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月宫为已经受选为后宫,但尚未正式收到受封昭书之采女暂居之所。
而此次冶策在大殿上砸了玉如意,绣花荷包也只赏了一个人,照理说秀月宫冷清,应当安静得很,但一连三天却传来某人杀猪般哀号的叫声。
“不要,疼死我了!救命啊,我要回去!放我走,放我走——”曹默默悲惨的叫喊着。
四周的宫女全都面无表情的继续执行她们的任务——剥光她的身子,用胶一块块地沾黏上她的皮肤,然后再残忍地拔掉她身上多余的细毛,而这怎能不令她疼得哭天抢地、眼泪直流。
这几日她惨遭毒手,不是被丢入浴池里用刷子刷掉一层皮,就是将她打结十多年的头发用铁梳一根根扯痛头皮的梳开,甚至连脚指甲都让人剪得鲜血淋漓。
而这会分明是在拔鸡毛,活生生要她的命,她再也忍无可忍了。“住手,我不进宫可以了吧,我不做答应了,你们都给我滚——啊——”她话还没说完,就先发出惨叫声,因为腿上最大一块的胶正被人用力撕起,她痛得差点没断气。
负责这项工作的宫女名叫丽心,她手里拎着那块黏了曹默默可怜脚毛的胶,冷冷不屑地瞧着她。
“你以为这宫里是您说进就进,说不进就不进的吗?还有,这答应是王上御赐的,你并没有资格拒绝,若真拒绝就是抗旨,抗旨是要杀头的!”她本来就看不起曹默默的出身,嫌她既未受过宫训,身材又不纤细窈窕,在自己眼中根本是个粗鄙的人,这样的人如何有资格匹配王上,进到后宫?
所以在等待册封昭书颁下的这几日,丽心毫不客气的借机整人,就是想让曹默默尝些苦头,让她知道进到弦月帝宫并不代表自己就已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曹默默张大嘴,定格住,说的没错,抗旨是要杀头的,以后她这话还是别说的好,只是……她恼怒的瞧向丽心,心知对方不喜欢自己,对她的态度总是特别不客气,像是对她有满腔的嫌弃般。
“喂,你叫什么名字?”进到秀月宫三日了,这是她第一次问“伺候”自己宫女的姓名。
丽心微楞。“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见你手脚利落,之后离开这秀月宫后,我若有需要想调你来帮忙。”曹默默咬牙说。
想那王大人的府邸,大小夫人加起来十几个,仆人间势利的多得是,不得势的主子往往被下面的人欺负,而自己怎么说也算是“历练”过,了解这人是明着整自己,当然让她感到气愤。
她这人是这样的,不主动去招惹人,但也不会任人欺负着而不吭声。
丽心心下蓦然感到一阵不安。这丫头看起来蠢蠢笨笨的,不会记仇的真想报复她吧?“呃……我是丽心,一直以来都是秀月宫的宫女,你要调动我恐怕不容易,内务府不会应的。”她故作镇定的说。
“内务府为什么不答应?”
“你虽入宫,但位分不高,内务府不会听你的。”她摆明瞧不起曹默默这个未等答应。
曹默默瞪眼。这人可比王府里的任何仆奴都刁呢。“答应的位分虽低,但却是目前后宫里唯一的主,你确定内务府敢不听我的?”
丽心哼笑,“唯一的主?真亏你说得出口,我说你真不懂秤秤自己的斤两,你身子重,但脑子却轻吧,就算王上赏了你答应位分,但若不受宠,处境可是比当宫人还不如,而凭你的姿色与身材,我相信王上真心喜爱你的机会是非常渺茫的。”
她原先对曹默默的话有些忌惮,但继而一想,王上对女人向来无感,更何况还是这等不起眼的丫头,曹默默想当个名副其实的主是不可能的。
丽心这话说得曹默默气虚起来。可不是吗?在宫里即便贵为王后,若不受宠那真的是比宫人不如,后宫最最最重要的是有帝王的恩泽青睐。
就说大帝在未娶世后前,曾册立过两任王后,但这两任王后不得宠,一死,一被废,下场只有五个字,凄凉加凄惨,反观世后,她可是牢牢钉板的守住了后位数十年,末了还能让大帝为了她逊位,陪她云游四海逍遥去。
大帝终生就只爱她一人,宠她、幸她,世后这一生何等荣耀,世间女子要做就得做到世后这样才算有价值。
言归正传,这就是宠与不宠的差别,若是不得帝王宠爱,就算坐上后座也会翻覆下来。
而凭自己这身段与相貌,是别妄想讨得龙颜欢心,想来那日王上要她进宫,也只是因为王上与礼官过不去,故意挑中她这条件差又不在采女名册中的人,好气气那些长期逼迫他纳后妃的礼官,自己此刻会在这里,也不过是王上敷衍礼官滥竽充数的人头罢了。
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前途可言,虽然她并不想在宫里大展什么鸿图,但也不想凄惨度日,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难不成自己真如眼前这位目中无人的宫女所说,下场会比一般宫人还不如?
