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匪徒虽然没伤人,但程商还是觉得小心为上,第一次禁了齐瑶的足——总之,不准出门。
她想来也有些后怕,成亲三年才终于怀孕,她可不想冒险,加上性子本就柔顺,便也就乖乖在家。
程商做事雷厉风行,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昨日被砸,今日就开,没了牌匾没关系,上好箬翠雕的牌匾更是风雅,不知道昨天有人砸店的人,还以为金岚茶庄想提高档次,看,你们都用木牌匾,我们用的可是翡翠,翡翠!
当然,除了这些,另外也有准备,店头有两个武师穿上了识茶小子的衣服,后头还有四个。牌匾都被踩破了,肯定有恨,被砸了一次,不能第二次还挨打,六个武师在,好歹能揪住几个。
日子跟以前差不多,但那个邵总管却是没来,这倒有点麻烦,他还有事情要跟那邵总管讲。
没来也就罢了,从八品罗大人的嫡子派人传了消息,问他是不是得罪人了,最近有人在查他,不只是在朋友之间问问,还顺着他的出身查到馨州去了——程商看到这边反而放心,不管是谁要砸金岚茶庄,肯定弄错了。
他当然也想过自己的出身,但他记得出了那个山头后,自己跟李知茜就被带去官衙,画了肖像,记录了身长,衣服,身上有没有胎记等等,所以李家后来才找上了齐家,接回女儿,而他的家人,始终没来寻找。
大抵是本家挺大,但旁支多到不行的那种大家族吧,太多,太远,根本不知道亲戚整家没了。
他并不是没有遗憾,只是既然想不起来,也没办法,头上那么大的口子,连大夫都说,头破成这样还留着命,是好运——既然是好运,他便想好好活着,想不起来的无济于事,他的人生还很长,不想纠结在这上头。
查他?很好啊,等他们弄清楚自己找错人,那就没事了。
除了那日的砸店意外,金岚茶庄再没有什么事情,就在程商快忘记这回事的时候,邵总管出现了。
除了一样随侍在侧的几个小厮,还带了一个老嬷嬷,眼神锐利,背脊挺直,走路的姿态跟叶嬷嬷很相似,看来安宁公主果然受宠,不只公公跟出宫,连嬷嬷也出来了。
程商刚好在柜台里头,见人到来,自然上前招呼,“邵总管今日是买茶,还是品茶?”
“品茶,品茶。”邵总管自己在美人踏的小几旁坐下,笑说:“我是俗人,给我最贵的。”
“拿明前龙井出来。”
不一会,水已经烧了起来,茶娘站在旁边,演起茶来。
馨州技法跟京城大不相同,京城是华丽的大开大放,馨州却是讲求利落的行云流水,占了新鲜的便宜,邵总管看起来颇为满意。
饮了茶,吃了果子,邵总管一脸满意,“程掌柜放心,那日闹事之人已经查出来了,是张大人府上的嫡小姐张司蝶派人所为,原因也简单,齐掌柜近几日不去张家,她以为齐掌柜躲着自己,想给她好看。张太太已经训过了,以后不会再犯。”
“有劳邵总管了,只是另有件事情想请托。”
“程掌柜请说。”
“安宁驸马与纪二公子是友人,受纪二公子之托,关照我们这小茶庄,原本应该是荣幸,但纪家与齐家却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先前不知道就罢了,现在知道,却是不能再受这恩惠,还请驸马谅解我这小老百姓的不识趣。”
讲得虽然婉转,但他相信邵总管听得出意思——别再关照我们家了。
以前被纪家打脸,现在还要被纪家托付的人照顾,真不舒服——待他下次回馨州,倒要问问纪二是啥意思,当年齐瑶未婚,关照她也就算了,现在她都成亲了,怎么没让驸马别管这事。
当然,官家查事快,但他也不是真没办法,就算比较慢,还是会揪出张司蝶的。
再者,从齐瑶“想”开茶庄,到真的开张,差不多也一年,他这一年可不是没事干,交了多少朋友,送了多少礼,官户要打招呼,匪户也得打招呼啊,他是准备完全,这才开门大吉,就算没安宁驸马出声,也不会有人来乱的,除了张司蝶那种脑子不好的大小姐之外。
邵总管闻言,哈的一声,“纪二公子请托驸马时,曾说过缘由,纪家既然有愧于齐家,若齐家提出要求,纪家只怕是不会拒绝——不瞒程掌柜,安宁驸马与纪二少爷不但生意上合作愉快,私下也是知交,程掌柜想把齐家茶更往上推,请纪二少爷同驸马推荐一下,不失为快路。”
“快是快,但却是踩在齐家人的脸上,踩在我妻子的名声上,这我做不出来。”
“既然如此,那老头子也不说什么了。”邵总管站起身子,“这茶我喝着还行,给我三斤吧。”
识茶小子很快包好,自然是没收银子,邵总管也不推托,让下人拿了,这便上车。
程商晚上回到家里,才知道张太太身边的秦嬷嬷来过了,送了一株萝卜大的人参,说是要给齐瑶压压惊。
程商看着那红锦盒中的人参,三两下拆开盒子,底下还有块色泽温润的黑砚,另有支折断的钗子。
齐瑶看傻眼,“你怎知下头还有东西?”
