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程瑜一路直奔容府,当她来到南边的角门,顾不得还没喘过气,便用力槌着门,决定问个清楚。
“开门!快开门!”
这次很快就有人出来应门。
“姑娘又来了!”主子说得一点都没错。
程瑜跑得小脸红通通的。“你、你家主子在、在吗?”
“在,我带你进去。”阿舜笑呵呵地道。
她道了声谢,便跟着阿舜进门。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甬道,直接来到书房。
容子骥已经在等她了。“姑娘怎么来了?”
“我当然要来了……”相较于他的气定神闲,程瑜都快急死了。“方才皇上派人到家里来宣读赐婚的旨意,居然把我许配给凤翔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状似不解地问道:“姑娘不是想要摆脱徐家的亲事?嫁给凤翔侯便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程瑜深吸了口气。“我要嫁的是你,不是凤翔侯!”
“能够嫁给凤翔侯为妻,难道不好吗?”容子骥故意试探,想知道她是否会改变想法,毕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放眼京城,有多少女子希望成为侯爷夫人,享有一生的荣华富贵,因为姑娘曾经帮过我,我才会特地去拜托凤翔侯跟皇上提这门亲事。”
程瑜抡紧拳头,朝容子骥大吼。“管他是王还是侯,我要嫁的人是你,就算没有爵位,在容府只不过是个次子或庶子,无法继承家业,我也不在乎……”自己看起来有那么势利吗?
容子骥呆住了。
“咱们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只要够努力,我相信会有功成名就的一天!”程瑜吼到眼眶都红了,因为真的太生气了。
容子骥耳膜不断嗡嗡作响。
“……我要是想嫁给凤翔侯,就不会当面跟你求亲,因为是你,我才愿意,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当程瑜吼完这些话,顿时明白自己的心情。
原来她喜欢他!
原来自己一直想不通的那分心情,其实就是喜欢,就像爹喜欢娘,娘也喜欢爹,认定对方便是跟自己共度一生的那个人。
她想要见到他,想要跟他说话,脑子时时刻刻都会浮起这个男人的面容与身影,全是因为自己喜欢上他了。
而容子骥的心脏则像是被人狠狠殴了一拳。
待惊愕的感觉褪去,他不禁低笑几声,看来是自己输了,输在始终没有看透眼前这位姑娘,总是揣度着对方的用心,认为她之所以开口求亲,只是因为自己“正好”是适合的人选。
程瑜见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不禁恼羞成怒。“公子若真的不想娶我就老实说,不要把我推给别人,现在皇上都赐婚了,抗旨是要砍头的……”
“那就嫁过来吧!”此时此刻,容子骥是真心这么认为,更是打从心底接受这门亲事。她想嫁的是他这个人,即便没有爵位,就算是家中的次子或庶子也愿意和自己一起吃苦、一起努力,这就够了。
“我不要嫁给凤翔侯……”程瑜嘴巴都说到干了。
“姑娘不是要嫁给我吗?”
“我是这么说的……”她还以为他根本没听懂。
容子骥露出俊美无匹的笑脸,令程瑜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姑娘不奉旨嫁过来,又怎能嫁给我呢?”
她还是一头雾水。
他绽开有些邪魅的笑意,徐缓地吐出真相。“我就是姑娘口中那位胆小怯懦又小气的凤翔侯。”
程瑜眨巴了下眼,慢了好几拍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你是……凤翔侯?”
“没错。”容子骥欣赏着她张口结舌的表情。
程瑜很没有形象地张大嘴巴。“你不是叫做容三郎吗?”想到宣读圣旨时,虽然太过震惊,没有听得很仔细,不过程瑜可以确定凤翔侯不叫这个名。
“三郎是我的乳名,亲近的家人都是这么叫的,并不算是说谎。”他有些狡黯地回道。
“你……你……为何不早点说呢?”程瑜着恼地质问。
容子骥一脸过意不去。“我并不是存心要隐瞒,只是担心姑娘若知道我的真实身分,便不能再如之前那般自在地相处了。”
“你这么说也没错……”自己不喜欢王公贵族,确实会想要保持距离,他会这么顾虑也在所难免。
他又叹道:“再说凤翔侯罹患迷症的毛病若传扬出去,恐怕有损名声……”
“这一点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她正色地说。
“姑娘不怪我了?”容子骥一再赔不是。
“不怪了、不怪了!”程瑜见他一脸担忧,就怕自己会生气,早就心软了,连忙挥着手。“公子又不是故意要骗我的,身分愈高的人,自然就要愈谨慎,总不能到处嚷嚷自己是谁,万一遇到恶人,那可就惨了,我又怎么能怪你呢?”
