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茜的出现,一来是让齐瑶放下挂念,二来,她说的那些话,真的是让她吃了定心丸,他们的婚姻一定会很美满,因为他们彼此喜欢。
大抵是因为有底气,她的胆子大上许多——
第一次自己下厨做些点心,第一次主动进入他住的琉璃院,第一次做了鞋子给他,对新房布置,原本总低着头说“你作主就好”,现在开始有了一些意见表达,希望能有什么摆设,希望能用哪些图案。
程商自然感觉得出她的变化,也只以为是因为同样被退婚的李知茜到来,开导了她,对于她的改变,倒是很欣然——他作梦也没想到,李知茜曾经听父亲说过“万金赎身”的法条,林管事在前往冯西的路上,又无意中说出他的卖身契还在齐家,然后还让她看到他用闲钱买下的屏风。
李知茜的爷爷是进士出身,父亲则是馨州史上最年轻的京生,她的脑子自然聪明,没见到嫩芽就算了,见到嫩芽,她就有办法拉出土里的花生。
“卖身契还在齐家”是嫩芽,而那个花生,就是程商喜欢齐瑶。
齐摇自然不会说出自己拿到这个花生,她仔细的揣着,自己知道就好。
一边准备婚事,但金岚茶庄也没搁下,生意虽然不好不坏,但名声却是渐渐打开,一方面固然是齐家的茶好,一方面张小姐也有点功劳——在千金应酬中,对她的茶技嗤之以鼻,导致其它小姐想看看齐瑶到底糟成什么样子,如果真的很差,还能笑上一笑。
齐瑶就因为这样又去大宅府第演示了几次。
端庄知礼,顺眉顺目却又不是惊人美貌,大门户的太太小姐见到这种女先生,就先喜欢了。
她虽不是从小习茶,但百年传承,先祖的本事早流在血液里,演示时动作行云流水,入秋微冷的空气,更显得茶香沉稳,果香清甜,官家千金,赏银自然不会小气,尝到新鲜,荷包一个一个给。
每次演示,都会有小丫头过来问她是哪间茶庄,店家在哪——虽然离白掌柜那样的名声还有一段长路,但她觉得没问题,就这样下去肯定有天能跟她们并肩的。
中间,江嬷嬷自然劝过她,既然要成亲了,还是以丈夫为重,这样常常往外跑,总归不太好。
但她倒是不担心,因为程商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她可以是贤妻,但他似乎不是要她当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贤妻。
在婚约定了之后,她也问过他的想法,自己是不是以后都别去演茶了,在宅子里比较好。
程商听了一阵好笑,“不是想成为跟白掌柜齐名的齐掌柜吗,花了几个月功夫日夜学习,好不容易有点开端,怎么突然觉得待在宅子里好了?”
“就,就是成了亲,怕你觉得我总不在家里……”
“我也总不在家。”他笑说,“成亲又不是坐牢,怎么不能出门,京城大路上多的是已婚女子。”
齐瑶掩饰不住心里的开心,程商真是越相处越觉得他非比寻常,光是这胸襟,就多难得了,天下女子成亲之后真的很难出门,但程商却跟她说,成亲又不是坐牢,怎么不能出门?
“那若是有人来请,我都应了?”
“如果觉得累,那就推了,如果喜欢,那就去吧。”想想又补充,“我要的是你过得高兴,而不是要你每天在家,如果我的事情都要你亲手打理,那要下人做什么。”
她把这段话跟江嬷嬷说。
江嬷嬷先是一怔,接着一喜,“程掌柜对小姐真有心,叶嬷嬷说的一点都没错,他——”
听江嬷嬷突然停住,齐瑶奇怪,“叶嬷嬷说什么了?”
“喔,这,就是说程掌柜有心,之前那盗匪去了青草小巷惹事,程掌柜不但把下人都安排妥当,叶嬷嬷住进苏大夫的医馆,程掌柜还特别去瞧了一次,虽都是在齐家做事,但在那之前却是不曾见过面,程掌柜特别去探视,自然不是有什么交情,是看在小姐分上。”江嬷嬷欣慰一笑,“以前觉得老天爷在折磨小姐,现在看来,老天爷是怕小姐嫁错人,伸手挡下了坏姻缘呢,听说昭然寺最灵验不过,等这阵子忙完,可要去上个香,多谢老天爷了。”
两个月转瞬即过,很快的,到了成亲之日。
齐跃进跟庄氏前几日就到,自家人也就不麻烦了,直接住进客院。
早到不是因为齐跃进间,是因为庄氏另有任务——小姑身边的嬷嬷都是老姑娘,丫头都是小姑娘,没人嫁过人,程商又是个男人,不可能会想到请人来教这个,总得有人跟新娘子说说新婚之夜该做什么,免得呆板过度,坏了气氛。
齐跃进自然知道妻子抱着那一大箱画纸去找妹妹要做什么,怕程商刚好去梨花居,撞见了尴尬,于是借口把他约出去,说难得来京城,想去采香湖看看秋景,吃螃蟹,程商不疑有他,觉得跟齐跃进也是许久没能好好说说话,欣然同意,上了马车便往采香湖去。
于是那个下午,男人们在湖上飘荡,喝酒,吃蟹,听曲,好不自在,齐瑶对着那一张张的彩色画卷,手足无措,眼睛不知道该往哪放。
庄氏知道她害羞,笑说:“这儿就我们姑嫂,不用怕,把这图看仔细了,新婚之夜才知道怎么侍奉丈夫,嫂子跟你说句不害矂的,这床笫要是不和谐,夫妻之间也美满不起来。”