“用一支人参就想打发,我明日送十支去,再命人把张家大门打穿,看张太太肯不肯。”拿起黑砚看了看,“这赔礼还算有心,你画画时用吧。”
齐瑶却是拿起钗子,看了又看,“这,我好像见张小姐戴过。”
这钗子是镂空雕法,将红色玉石雕成一支玫瑰,通体成形,十分华丽,因此看过一次便记得了。
程商笑说:“人参是名目,这块砚台是赔礼,这折断的钗子才是重头戏,张太太是想告诉我们,训过张司蝶了。”
这事情,绝对是张家理亏,但张家是三品门第,跟个商人道歉,说出去真不要做人了,只能拐着弯,以送礼之名,行道歉之实。
那块黑砚是难得的鸣砚,磨墨时发出的声音近似鸟鸣,所以有了这称号,不易入手,齐瑶又刚好喜欢画画,送这赔礼倒是颇顺当。
“折断这钗子,张小姐岂不是更生气?”
“随她气。”
“怎么能这样,你跟张大人怎么说也是朋友,就算他口中埋怨这女儿麻烦,但终究是女儿,好歹看在他面子上。”
“我不看他面子,但看在张太太一直对你客气的分上,花蕊,明日把这钗子送去修,镶好了再给张太太送去。”
如此,即是重修旧好,既往不咎。
齐瑶见花蕊一脸扭曲的忍笑表情,问道:“想到什么了?”
岂知不问还好,一问,花蕊忍不住噗嗤出声,觉得失礼,忙憋住,但很快又是噗的笑出来。
这一笑,屋里丫头嬷嬷都忍不住跟着笑,就连一向礼仪自持的叶嫂嬷,脸上也露出笑意。
齐瑶被她逗乐了,“什么事情这样好笑?”
“婢子,嘻,只是突然想笑。”
“快说,我不罚你,少爷也不会罚你。”
花蕊就等这一句,“那位张小姐,喜欢少爷呢。”
“当真?”齐瑶连忙按住要发作的程商,“说清楚一点。”
“婢子一直是跟着少爷的嘛,少爷开始跟官家走动时,也是带婢子姊妹去演茶,去过张家大宅几次,不过都是在张大人的书房,有次少爷跟张大人在书房下棋,张小姐突然闯进来,人都进来了,也不能当没事,张大人便稍微引见了一下,但也没说得太清楚,只说姓程,是自己的朋友,婢子就见到张小姐两眼放光,后来张大人有要事跟少爷说,赏了婢子荷包,婢子便到廊下等,而刚才跟在张小姐身边的姊姊就过来问我主人家是谁呢。”
“原来是你招蜂引蝶,就说嘛,我小心又多礼,大户太太若不喜欢,最多就是不再叫我了,哪像张小姐,明明讨厌我,还一直让我去,原因就出在你身上。”齐瑶笑咪咪,“继续说。”
“是,少爷从不隐瞒身分的,所以婢子也老实说是茶庄的掌柜,就见那姊姊似乎有点失望,后来元顺哥去打听,这才晓得张小姐因为无子,被夫家休了,又因为之前的婚配是张太太作主,这次她说得自己看过才算,肯定是见少爷样貌好又一身富贵,这才动心了。”
程商有点不自在,齐瑶却是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哪有什么然后?”程商挥挥手,“你们都下去。”
他都开口了,自然不会有人不识相的不走,厅上一下子干干净净。
她拉住他袖子,“那你跟我说后来,不听完整我睡不着。”
程商见她难得这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她是官女,我是商人,哪有什么然后,她就算真的倾心于我,也不会愿意嫁给一个商人。”
“那她这样为难我做什么,还砸了店呢。”
“这世界上有人就是这样的,她不愿意低嫁于我,但也不愿意我娶亲,自己不幸福,也看不得别人日子过得好,之前你无所出也就罢了,现在你怀上孩子,只怕即是这点让她动了念头。”他顿了顿,“张家我会再亲自去一趟,务必要张大人承诺我会约束好这女儿,在这之前,你无论如何都别出门。”
她点点头。
他满意的微笑,“乖。”
“还有……”
看到齐瑶耳朵都红了,程商知道肯定不是好直说的话,便耐着性子等——其实,他很喜欢看她这种模样,害羞的样子真可爱到不行。
“张小姐看不起你,可我……我……”声音越来越小,后来细如蚊声,“我,我希罕你。”
程商去了张大人府第一趟,便取得张大人“女儿绝对不会再惹事”的保证。
对张大人来说,多年官场生涯都没这样丢脸跟尴尬过——当年,他不是没看出司蝶对程商有好感,以父亲的立场来说,他觉得程商还行,虽然是个商人,但却是一表人才,谈吐不俗,比起那些二世祖都不知道好上多少,加上司蝶是和离妇,年纪也不小,对象并没有那么好找,与其成为有子鳏夫的填房,不如嫁给程商成为正妻,将来让妾室生孩子,自己抱过来养大,总养得亲。
可没想到,司蝶嫌程商是商人,还哭了一场,说什么他这爹想坑自己女儿。
好吧,话说到这分上了,他自然不会提,只继续跟程商当朋友,饮茶下棋论天下,让续弦去打听有没有门第差不多的鳏夫愿娶二十几岁的和离妇。
结果一年多后,程商成亲了,她又发作了一次。
张大人就不明白了,你看不起商人,不愿嫁,人家娶妻了,这也不行?
就这样,司蝶今年三十,还是找不到她合意的对象,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儿会去砸人家的店。
若是人家惹你,你这样做还说得过去,人家根本就是自己安分过日子而已,真是……
所幸程商也没追究到底的意思,只说修店挺花钱的,再来一次扛不住,请张小姐可别再派人来了。
当然,张大人只能保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