“姑娘能够谅解,那是再好不过了。”容子骥佯装如释重负的表情,让她更觉得不该错怪人家。
“误会解开了就好。”程瑜顿时觉得眼前一片开阔。
“那么姑娘愿意奉旨嫁过来了?”这会儿她不嫁也不行。
程瑜有些尴尬,还是点了点头。
容子骥仍是一派温文有礼。“家祖母也会尽快派媒人上门提亲,商讨接下来的事宜,徐家那边就不必担心。”
“我、我知道了。”程瑜突然觉得不太好意思看他,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嫁给这个男人了。
容子骥从袖中拿出一只葫芦形状的香囊。“这里头放了地藏王菩萨的护身符,给姑娘带在身上,即便是夜里就寝也要放在枕边,片刻不离。”其实这是容子骥亲手所写的符箓,就是不希望董氏八娘的遭遇在她身上重演。
程瑜伸手接过,有些纳闷他为何突然给她护身符。
“之前我应该曾跟姑娘提过,我的正室已经过世的事……”见她点头,容子骥才继续说。“其实她是在还未嫁进门之前突遭变故而死,至今仍然查不出原因,不过既然已经订了亲,生是容家的人,死也是容家的鬼,我便迎娶她的牌位进门,立她为正室。”
程瑜听了为之动容,试问天底下又有几个像他这种身分的男人做得到?“之前批评凤翔侯胆小怯懦又小气是我不对,是我目光短浅,只会道听涂说,什么都不懂还恶意批评。”
容子骥笑叹一声。“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倒是这个香囊请姑娘务必随身携带,直到平平安安进了容府大门为止。”
“我一定时时刻刻地带着,不让它离身……”话才说着,程瑜马上把香囊系在腰上。“绝对会活着嫁给你!”
他相信她会说到做到。“就这么说定了。”
“我这个人向来说话算话,别担心。”
直到程瑜开口告辞,踏出容府,还有些恍如在梦中的感觉。
等她回到家,发现父亲得到通知也赶回来了。
“丫头,这可是皇上赐婚,不嫁也不行。”程淮和妻子都很担心女儿不肯。
程瑜大声回道:“我嫁!”
她当然要嫁!
容程两家的亲事如火如荼地展开,进行得也相当顺利,钦天监还很热心地派人前来,表明愿意为凤翔侯挑选一个吉日良辰,不过被容子骥有礼地回绝,说监正李大人正在养病,不便麻烦。
最后大喜之日就订在十月初七,这也是容子骥依据彼此“真正”的生辰八字,再配合星象,经由卜卦之后挑选出来的,接着他又买通容府请来的算命先生,要他这么回禀,由于只剩不到一个半月,时间相当紧凑,最后在算命先生的大力游说之下,老太君总算采纳这个意见。
而皇上这个媒人更赏赐了一套凤冠霞帔,让程淮一家人受宠若惊,虽然觉得高攀了人家,可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天天耳提面命,希望女儿嫁过去之后能谨守本分,当个称职的侯爷夫人,不要让夫家的人丢脸。
程瑜也真的天天待在家里,不敢到处乱跑,她要遵守承诺,活着嫁进容府大门。
出嫁前几天,手帕交秀姑来家里看她,程瑜很开心,毕竟以后想见面也恐怕不太容易,便拉着她的手说个不停。
“……为何你能嫁给凤翔侯,而我却只能许配给一个八品官的三子,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你?”秀姑无法隐藏妒忌的口吻。
程瑜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秀姑……”
秀姑愈说愈大声。“你的性子从小就野,成天只会往外跑,既不会女红,也不会下厨,更不懂得如何撒娇,根本不像一个姑娘家,更别说还能看到那些东西,也只有我那个二哥才会笨到想要娶你为妻,我到底是哪一点比不上你?”
