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未央还处于白日的震惊中,茫然地伺候刘后歇息,七巧见她神思恍惚,建议今日由她来守夜,要她先回房休息。
她接受了七巧的好意,心思混乱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压根儿没注意到房里已坐着一人,直到走至桌边坐下,才惊见端坐在床榻上的李重熙。
“你!”她叫出声,却也马上捂住嘴巴。
“白日没见到你,所以来了。”李重熙从容地瞅着她,温和一笑,彷佛早知道她的行踪,连她其实在子勤殿当差的事都知道。
“你是怎么……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
“你离开之后,我的人很快就找到你的行踪,于是我命人一路尾随保护,直到你来到明水宫。”
他竟然知道得那么早?“所以你早知道我在这里,也知道我假扮宫女混进宫里……”她喃喃道。那么一路上他派的人是谁,为何自己毫无所觉?
“是我让人带你进宫的。”他面色温煦,缓缓解释。“听说你选择回到东巽国,我猜你是挂心刘后,所以命人裁撤明水宫原班宫人,公告要招人的消息,也派了人与你接头,荐你入宫……”
未央星眸一瞪,不敢置信。“七巧……是你的人?”
“对,她与你也熟稔,因为她便是瑶娥。”
“什么?!”
“你清楚瑶娥擅长易容术,要化成另一个人对她并非难事。”
“七巧就是瑶娥……”她兀自怔愣,自己怎么就没意识到呢?她离开舒城,一路上自以为躲藏得很好,其实不然,原来一切都在他掌握……
那么,他也知道哥哥的行踪吗?
心一悚,未央猛然站起,宛如只惊弓之鸟。
李重熙却早一步抓住她,将惊恐得要逃走的她搂在怀里。“未央,为何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就离开?我明明答应你不会动窦天琅,为何你还要走?”
“因为你骗我!你说不会杀哥哥,结果还是派人放火烧了文瞻楼!”被他牢牢禁锢,她挣脱不了,一时又急又气,豆大的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你怎么可以骗我?而我竟然差点相信你,差点害死哥哥……”
忆起往事,她的眉宇纠结,心也揪拧难耐,彷佛又回到那一夜。
“我没骗你!未央。”他望着她,胸膛也因为她的神情而起伏。“我从来没动过要杀窦天琅的念头,那一夜,崔有忠不是我派去的——”
“他明明奉你的命令去放火,这是我亲眼所见,难道还会有假吗?”她摇头,记忆逐渐清晰。“何况那时的我假扮瑶娥,他没必要跟我说谎,不是吗?”
李重熙见她对自己仍有误会,更坚定地握住她,沉声以对。“如果我说他的确说谎,你信吗?”他曾让窦天琅来与她相见,没想到见到窦天琅,还是没有解开他们之间的结,她依然这般不谅解他。
她顿住,无措地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先告诉我,你相信我吗?未央。”李重熙神色复杂地问她。
四目相接的瞬间,她心中涌起的却是深埋的感情,她喜欢他、信任他、他是她的重熙哥哥、他不会欺骗她……
当她意识到自己竟还如此天真愚蠢,她也深吸口气,霍地用力推开李重熙。
“我不相信你!你不再是我的重熙哥哥了!”她咬唇,拒绝屈服于心底那愚蠢的声音,那个还想相信他的自己。“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永远都不要!”
她捂起耳,气忿得单薄的身子都颤抖,不想再听任何一个字。
该是多大的忿怒,才会激起她这般仇视的反应?该是多大的伤害,才能让她即便听到真相也不愿相信,而是将他狠狠推在心门之外……
看着眼前的她,李重熙心潮汹涌,怜她又心疼她,却是紧握拳头,不让自己再碰她。
因为现在的他,还没有资格。
除非他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便没资格要她相信自己,让她重新爱他。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他松开了拳头,将衣襟内的锦囊抽出,放在桌上。“但看完这个,或许你会愿意相信我的话。”
他也明白,或许,她根本不会看。
“无论如何……未央,我会一直在这等你,直到你愿意相信我。”卑微地吐露真心,他不求她马上相信,因为他的确伤她太深,但他一定会想办法让她看见真正的事实——
待他离去,过了好久好久,未央才说服自己打开锦囊。
里面是她送给哥哥的玉笛,还有一封哥哥亲笔写的信。
当她惊讶地看着那支玉笛,便急切地拆开信阅读——
未央,当你看到此信,便代表你已与李重熙重逢了。
你也会明白,其实我早见过李重熙,在外界传言他要立新后的时候,哥哥以为你仍在他身边,于是回去舒城救你。至于我在舒城发生的一切,那是后话了……唯一得跟你说的是,李重熙那夜并未派人害我,一切都是崔有忠的设计。
你会问,为何之后我们兄妹在东巽国见面,我却只字未提,只在这封信告诉你?那是因为我跟他都认为,你确实有必须离开他身边的理由,那关乎你的安全。因此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想李重熙一定是作好准备,才会前去找你。
未央,原谅哥哥选择跟他一起隐瞒你,至于你原不原谅他,是你的决定,无论如何,哥哥都会尊重你……
看完信,未央简直无法相信,原来哥哥知道李重熙是冤枉的!
