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雷、田露是师兄妹,早年师父受老主子的恩典,从此便跟在老主子身边伺候,后来老主子死于战场,他们想也不想就决定回到京城,在暗处保护主子。
至于田风、田雨,他们是孤儿,被田雷、田露收留之后,教导武功。田雷决定返京,他们自然跟着来。
他们始终在暗处观察,发现主子的祖父母和叔婶待主子都挺好的,便放松警戒,心想都是亲人,家里的荣华富贵又是老主子给的,善待主子是他们的本分。
哪晓得人心不古、贪慾误人,主子遭至亲所害,变成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世间最苦的是什么?是亲人背叛!
主子真可怜,早年失依、失怙,还以为那家子是好的,能真心相待,谁知……唉!忍不住为主子掬一把同情泪。
“会不会是咱们不懂得伺候人?”田露开口道。
田风、田雨连忙点头,对啊对啊,他们是用来砍人的,伺候人是细活儿,他们肯定做得很差。
想主子多委屈,身受毒物之苦、被人追杀,最后还要让他们这群残废伺候……
目光扫过,田雷看着断了腿的田雨、脸上划出大刀疤的田风,少一只眼睛的田露,以及丢了左腕的自己,都是九死一生、存活下来的人。
“看见我们这副模样,主子定会联想到那天的惨烈,自然想起亲人的背叛,主子再豁达,心情也好不起来啊!”田雷说道。
这话引得其他三人同时点头认同。
“要不,买个丫头回来服侍主子吧。”
才两天主子就瘦得不成人形,再不吃饭吃药,能活吗?要是主子也不在了……他们要怎么办?呜……他好想哭啊!
“对,买个俏生生的小丫头,要美貌、要讨喜,要让主子看得心花怒放才行。”田风附议。
“主子心情好了,病才好得起来。”田雨举双手大赞成。
如果李大夫在场,肯定会以看傻瓜的目光盯着他们问:“确定?”
腐肌蚀骨散哪是寻常大夫能治得了的?对大燕大多数大夫来说,那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在心底存几分希望罢了。
“可咱们手边没钱了呀!”田雨提出他们生活中的重大隐忧。
数月前那场混战,他们四人都受了重伤,主子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全给卖了,才能买下这幢房子,又让他们有大夫可看、有药可喝,好不容易一个个把他们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还以为他们伤好了,就能立马提刀杀回去,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哪想得到主子竟然毒发,他们才晓得那群坏蛋竟神不知鬼不觉在主子身上下药……
瞧,玉树临风、鹤立鸡群的主子变成如今模样,谁见了不伤心?
田雷笃定说:“我们还有一把剑。”
是最后一把了……
“可是卖掉剑,以后杀鸡宰鸭,要用什么?”田风问。
“咱们哪还有钱去村子里买鸡鸭,剑用不着了。”田雨赞成卖剑。
田雷道:“主子最重要,现在主子不吃不喝,能撑得了几天,如果主子不在,咱们还杀鸡宰鸭给谁吃?”
“没错,这话才是道理,什么东西都没主子重要!”田露投同意票。
“就这么办,明天一早咱们进城,给主子买丫头去。”田雷发话,其他人再无异议。只是……
“锅子里还有一点粥糊,谁给主子送进去?”
这会儿一个个把头给撇开,大家都怕啊!怕再看见主子那张脸,再看见想让自己饿死病死的主子,自己胸口里的那颗心,会痛上一整晚。
“药不吃,总不能连饭都不吞吧,咱们主子……”田露吸两下鼻水,眼泪才没掉下。
田雷立马做出决定,“行了,阿风,你去送饭。”
就说吧,女人的眼泪很有用,田雷立即心软,使唤徒儿办事。
“又是我?怎么又是我!”抗议、抗议,他才刚刚铩羽而归。
“啊不然呢,阿雨缺腿、我缺手,要是那一点面糊糊都给弄翻了,让主子饿肚子吗?”
田风叹气,主子会不会饿肚子不知道,但他的小弟弟……肯定得撑着了。
开当铺的都是一群死没良心的,想当初田雷那把剑可是花了整整三十两银子,请最好的铁匠铸造的,没想到尖嘴猴腮、良心被狗啃了的当铺老板,竟然只肯给八两银子,太过分、太可恶、太没心肝了!