见齐瑶有些动摇,庄氏把她按在椅子上,一张一张翻过图,跟她解说起来,男人是怎么样的,女人又是怎么样的。
“公公婆婆都疼小姑呢,只是那纪家锋头太盛了,听说中秋皇宫一行,居然跟安宁驸马搭上关系,要把河运路线往上拓展,现在连知府都想分杯羹,讨好着纪家——若是小姑在京城招赘之事传入馨州,怕是不少缺德说书先生又要拿小姑的事情揽客了。”
“我知道,因为我,让爹娘还有齐家受人议论了。”
“小姑千万别这样想,这不管让谁来评理,都是纪家不对,就连纪老爷现在都还不让纪颐生回家门,是非不很明白吗,纪家锋头盛归盛,但整个馨州,谁不知道纪家两个儿子都是王八蛋,小姑是无辜受牵连——有件事情倒可以说给小姑笑一笑,婆婆之前不是想把齐金珠许给一个甘姓国生吗,齐金珠嫌人家穷,跑去勾引纪颐生,但没想到这都几年了,还住在外头,靠着纪太太每个月送点银子过活,可是啊,那甘姓国生去年连中京生跟进士,皇上称赞了他的文章,还不到二十五岁,已经去晁州担任府官了,行前特别到家里来道谢呢,谢谢公公每年资助册繁书院五百两,书院这才让他这种穷生寄读,自己今日才能光宗耀祖,齐金珠要是当年别搞鬼,现在就是晁州天司府的正府夫人了。”
“齐金珠啊,我曾经很恨她的,若是早些年听到,肯定高兴,不过现在却是没有特别感觉。”
庄氏陪笑,“那是当然,要不是齐金珠,小姑就得嫁给纪颐生了,那小子脑袋不清楚,谁知道以后会出什么问题,还是程商好些,终究是看着长大的,重情重义。”
见自己夸奖程商时,小姑脸上带笑,庄氏不禁松了一口气。
原以为说起齐金珠自己放过官夫人命,小姑会高兴的,没想到却是没什么兴致,好险自己脑子动得快,赶紧把话题转回程商,不然惹得小姑不高兴,她也难跟丈夫交代。
庄氏跟齐跃进是指腹为婚,指腹时,两家情况都差不多,庄家是三代的大商贾,但有句话说,富不过三代,庄家就是这句话的完美演绎。
庄氏有印象以来,身边的丫头跟嬷嬷一直在减少——出生时,还有嬷嬷丫头一堆,大户千金规格,后来从好几个院落的大宅子搬到三进房舍,丫头嬷嬷都减了一半,等到九岁上,因为庄老爷过世,大房跟二三房分家,她跟母亲以及两个弟弟搬到一进宅子,当时,身边只剩下一个丫头作伴。
齐家还想要再延续家业,不能让外人诟病无信,不得不娶。
庄氏知道齐家上下对这门亲事都不满意,因此一直十分努力,孝敬公婆,侍奉丈夫,第一胎生了女儿,也不敢耽搁,马上买了两个漂亮的丫头放院子,幸好老天对她还算同情,两个丫头生的也是女儿,大房的长子,最后还是由她肚子出来。
大抵是见她能孝顺婆婆,又能生儿子,丈夫这几年比刚成亲时对她好上许多,她的生存法则也很简单,能讨丈夫喜欢的,拚命去做,不能讨丈夫喜欢的,一件也别碰。
丈夫怜惜这妹妹,自己自然得对她好些——刚刚真吓得她汗都快流出来,原以为讲起齐金珠的衰事能让小姑高兴一下的,却是忘了小姑再几日就成亲,说起这事实在不妥,所幸自己脑子动得快,小姑也好哄,看她脸色,倒不是太介意的样子。
“婆婆还有句话让我带给小姑,说让小姑要注意身体调养,请个医娘来家里点菜,避开寒食,快点怀上孩子,有了孩子,更能把丈夫的心抓牢,还有,当初你大哥跟程商约定了,虽是入赘,第二个儿子得姓程,好让程大娘安心,不过公公婆婆的意思是,等小姑生了长子,再给他纳个通房,让通房的儿子姓程,传程家香火,小姑的儿子,都姓齐。”
“纳妾……”
“不是妾室,是通房,哪有招赘还纳妾的。”庄氏见她神色不太乐意,赶紧又道:“不过那还久,以后再说也不迟。”
说完,又从木箱中拿出一只小银盒子,“这个呢,是大嫂给你准备的,你悄悄收着,若是新婚之夜总觉得不太顺利,往香炉里放一些,这便会顺了。”
齐瑶耳朵一下热了起来,又想,说不定真的需要,自己什么也不懂,有很大的可能真的不顺,她不想扫程商的兴。
伸手想拿盒子,突然又想到,“这东西,不会有害吧?”
“不会,这可不是行脚大夫卖的怪东西,是请欧阳大夫特别调制的,大喜之日,没人不紧张,有的是新娘子紧张,有些是新郎官紧张,这春香粉,就只是让新婚之夜顺利些,银盒子也只是一次的量,你收着,若是用不上那是最好了,若是紧张,跟香粉一起燃,别耽误吉时。”
“那,谢谢大嫂了。”
“一家人,有什么好谢的。”
这个秋天,对她来说,真是大事一桩桩。
十五岁第一次退婚,十六岁第二次退婚,十九岁的尾巴,她终于成婚了。
庄氏给她的小银盒,她没用,因为过程很顺利,顺利到她隔天完全起不来,还要丫头扶着才有办法穿衣服。
对着镜子,第一次梳起了妇人发髻,从齐瑶,变成程商的妻子,齐氏!
小雪过去,冬至到来。过年,元宵。
京城的春天,百花盛放。
成亲后的第三个春天,齐瑶被诊出有了喜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