。
「王爷有何吩咐?」萧隆敲了记头,「瞧小的真笨,王爷口渴会想喝水吧……」
他说着已走到桌前倒水,王爷在王府里不爱婢女服侍,所以一向都由他和其他护卫轮流侍候主子。
蔺子琛想起身,发现他躺了太久,没什么力气,在这时,萧隆已经快手倒好茶,向前搀扶蔺子琛起身,在他背后放了引枕,好让他坐得舒适。
蔺子琛在喝过茶水后,慢条斯理的问道:「萧隆,如果我说,这段日子里我成为了一只猫,被困在猫的身躯里回不来,你信吗?」
萧隆愣,傻傻的道:「这……会不会是王爷在作梦?」
「作梦吗?」蔺子琛嗤一声,挥了挥手,「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王爷怎么怪怪的?萧隆也不敢多说什么,前去唤人。
他真的是在作梦吗?蔺子琛自问着,然而,那场梦却那么真实不过,宛如他真的变成一只猫,过着猫的生活,待在那个家里,和那户人家一起共度了一个月。
真的,太真实了,在他耳边彷佛还回响着孩子们的哭声,喊着要他不能死,震撼着他的心,而他在死前也没有见到夏敏,他还没有跟她道别……
不对,他蠢啦!他可是堂堂凛王,何必惦挂着那一家子,那只不过是服侍过他的下人,何况他还为他们牺牲了一条猫命,他已经做够蠢事了,最好将它当成一场梦忘记这段记忆,成为猫可是他人生里的耻辱,是他的污点,他要把它消除干净才行。
蔺子琛强迫自己忽略来自内心深处的落寞酸涩,他告诉自己,如今的他,又是呼风唤雨的凛王,过去一切就当一场梦忘了吧。
整个夏家沦陷在悲伤的氛围里,因为咪咪死了。
夏敏是在回家后才知道咪咪为了保护孩子们和毒蛇奋战死去的事,她想医治咪咪,但咪咪已经断气,救不了了。
夏敏内心万分不舍,都养了一个月的猫,已像家人般有感情了,当然舍不得,何况咪咪还那么与众不同,是只那么践、高高在上,听得懂人话又会鄙视人的猫,她以后大概再也找不到像那样的猫了。
弟妹和侄儿们都哭得很伤心,但猫死不能复生,夏敏也只能好好安葬它了,就葬在他们后院里,为它立了个墓碑,感谢它的救命之恩。
「咪咪,谢谢你,你这份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夏敏对着墓碑道,接着朝翔儿道:「来,跟咪咪说声谢谢。」
「咪咪,谢谢你救了我……」翔儿边说边冒出豆大的泪珠,最后哇哇大哭,「咪咪,你不要死!」
巧儿感染到这份悲伤,原来抽噎着的她,一下也哭得厉害,「咪咪,你不要死……不要死啊……」
「好了好了,别哭呀……」银花婶安慰着这两个孩子,边说自个儿都边流泪了。
夏志是男孩子,但也是眼眶红着,忍着不掉泪,夏绢则是一直在小小声的哭着,不停的抹泪。
夏敏身为大姊,更只能强忍着泪水,安抚着他们道:「咪咪去投胎了,去投胎为好人家的孩子,它会过得很好的,你们一直哭,它会无法放心走的。」
翔儿天真的问道:「咪咪不会投胎当猫吗?我想再养咪咪一次。」
夏敏听得会心一笑,「当人比当猫好呢,它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巧儿问道:「那咪咪会记得我吗?」
「它会永远记得你的。」唉,都喝了孟婆汤了,怎会记得?