“我……是我比不上你才对……”程瑜的心上像是扎了好几根针。
“既然你也认为自己比不上我,为何你就能当上侯爷夫人?”秀姑顾不得什么姊妹情深,不客气地质问她。
程瑜无法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对方。
原来这么多年的情谊全是假的,都是她自以为是,在手帕交的心目中,自己竟是如此不堪。
“你说话啊!”
“我也不清楚……”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秀姑恨恨地看了一眼摆在床上的凤冠霞帔,想到那是皇上御赐,更是觉得碍眼极了,一把将它们挥到地上,然后哭着跑出房门。
见状,程瑜并没有追出去,只是弯身捡起凤冠霞帔,拍了拍上头的灰尘,心里有着深深的遗憾和感伤,她从此失去了一个亲如姊妹的手帕交,不过也许只有她这么认为……
日子在等待和期盼当中过去,终于来到十月初七这一天,原本前两天气候不佳,天空总是阴阴的,给人不吉利的兆头,老太君还担心得整晚都睡不好,结果才过了一夜,天空不仅放晴,还热得人直冒汗。
程家的花轿在锣鼓喧天和鞭炮声中,一路往容府而来,沿途可是羡煞了不少待字闺中的姑娘,人人都盼自己才是坐在里头的新娘子。
其实程瑜一点都不轻松,生平头一遭坐轿子,晃得她头晕想吐,幸好两家都住在京城,距离不算太远,忍一忍就没事了。
接下来的仪式也很顺利,当一身大红袍的新郎官出现,俊丽的身姿及温雅的笑容让在场的宾客们不禁赞叹连连,也更加懊恼自己的女儿无缘嫁给这等佳婿——
虽是续弦,好歹也算正室。而众人原本还不把这位年轻的凤翔侯放在眼里,加上过世的老侯爷长年不住在京城,朝中已无势力,如今看到皇上赐婚,显见将来必定受到重用,纷纷改变想法,不敢再小看这位凤翔侯。
新郎官牵着面罩红盖头的新娘子走进大厅,拜过天地与老太君,最后又在众人的祝福之下分别坐上软轿,回到居住的竹院。
因为看不到外头,程瑜只听见耳边有人说着吉祥话,最后被安置在新房内的大红喜床上,她只希望仪式快点结束,好把身上的行头脱掉,否则她觉得脖子都快断了,手脚也好像被绳子绑住,无法动弹。
她才这么想,眼前忽然一亮,原来红盖头被掀开了。
“娘子。”容子骥温声唤道。
“相、相公。”程瑜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他们真的成亲了!她真的嫁人了!
程瑜偷偷捏了下自己的大腿,真的不是在作梦。
接着,一对新人又喝下交杯酒,正式结为夫妻。
“……下去领赏吧!”容子骥让媒婆先退下。
待媒婆又连声说了几句“恭喜侯爷”之后,便赶着去拿红包,新房内片刻便只剩下一对新人。
“呼……”没有外人在,程瑜吐出一大口气。“总算出去了,再不让我说话,我就要憋死了。”
容子骥见她迫不及待要拿下凤冠、解去霞帔,这么不拘小节的新娘,她大概是唯一一个,不过他并没有开口阻止,反而用欣赏的眼光看待。
突然,他望向房门,走上前去,用力将门拉开。
聚在外头偷听的朱将军、李副将、铃儿和琵琶连忙把头转开,假装只是刚好路过,不过被他冷冷一瞪,只能低头认错。
朱将军理直气壮地说道:“俺只是想打声招呼……”
“我没打算把你们介绍给她认识。”就算面对的是亲生父母,容子骥也不会将所有秘密都全盘托出,连双亲生前都以为自己只是单纯对阴阳术数感兴趣,才会同意他拜王朔为师,并不知道自己从小就看得到那些无形众生,加上自他会说话起,朱将军和李副将便天天耳提面命,有外人在时,别和它们说话,免得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这又是为什么?”李副将疑惑。
琵琶也觉得没有道理。“听说刚进门的侯爷夫人看得到鬼,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早晚都会发现咱们。”
“你们就避着点,没有召唤,不准现身。”他真的想要相信程瑜,可总是还存有一丝迟疑,如今二十年来紧闭的心扉要对他人敞开,并没有想象中容易。
“相公在跟谁说话?”程瑜觉得奇怪。
他冷冷地瞟了众“人”一眼,低声道,“可都明白了?”