自己方才还对这宫女说她是后宫唯一的主……主什么呀,分明就是主要没用的人!
她悲凉的垮下脸来。瞧来以后别说修理丽心给自己出气了,就是要说她两句责备也是不够格的……
丽心见她面有菜色,不禁得意起来,“知道斤两了吧,劝你以后还是别拿答应的身分压人,没人理你的。”
曹默默不语,径自悲愤的垂首。
“把衣服穿上吧,听说恩典的诏书今日就会到,你等着接诏吧,我预计你之后应该会被安排去闭月宫住下。”丽心笃定的告诉她。当受封诏书一下,她就得立即离开秀月宫,去到王上指派之所。
“闭月宫?为什么是那?”她不解又好奇的问。
丽心撇嘴一笑,“因为那里从前住了大帝的一个嫔,但那位嫔善妒狭心,意图毒害世后,被大帝怒而处死,她的父亲随后亦无耻的背叛弦月,成为弦月上下最为痛恶的敌人,闭月宫因为这对父女的关系,成为名副其实的闭月不明之所,平日无人愿意靠近,多年来,此宫已是森凉得令人毛骨悚然,而你,只是王上随兴指进宫的,对你八成也毫无眷顾,为图清静,除了闭月宫哪有地方安置你。”
她又无言了,默默起身穿衣,身上刚经过不人道的拔毛手段,全身一块块泛红着,疼得她两泡泪噙在眼眶内,死含着不敢轻易掉落下来。
衣服才穿好,就听见外头有太监高喊,“曹答应接诏!”
她赶紧整好装走出来接诏,而宣诏的居然是王上身边侍驾的大太监小全子。
他见她出来后居然只是双眼直盯着他捧在手中的黄锦刺龙诏书瞧,傻乎乎地站着不动,他立即笑着提醒道:“恭喜您了,还请跪下接诏。”
她闻言才知接诏得跪着接,自己一辈子没接过诏哪里知道规矩,之前虽待在王府,王大人时不时会接到由宫里传来的诏书,但自己身分低微,靠不上去瞧分明。
而小姐当初在学习宫仪时,她也压根不去看,没想过要进宫,打定主意就算小姐被封做王后,她也不会随之进宫,因服侍小姐三年的她,和爷爷一起住在王府,她并不想离开他老人家,只想就近照顾他养老,可谁知事情就这般出乎意料,小姐没被选上,自己这小小卑贱的丫鬟反而得以入宫,这结果委实令人意想不到。
受到小全子提点,她马上双腿屈下,“奴婢曹默默接诏,吾皇万岁万万岁。”
只是她一说完,便传来身后丽心的讥笑声。
曹默默浑身一僵,她是说错了什么吗?
“这几日你都没指导她宫廷规矩吗?”小全子脸色不好的质问丽心。
丽心立即收起笑,一脸心虚,“是奴婢疏失,未能及时指导她全部宫规,不过奴婢以为她在王仁甫大人府里多年,理应知道人随着身分不同得自重之事,奴婢猜想,她兴许是为奴为婢太久,一时改不了口。”说到后头,竟是忍不住再讥她奴性难改。
曹默默这才意会到自己现在是帝王的女人,后宫的答应,怎能自称奴婢,这岂不眨了王上女人的身分,贻笑大方。
她瞬间红了脸。“是我口误,不好意思……我……本宫接诏……”
“等等,“本宫”得是嫔妃以上位分的人才有资格自称的,你只是最末等的答应,竟敢用!”丽心疾言厉色的纠正。
曹默默发红的脸登时转为紫色。
小全子皱眉的睨了眼气焰颇甚的丽心,心知她料定眼前的答应是个“虚主”,未来无宠,这才敢肆无忌惮的欺到头上去,他见状也不对丽心多说什么,只朝曹默默道:“答应地位虽不高,但也是宫中的主,您平日称我即可,不过,若是其它宫人见了您,还是得规规矩矩称上一声娘娘才行。”他眼光故意投向一旁的丽心。
丽心见小全子瞧向自己,小脸一白。这可不是在说给她听的吗?