夏敏见侄儿们那么伤心,心里不禁想,再养只一模一样的黑猫吧,但她没有说出口,因为不管长得再像,那都不是咪咪。
「好了,我们来好好感谢咪咪,好好跟它道别吧,跟它说说话,要笑着跟它说话喔,不要哭。」夏敏对着弟妹和侄儿们说。
他们都听话的忍着哭泣和咪咪道别。
在墓碑前有张小桌子,上头放有炒饭、红烧鱼和逗猫棒,那是夏敏为咪咪准备的,想着咪咪生前吃不得调味重的食物,死后可以吧。
结束祭拜后,夏敏回到房间里,见到角落处摆放的纸箱子便感到触景伤情,那是她为咪咪准备的猫窝,望向床上,她彷佛又看见坐在床上优雅舔毛的模样,只是从今往后再也不复见了。
那么有灵气的猫,想必她再也遇不到了吧。夏敏叹息的忖道。
「大姊,我的书房里多了这个,也不知道是谁写的,你快看看!」冷不防地,夏志跑了进房,拿了张写了字的纸给她。
夏敏接过来看,看到纸上写着斗大潦草的字迹,上头还沾着猫毛和猫掌印,表情大为错愕——这是怎么回事?
朝阳城里,如同往常般的热闹,总有许多行商买卖的商人马车经过,其中有一辆显眼的华贵靛蓝色马车驶来,周围有大批骑马护卫护送,长长的一条队伍阵仗很大,可说是十分招摇,围观的百姓都看傻眼了,来这城上的富裕商人是很多,但还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纷纷好奇的猜着这是从京城来的大人物。
「这是哪个世家子弟的马车吧?」
「不不,我猜是官大人来了……」
「我怎么看都是王孙贵族,应该是个王爷吧?」
「你傻啦,高高在上的王爷没事怎么会来到朝阳城里……」
其中某个人确实是猜对了,马车内坐的是最受皇上宠信、最尊贵的凛王。
当蔺子琛打开帘子透气时,那绝世俊美的皮相立即吸引众人的眼珠子,传来惊艳声,有好多姑娘脸都羞红了。
「王爷,这个朝阳城看起来挺不错的,小的真想见见那位夏姑娘,好答谢她对王爷的救命之恩……」
蔺子琛放下帘子,森冷的瞪视萧隆道:「不是说了,本王不是来报恩的?」
「是、是,王爷不是来报恩的,只是来休养身子的……」萧隆顺应他的话道,唇角扬起奇怪的弧度。
他努力忍着笑,王爷明明很在意那位夏姑媳,来这朝阳城是为了她,却又矢口否认,让他觉得有趣,也让他很想见见那位姑娘,想知道王爷讨厌女人是出了名的,她到底是有何能耐能让王爷惦记上。
至于王爷是如何认识夏姑娘的,这事就相当玄幻离奇了。
萧隆回想起两个月前,王爷在坠入山谷前被那个叫赫连蓉的女人诅咒,没多久,他和王爷便连马车带人的坠入了山谷。
他幸运的醒来了,王爷却昏迷不醒,在那段日子里,御医无用,民间大夫更无用,皇上只好请懂得占卜星相的钦天监来看王爷,才知王爷的魂体离体,说疑似中了什么咒术唤不回来,皇上勃然大怒,钦天监所有人都白着脸的跪在地上不敢动。
这事也是王爷清醒后听皇上提起才知道的,王爷也将这段日子里他是附身在一只猫身上,猫死了他才得以回来的事全说了,听得他真真傻眼,难以想像自家王爷会变成一只猫,这世上竟有这种光陆怪离的事,那位夏姑娘收留了附身为猫的王爷,故而那位夏姑娘对王爷是有恩情在的。
而王爷在回到身体里后,还以为从咒术里脱身了,谁知他并没有解脱,那个不知名的咒术还纠缠着他,教他每晚睡后魂魄都会出窍,附身在其他的动物身上,直到天明才会回魂清醒过来,因此王爷每晚都是睡不好的,气色多有疲惫,皇上深怕再这么下去王爷会有性命危险,偏偏钦天监无用,说这邪门的咒术从未见过,无法解开,皇上只好在民间寻找起法力高强的法师来解咒。