田雷、田露、田风一路骂骂咧咧的往牙行走去,他们留腿脚不方便的田雨在家里守着主子。
当他们终于走到牙行,牙婆看见三人,一惊,连忙迎上前,虽然三人缺手、少眼,还有个脸上有道疤的,看起来像土匪大盗,虽然他们身上的衣服很普通,可那身子板和走路的气势与模样,一看就是有几分本事的。
惹了秀才爷,顶多听几句酸溜溜的难听话,要是惹恼武人,一言不合就把店给掀了,到时哭都没人同情,更何况做生意的,谁不懂得和气生财,不过是陪一张笑脸的事。
因此阅人无数的牙婆,自然是客客气气的,“夫人、两位爷,不知道有什么事?”
“来牙行自然是买丫头。”
丫头?她看看三人,暗忖:是夫妻俩带儿子上门买媳妇吧?
她扬起笑说:“不知道爷和夫人想要怎样的丫头?”
“你把所有丫头都叫过来,咱们挑挑。”田风想也不想便说。
当初在府里,二夫人就是这样挑丫头的,可他没想到,二夫人挑丫头是一挑十来个,牙行自然会把所有丫头全带上,而他们……也就买一个。
牙婆一听这话,心一凛,多看了两眼田风那张能让小儿止夜啼的脸,用力吸气、咬咬牙关告诫自己,千万忍耐!
桌子的料是上好的酸木枝,椅子还是配成套的,旁边还镶嵌贝壳,就是桌上那组茶具也得一两银子,要是掀了桌,现赔十几两,今儿个还没开张呢,可不能惹毛这群凶神恶煞。
这一想,脸上的笑意更添三分,她扬声朝里头喊,“小周,把咱们的姑娘都叫出来。”
她倒要看看,这么大的口气,是能拿出多少银两买人。
不多久,一溜十六个姑娘排排站好。
牙婆上前把人分成三堆,第一堆十到十二岁的小丫头,第二、三堆都是十二岁以上,只不过两边的女子容貌身形有差别。
她指指第一堆说:“这七个只要二两银子,她们虽然不识字、不懂事,但好在年纪小,刻苦耐劳,带回去调教个一、两年就能用得上手。”
“不要,我们要年纪大一点的。”田雷道,要不,光被爷那张脸吓都活活吓死。
听他这样说,七个丫头竟同时松口气,那气,吐得还真大声。
田露听见,忍不住红了脸,偏男人性子糙,没想那么多,还觉得那些小丫头不够大气,没见过世面。
“这六个年纪大了些,虽说模样不怎样,但打扫做饭、什么苦活累活都能做,带一个回去,就是下田也能帮得上忙,她们只要四两银子,如果老爷夫人一次挑两个,我就打个折,一个拿三两半。”
依牙婆看,要娶就得娶这种的,粗活累活都能做,做得不好、揍上一顿,还揍不死人。
田雷摇头,他们是来找个好看的、能让主子开心的丫头,看她们那副粗腿粗膀子模样……看起来比田露还糟。
他直接走到最后一堆前面,说“一堆”,其实也就三个,三人都是身材窈窕,年轻美貌,尤其第三个,那双又黑又大、水灵灵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
不会吧,牙婆心想,真人不露相,他们真能买得起这些丫头?