小全子是王上身边的人,只因年纪尚轻未能当上首领太监,但是在宫中行走,他的话没人敢置之不理,他这是在警告她不得对曹默默无理。
当下立即收起咄咄逼人的嘴脸,唯唯诺诺的不敢再张狂。
小全子冷瞥她一眼后才摊开诏书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曹氏默默,高贵福泰,气质隆重,赐位答应,入住玉兔宫,钦此。”
“玉兔宫?!”丽心脸色一变。不是闭月宫,居然是玉兔宫?!
玉兔宫虽离王上所寝的上弦宫极远,地方也不大,但因为此宫是世后未封后前所居,是大帝最常造访的地方,因此也变得贵重起来,全帝宫除了属于王后的下弦宫之外,就数此宫最为特别了。
丽心愕然王上竟然让曹默默住进此宫。这……王上到底对曹默默宠还是不宠?
她霎时胡涂了。
小全子见她吃惊的模样,不住冷笑,随后将黄锦刺龙诏书交给跪在地上的曹默默。“娘娘收好诏书了。”他忽然见曹默默低着头的双肩不停耸动着,不禁感到讶然。
“谢……谢吾皇万岁万万岁。”她双手接诏时连声音都不自然的颤抖着。
她并不在乎自己将来住进哪个宫,而是听见小全子所宣读的“高贵福泰,气质隆重”八个字后,令她忍不住想要笑出声,福态外加隆重,可真适合用到她身上!
真好奇这么贴切的词汇是谁想出来的?想来应该不是王上自己的意思,应当是礼官拟好内容让内务府写上的吧。
她起身后依旧低低笑个不停。
直到抬首见到丽心惊疑不定的神情后才笑不出来。怎么?她住玉兔宫也有问题吗?再转头望了望小全子。奇了,他的表情也是写个诡字,似乎对她也存有许多疑问?
玉兔宫地处偏僻,但宫殿方正,又因世后住过,被维护保养得极好。
曹默默入住此处多日来,感到无比舒适,非常满意。
她每天养尊处优,吃喝无虑,自由自在,快活得不得了,想着若爷爷也能进宫与她一起享福那该有多好?
她被选入后宫一事应已传回了王府,不知爷爷是不是很震惊?是不是也很想她呢……
“娘娘,来了,来了!”一名宫女兴奋的由外头奔进来对她说。
这宫女是内务府派来贴身伺候她的人,今年十七,年纪大她|岁,名唤晚霞,模样可人,最重要的是,不像丽心那般狗眼看人低,是个热心的人。
她正斜卧在软榻上吃着甜美多汁的葡萄,王府也经常有葡萄可吃,可等级就是没有进献给宫里的香甜,她吃得满嘴甜汁,见晚霞一脸高兴的样子,想是什么好事来了,马上将多汁的葡萄先一口咽进肚里,再好奇的问:“什么来了?”
她听说答应也是有月俸的,她正等着这笔钱送来,自己好托人交给爷爷,让他拿着钱离开王府,当初自己签给王府当婢并不是签终身契,是可以随时离开的,现在她已不再为婢,爷爷也不用再为仆,她想让爷爷自己找一处地方安身,不要再寄人篱下,等她逮到机会出宫后就会去见他。
“是皇舆来了!”晚霞不减欢喜,热烈的说。
“皇舆?”
“是王上接您去侍寝的小舆,咱们期盼已久的皇舆终于来了!”
“侍寝?!”曹默默整个人从软榻上弹起,惊愕极了。
“是啊,您在这都等了半个多月了,总算等到王上召幸。娘娘,您身负重责大任,可得好好表现,全弦月的子民都很期待您能早日怀上龙嗣,您千万别令众人失望啊!”娘娘是全民的希望,这肚子一定得争气才行。
曹默默像被雷劈到,张大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娘娘,您这样子是不是太过紧张了,别紧张啊,奴婢都替您打听过了,初夜是难熬了点,但那也是一开始而已,之后就是令人欢愉的事了。”
什么,连这都帮她打听好了曹默默愕然地拍拍自己听见恶耗后僵掉的脸庞,企图让自己镇定点。
她怕的不是初夜会疼,而是自己压根没想到王上会想召幸她,顿时冷汗自她额头冒出来。自己这答应不是他用来敷衍礼官才赐下的吗?怎么真肯临幸她了?
但重点是,他肯,她还不肯牺牲呢!
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她这不具讨帝王喜爱的条件跟美色,被应付玩过一回,保证没下回,弃妇是当定了,她才不要平白给人玩弄呢。
“我……我头疼,身子盗汗,今日不适合侍寝,帮我回了吧!”她惊慌失措的说。
晚霞一惊,“您方才不是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间不舒服了?”