终于,寻到了一名自称是杨道长的师弟,说出王爷脸上有着黑气,中的是失传已久的巫术,受到毒誓诅咒,魂魄才会离体,他无法解开,但他的师兄杨道长或许可以解开,只是杨道长向来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现在人也不知在何处,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寻人。
王爷就是不想苦苦等着杨道长的到来,才会离开京城,来到这朝阳城见夏姑娘。
对萧隆来说,跟着王爷来到这朝阳城是有趣的,他可以见到那位令他好奇的夏姑娘长得什么模样,有何特别之处能让王爷惦上,但他同时担心王爷没有知会皇上一声就离开京城,皇上若是发现,一定会勃然大怒的……
「王爷,您要在这城里休养的事皇上并不知情,要是皇上发现您擅自离开京城……」萧隆有些怯懦的道。
蔺子琛睨了他一眼哼道:「本王都不怕了你怕什么?既然寻找这位杨道长需要花费时间,那么就在这城里等吧,皇上自然会寻到我的,等我解开了这该死的诅咒……」他的表情瞬间变阴森,「我要将赫连蓉那个女人从地底下挖岀来鞭尸,她要我尝尝当畜生受人践踏的滋味,让我变成畜生,那么我要她今生今世都无法投胎,活在地狱炼火之中,连畜生都不如。」
蔺子琛当然恨了,那愤恨的眼神和字句都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萧隆是最了解蔺子琛受到咒诅有多痛苦的人,这一个月来,王爷夜夜栖身在最卑微的畜生身体里,睡都睡不好,长期失眠,想来见到那位夏姑娘是他最大的慰藉吧。
在这个时候,蔺子琛掀起帘子看,那淡漠的眸子在一连扫过熟悉的几家店铺和巷道时,目光骤然发亮,这些都是他曾经踏过的地方,让他不无怀念,内心鼓噪不已。
不是都对自己说好了,他已经用了一条猫命来抵了,这家子往后会变得如何都与他无关。
他真不明白,为何他会有这种缅怀的感觉,更不明白,为何他会想再回到这座城里?
真如萧隆所说的,他是来报恩?
还是……他真的挂心着那一家子?不对,他堂堂一个王爷,怎么会牵挂一户平民百姓,他会来到这个朝阳城,只是想看看那个女人如何反击她姑母罢了,看他都好心留下宇条警告她了,她会不会还笨到不知防备,被害得凄惨落魄。
他更想知道这个放肆又大胆的女人人,在他这个尊贵的王爷面前会是如何的模样,他想看她对他恭恭敬敬的,光是想像他便感到一阵愉悦,就只是如此而已。
蔺子琛的心态是复杂难言的,连他自己都不大明白,可以确定的是,想见到夏敏的心情是兴奋的,难掩着愉悦欢喜的。
「要老陈在前面路口右转,直走,看到一家叫广济堂的药铺后,再转进右边巷子里,在第二户屋子前停下。」在蔺子琛脑海里是有张地图的,能熟稔的说出夏家位于何处。
不一会儿,马车就弯进了右边的大路,还没到广济堂前先看到了仁德堂。
蔺子琛瞥到了仁德堂的招牌,原本不以为意,却在看到某道身影时一怔。
那不是夏敏吗?
蔺子琛看到夏敏朝仁德堂的方回走去,后方跟着夏志和夏绢,他觉得有点不对,下令道:「跟上,本王要去看看。」
夏敏带着夏志和夏绢朝仁德堂的方向走去,夏绢有点担心的拉了拉夏敏的袖子,「大姊……」
夏敏回过头,不只看到夏绢担忧的神情,也看到夏志的不安,回以自信的微笑道:「别担心,有那么多人在,她敢对我们如何?我们可不能任人摆布欺负,要闹就要太一点,让百姓们都知道她卑鄙的作为。」
这话一说出,夏志和夏绢有如吃了定心丸,坚定的点了头。
夏敏朝他们说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