甚至,哥哥曾在舒城与他见面,却从未告诉自己!
那么他方才并未说谎,那夜,文瞻楼失火的事的确是另有内情,崔有忠可能骗了自己,杀了窦天琅的命令并非真是李重熙所下……
结果,是她误会了吗?
心中的忿怒霎时被屡屡压抑的情感淹没,她情绪翻腾,一时庆幸他没有真的杀害哥哥,又难过自己当初怎么就不相信他,没给他机会说明。
老天,她当初应该坚信她的重熙哥哥并不是那么坏的人。
他连萧元展的死都能记心多年,为那愧疚夜夜难眠,甚至伪装成刘后心中那个还存活在世的儿子。
他的心,其实好温柔的……可是,他不得不把温柔的自己藏起来,不得不算计这天下,完成他身负深仇的重责大任。
他的心,其实也寂寞,因为从来没人真正了解他,就连她,也是不够了解,才会认为他真的下令杀死哥哥。
未央举手掩目,她的心揪拧至极,好疼……
她赶紧擦干泪水,拾起信,不顾一切要去找他。
门开了,她见他仍在门外,立在庭中里仰望夜空。
“重熙哥哥……”她轻喊。
李重熙回头,只见她眉宇纠结的神色,也为她揪紧了心,知道她看过信了。“未央,你明白了吗?”
他只怕,看到窦天琅的信还不能使她明白,她依然不信任自己。
“真的不是你下令放火烧了文瞻楼?”她殷殷确认。
“不是,一切都是崔有忠的主意,未央,你要相信我!”他的目光随着她的神色而沉重。
记得以前,她只见过他对那株梅树露出这样的神情,那时,她拼命想要让他开心,如今,他竟是因为自己而忧伤吗?
他的确是真心喜欢她,对吧?他其实依然是那个重熙哥哥,对吧?
“未央?”见她只是忧愁不语,李重熙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她,只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抬起脸。“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以为是你要杀了哥哥……”
闻言,他的心霎时轻了,英眉忽地一展,知道她愿意相信自己了。“你没错,是我伤害你在先,隐瞒了那么多事,你会不相信我也是理所当然。”
他将她紧紧拥住,像要证实她是真的回到了自己身边,并不是梦。
“不,你不明白,我本来打算相信你,结果一发生事情,还是没能坚持,才会选择离开……重熙哥哥,你气我吗?”仰起小脸,她想看清他眼中的感情,就如他们没有分开之前一样,还是那么温柔、专一。
“当然气你,未央。”他笑开了,温暖的目光照拂她。“我气你让我担心,竟让我醒来找不到你,夜夜不成眠。你知道吗?你离开之后,我梦见的不再是萧元展,而是你。”
“是我害你作恶梦吗?”她瞅着他消瘦的脸庞,想他失眠竟是为了自己,心中更难受了。“对不起,重熙哥哥……”
“知道就不要再离开我了,我保证以后不会骗你任何事,什么心事都会跟你说的,好不好?未央。”捧起她的小脸,他吐露真心,盼她能原谅自己,愿意与他再一次执手相伴。
未央闻言,也再不压抑对他的感情,终于绽开笑靥,展臂将他用力抱住。
“好……我再也不离开你,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你说什么?!”
崔有忠一听崔暐的话,锐眼狠狠一凛。“你说太子妃人在明水宫?”
“是,陛下今日在子勤殿待得久了,我悄悄进入察看,才发现太子妃伪装成宫女模样在子勤殿当差。”
“难怪我们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她,原来她跑到这里来了?那么,陛下见过她了吗?”要是她早一步见到李重熙,把那夜的事情说了,他可就麻烦了。
崔暐摇头。“没有,看样子她也正躲着陛下。”
“嗯……她八成还认为是陛下下令杀了窦天琅,无法谅解吧!”既然如此,他也必须快刀斩乱麻,赶紧作出决定。“暐儿。”
“是。”
“你立即去把她绑来。我们必须在陛下尚未发现她之前,将她处理掉。”
“您是要……杀了她吗?”
崔有忠颔首。“对,事到如今,只有如此。否则让陛下知道事实,你我父子包括崔氏一门的所有人头都会不保。”
崔暐看见父亲决绝的目光,便不再多说,应道:“是。”
“记住,暐儿,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陛下好,如今好不容易天下底定,不能让陛下因为一个女子有所动摇,也不可让陛下质疑我们的忠心……”
说到底,是他一步错,换来了后面步步皆错,事已至此,他只能无情到底——
夜静且深,但房里相拥的两人捱着彼此,全无睡意。
“重熙哥哥,你想睡了吗?”
“还不想,未央。”想着派崔暐去办的事,他一时出神,这会儿听到她问话,便把心思都挪回她身上。“你累了吗?”
“不累。”她含笑偎紧他,只是想知道他困了没有。“对了,重熙哥哥现在是皇帝了,以后,未央该叫你陛下了……”
“不要紧,你想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想叫重熙哥哥的话,就继续这样叫吧!我也不想在你面前自称“朕”,天下之大,只有在你的面前,我不想做皇帝,只想做你的重熙哥哥。”
她听了窝心,抬起脸看他。“真的?”
他动容,轻吻了下她的鼻尖。“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