“是。”还是铃儿最听话了。
容子骥将门关上。“是奶奶差人来,说要我到前头招呼客人。”
“那么相公就快去吧!”程瑜信以为真。
“在去之前,有些事想先跟你说清楚。”容子骥在喜床上坐下。“我不喜欢竹院有太多奴才或婢女走动,免得人多嘴杂,但念在你才刚进门,对府里又不熟,我才会请奶奶挑一个做事勤快的丫鬟过来伺候,其它的事能自己动手是最好不过的了。”
容子骥要她有心理准备,不要以为当上侯爷夫人就会婢女成群,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
程瑜没有异议。“我也不喜欢有人跟前跟后,这点相公放心。”
“你先歇一会儿,待会儿会有人过来伺候。”说完他便出去了。
程瑜坐在喜床上发愣,总觉得这个男人方才说话的口吻似乎多了几分强势和命令,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样。“大概是我多心了……”
趁新房里没有别人,她从桌案上偷拿了一块糕点,这才想到从早上到现在,她连水都没喝上一口,真的好饿。
“这是什么饼,真是好吃。”程瑜索性坐下来吃个痛快。
就在这时,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让她不小心噎到。
“咳、咳……”程瑜槌着胸口,然后看着跌跌撞撞跑进来、有些花容失色的丫鬟,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丫鬟不断地回头看,好像身后有鬼在追她似的。
“发生什么事了?”她咽下口中的饼问道。
她这一出声,总算让丫鬟回过神来,连忙福身请安。“见、见过夫人!”
“你就是被派来伺候的丫鬟?”
“是,奴婢秋香奉老太君之命前来伺候夫人。”丫鬟惊魂未定地回道。
程瑜点了点头,见她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又问了一次。“你怎么了?”
“呃……没、没什么……”名唤秋香的丫鬟心想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程瑜将手上的茶杯放下,一脸笑吟吟地说:“没关系,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听听,总比憋在心里好。”
见刚进门的侯爷夫人待人和气,秋香这才鼓起勇气,把刚刚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方才奴婢在外头……突然看到一盘包子浮在半空中,便大叫了一声,结果盘子就这么掉在地上,奴婢吓得拔腿就跑……”
程瑜怔愕。“你没有看错?”
秋香对天发誓。“方才天还没全黑,奴婢确定没有看错,其实……就在上个月某天晚上,奴婢送了东西过来,就听到竹林里头传出琴声,奴婢好奇地走进去,当时月光明亮,就见空地上摆了一架古筝,明明没有人在弹,却会发出声音……夫人一定要相信奴婢,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呃……”她也很想相信。
“奴婢也知道这种事没有亲眼看到,真的很难相信……”秋香一脸沮丧。“不过府里的人都说这儿种太多竹子,容易招阴,难免有不干净的东西……”
程瑜拍了下桌面,当机立断地说,“好!趁天色还没全黑,你带我去看刚才盘子掉下来的地方。”
“夫人不怕?”秋香被她的举动吓到。
“有什么好怕的?”她可是从小看到大。
于是,秋香便带着程瑜一起来到事发地点,原本摔破的盘子早已收拾干净,更不要说掉在地上的包子了。
秋香焦急地声明。“奴婢没有欺骗夫人,奴婢方才真的看到了,其实这儿的厨子也说过曾见到茶壶飘在半空中,只不过没人相信。”
“我相信你不会拿这种事来骗人,只不过……”程瑜看了又看。“我连半只鬼也没瞧见,该不会是躲起来了?”
“夫人……看得到那些东西?”府里的人只知道她是大理寺司直的女儿,没听说过新进门的侯爷夫人还有这方面的天赋。
程瑜觑了丫鬟一眼,犹豫着要不要承认。“虽然大家早晚都会知道,但是能不要这么快说出去就还是先别说得好。”
直到昨天晚上,娘都还千叮咛万嘱咐,就是要她别张扬自己看得到鬼的事,万一婆家的人忌讳,是会惹人厌的,一旦不被喜爱,想要扭转对方的印象可就加倍困难。
入府为婢这么多年,秋香也是知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白说出去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奴婢不会说给别人听的。”
“若是下次再看到,就赶紧告诉我。”程瑜吩咐。
秋香点头如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