“我也不知道……就……欸欸欸……”她故意扶着头,身子摇摇晃晃起来。
“这可真糟了,得请太医过来一趟切脉才行,王上好不容易召幸,而您却……唉,希望您无大碍才好,若真让太医检出重病,那可是会累及娘娘的家人啊!”
“累及家人?此话怎讲?!”
“女儿有病却让她进宫污染圣躬,兹事体大,娘家人重则要砍头的。”
“那岂不是殃及爷爷?!”她听得脸都青了。“这……这不讲理,是王上让我进宫的,不是家人将我送进来的,这怎能殃及无辜?”
晚霞沉下脸来,“娘娘,晚霞虽稍长您一岁,但却早您三年进宫,十四岁就已在宫中生活,正所谓的讲理只在宫外行得通,在这座帝宫里,万事以王上为尊,凡有一丁点会危害到王上身心的都是不被允许的,没有道理可言。”
这下曹默默何止脸青,都灰黑了。“我……我头好像不痛了……方才应该是乍闻王上召幸……太……太兴奋所致……”
不明白她心思的晚霞,一听她头不痛了,心下不禁松口气,笑容重回到脸上。
上弦宫自古即为历代弦月王的寝殿,此刻殿内灯火通明,曹默默兰汤沐浴后,即坐着皇舆被送来此处,而她已做好“慷慨赴义”的准备了。
只是她进到上弦宫之后,召她来的男人却只是埋首于御案,竟是看都没看她一眼,完全当她不存在。
而这其实让她颇为窃喜,不介意就这样站到天亮,罚一晚站可换得一身清白,但站着也会无聊,她忍不住偷偷仰首觑他。这算是自己第三次见到他,然而不同于前两次,这次他的衣着简单,身上仅是一套素黄长褂而已,人坐在御案后批示奏折,严肃中有几分随兴。
这人丰姿英伟,仪表不凡,十足帝王之相,就是可惜了这么威俊之人,对女人怎么会不感兴趣?难道这人喜欢的该不会是……
“咕噜……”
忽然肚子传来一声响,曹默默骨碌碌的眼睛立刻转了一圈。不妙,她有吃宵夜的习惯,这会——
“咕噜……”
她糗得瞪大眼眸,就怕正专心致力工作的人听见。
“咕噜咕噜……”
当最大一声的打鼓声传出来时,曹默默猛地抱住肚子,可没用,终于让伏案的俊颜缓缓抬起,凌厉的视线如箭矢般射向她。
“你好大的胆子,敢扰朕?”
“我我我……不不不,臣妾不是故意的。”搬进玉兔宫后,晚霞替她恶补了许多宫规,这会差点又忘记在王上面前得称自己为臣妾。
他丢下朱笔,不耐烦地望向她。“饿了?”
“没……没有。”她不敢承认,这场面已经够尴尬了,这时小肥肚又补了一声“咕噜噜”,似在抗议她的不老实,令她简直想一头撞墙,但又怕万一没死,吃上惊吓王上的罪,不知是不是会罪加一等……
“你晚膳没吃饱?”他问。
“吃是有吃饱……就是……”
“就是贪嘴,难怪吃得这么胖!”他一眼睨来,表情耻笑。
她登时涨红脸,“您、您……”
“朕怎么了?”
“您……若忙,不如允许臣妾先回玉兔宫去,等您哪日不忙了,再召唤臣妾过来。”她本想回呛的,但面对天子之威,她哪敢,只好英雄气短的自请离去。
瞧他这样子根本没想临幸她的意思,既然如此,不如早一刻放她走,她还能回去吃顿好的,睡个饱觉。
“你想离开?”
“臣妾瞧您忙,在这只会扰您清静,还是先走的好。”她低低侧着脸,一副万分体谅的模样。
“你情愿回去填饱肚子也不想等朕临幸?”他是何等精明,马上得知她在想什么。
“这……臣妾只是……”
“你真敢这样打算?!”居然有女人把吃看得比他重要!“后宫女人的前途,建立在朕有没有临幸以及受宠不受宠的上头,而你不在乎这些?”他索性站起身的走向她。
她吓得连忙后退,“在……在乎啊,怎么会不在乎!只是王上,您仔细瞧瞧臣妾,又圆又滚,并非绝色美女,若死缠烂打的缠着您,只会惹您厌恶而已,所以臣妾有自知之明,不如自己老实安静的待着,说不定还能博得您一丝同情的青睐。”
她心尖缩着,希望这么说能让自己就此抽身,逃过今晚的临幸。
冶策听完话,却是冷笑以对,“说你有自知之明,不如道你以退为进,瞧不出你还是个会耍心机之人。”
他该不会以为她矫情,使用欲拒还迎这招吧?她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王上,您想错了,臣妾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