牙婆赶忙走过来,一个个介绍,“她叫月眉,以前是官家丫头,后来家道中落、卖身为奴,没想到进了高门大户却惹得夫人不喜、被发卖,她有一手好女红。”
会惹得夫人不喜,自然是爬了老爷的床,牙婆没把话说透,只讲上两句,也算是有良心了,免得小伙子买回去当媳妇,两、三个月就和隔壁哥哥搞上了。
“这个叫蔓娘,父亲是个秀才,父亲生病、无法维生,才卖女儿,她会认不少字,还会算帐,如果老爷家里是做生意的,买回去,又当丫头又当帐房,合算得很。
“最后这个叫瑢瑢,她可厉害了,会做一手好菜,读书多、认字多,如果不是女儿身,都能考状元了,若是娶回去当娘子,将来生的小孩肯定又聪明又漂亮。”
原来她叫瑢瑢?这模样长得真讨喜,主子看着那张脸,应该舍不得把药汁往她身上泼吧。田风想着,脸上露出笑容。
牙婆瞄见田风的表情,笑了?看样子是喜欢瑢瑢。
也好,她正犯愁,瑢瑢模样性情,各方条件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惜不是完璧之身,好人家买丫头,肯定会嫌弃她身子不干净。
如果能教这愣头青喜欢……看他那副傻样,应该还是个处的,没沾过女人身子,或许他还搞不清楚哪里不同。
为彰显瑢瑢的好,牙婆忙把她给拉出队伍,说道:“如果是月眉、蔓娘,八两银子也就够了,但瑢瑢可不行,她得要十两,这么好的货色,不说我这里,别的地方都找不到。”
听着牙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改叫瑢瑢的项瑾瑢皱起柳眉,但她清楚,为了生存,把自己给卖掉的她,没资格说话。
只是……是谁说她生育过,就算琴棋书画样样通也很难卖得掉,还想试着说服她压低价钱,从她口袋里把二两卖身银给抽回一点?
闻言,田风瞠目,十两?他们哪来的十两啊!
田雷面有难色地对牙婆说:“等等,我们讨论讨论。”
三人走到牙行门口,吱吱喳喳讨论起来——
“要不,买月眉吧,会做针线的人心细,肯定能够把爷给伺候得稳妥。”
“不好,那个月眉的眼睛长得太妖艳,看起来心不正,咱们可不能把这种人带回家。”田露反对。
“那蔓娘呢?父亲是秀才,好歹也算出身书香世家。”田风说。
“要个会认字的做啥?教咱们读书还是算帐?再说了,当帐房?咱们口袋里有几文钱可以让她算?可别算着算着把咱们一家五口全给算计了。”田露再度反对,她怎么看就是觉得瑢瑢顺眼,只不过……真的太贵了。
“我也喜欢瑢瑢,光会做饭这点就比啥都强,可惜咱们就只有八两银子,怎么买?”
他们打算的是“低声讨论”,可田雷和雷公有亲戚关系似的,说起话来和雷鸣有得拚,这一讨论,三人的难处全揭在牙婆眼皮子底下。
牙婆挑挑眉心,不错嘛还有八两银子。
她上前拍拍田露和田雷的肩膀,装出一脸可怜相,说:“老爷、夫人,店里已经两、三天没开张了,如果你们真的喜欢瑢瑢……算了算了,我就照月眉、蔓娘的价给你们,就当讨个好兆头,希望接下来几天能多赚几笔。”
听牙婆这么说,田风满脸惊喜。“你的意思是,可以减个二两银子?”
“我也不舍得啊!可生意做不成,也不晓得要养她们多久,万一不小心生病、闹情绪什么的,不晓得还要往里头赔多少进去,就这样,成本价八两,行不?”
成本价?瑢瑢低头暗道,四倍的成本价,她突然有些同情那三个憨直买主了。
“行行行,就这么办。”
深怕牙婆反悔似的,田雷立刻拿出八两银子就要买人。
田露迫不及待上前,拉着瑢瑢的手说:“瑢瑢姑娘不必怕,我们会待你好的。”
她笑容可掬,只是右眼处有一道很深的疤痕,当初划刀的人,力道肯定很大,因为眼皮连同里面的眼珠子都给划坏了,右眼窝整个凹进去,让人看着觉得恐怖。
但瑢瑢不害怕,曾经……自己比她更不堪……
见三人选择瑢瑢,蔓娘放松心情,月眉还轻拍胸口,感激自己逃过一劫,至于身后的十几个姑娘,都忍不住向瑢瑢投去同情目光。
“瑢瑢,你到后头整理行李,两位爷和夫人先坐坐、喝杯茶水,我让人去府衙里办文书,很快的,花不了太多时间。”
“行。”三人闻言高兴得很,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用茶杯喝茶,不对,应该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喝茶,而用碗装清水,喝起来总有股菜渣味。
田风开心得很,目光紧追着瑢瑢的背影跑,丫头们心里的哀叹声更大了,瑢瑢肯定是要被买回去当媳妇的,只是这男人的脸……不知道夜里醒来,她会不会被吓掉三魂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