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间,沐琅寰感觉到一股热力靠近,驱走了早晨的冷意,她舒服地长叹一声,半晌后,她的意识才从浑沌中慢慢清明过来,随之而来的是逐渐弥漫到全身的酸疼,她不解地蹙了蹙眉,不自觉动了动身子。
这时,她偎着的热源也跟着一动,原本慵懒的她顿时僵住了,蓦地睁大双眼,见到宁莫北那张俊得让人不忍移开目光的脸庞。
她惊呼一声,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已然嫁为人妇,她霍地惊坐起身,又见他那双深幽不见底的黑眸一直瞅着自己,总是落落大方的她难得有了些羞态,先一步垂下了眸子。
望着她娇羞的模样,宁莫北不由得勾起唇,瞧着她在自己身边起身,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顿时充塞心间。
瞧着她唤进了在门外守着的丫鬟,而后她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进了净房,他便也起了身,换好了衣袍,斜倚在一旁的美人榻上。
过了好一会儿,沐琅寰让丫鬟们扶着回到房里,因是新婚,又是要去拜见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婶娘,她特意挑选了一件广袖团花宫裙,颜色虽艳丽了些,但是等她把衣服上了身,恰恰压住了裙上大红团花的艳丽,让人只看得见她婀娜的体态。
宁莫北看着她坐到镜前让丫鬟们梳妆,明明不过是素手托香腮的动作,却被她做出了慵懒之美,让他恨不得化作被她握在手中的玉镯,只要能得美人一笑便足矣。
看着镜中梳着飞仙髻的自己,沐琅寰又从首饰盒中选了一只含珠步揺戴上,配得她额间的花黄也明丽起来。
等到妆点得差不多了,沐琅寰伸手拿起眉黛给自己描出最合适的眉形。
见状,宁莫北忽尔想到画眉之乐,起身走到她身边,微勾着唇,握住了她那执眉黛的手,小心翼翼地为她描着眉。
对于他亲昵的举动,沐琅寰仍有些不习惯,不自觉蹙起了眉心。
这种被人娇宠着的感觉对她而言是极其陌生的,要知道,她是被当成守灶女养大的,做人行事皆被要求大度俐落,没有丝毫小女儿的娇态。
放下了眉黛,宁莫北从被打磨得光滑的铜镜瞧着她因为画上了柳眉而更显美丽的脸庞,满意的笑道:「以后让我常替你画眉,久了你便习惯了。」
沐琅寰先是低下头,但实在忍不下,又抬起头问道:「你很闲吗?」
不是都说他很受皇上器重,又哪有这种闲功夫日日为她描眉,这话说来哄她的吧!
还好她不是寻常的十五、六岁小姑娘,否则这样的话听进心坎里,只怕心都要整颗捧给他了。
「自是不闲,但既然娶了你,便是再忙,闺房之乐也是要顾及的。」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平素那种高高在上的朗朗风姿,说出来的话和他那一脸的坏笑,跟个街头小痞子差不多。
忍耐地闭了闭眼,当惯了主事者的沐琅寰好不容易才压下想数落人的冲动,她站起身来,淡淡的说道:「咱们该去向婶娘敬茶了。时间不早了,走吧。」
她催着他出门,屋子里的气氛对她来说太过暧昧,她其实并不想和他有太多的牵扯。
闻言,宁莫北的眸心一闪而过一丝失望,但他随即带笑颔首,说道:「嗯,时辰是不早了。」
修长的腿一跨,他便站到了她的身侧,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门外迈去。
像个孩子似的被牵着手,沐琅寰有些别扭,她想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可是意识到她想法的宁莫北却不让,反倒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她没有办法,只好由着他。
两人住的主屋外面有一个不小的园子,种了许多奇花异草,还有嶙峋的假山,看起来颇有几分意境。出了主屋,外面有很大的一片莲池,莲池上修建着九曲桥,沐琅寰从桥上经过时,看到池中有鱼在游来游去。
庸郡王府的主屋依山傍水,倒是很好的一个风水格局,而这一池有着吉祥意思的莲花,可见修建时花了不少心思。
宁莫北见她对园子的景物颇有兴致,跨的步子便小了些,让她能够多看几眼。
这样体贴的举措沐琅寰自然感觉到了,她的心猛地一跳,反而再也没有了赏景的心思,她低下了头,默默地跟着他的步伐往明慈堂而去。「等会儿婶娘应该会把中馈的事交代给你,你不必推辞。」
闻言,沐琅寰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心底有着犹疑,略略想了想,终究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不好吧,我才进门头一天呢,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只怕又是一场说不清的口舌之争。」
虽说宁莫北对于他的婶娘,又或者是他的婶娘对他,并非如外传那样和谐,可是那些都是她打听来的,究竟是真是假,也不能确认。
她原本还盘算着要先蛰伏一段时间,等弄清楚郡王府的态势后,才出手去做该做的事,却不想他竟是这样着急。
「不过顺势而为罢了,再说,郡王府里有了正经的主母,断没有再事事麻烦婶娘的道理,我接老人家进府,是为了享福的,可不是要再继续让老人家操心劳累。」宁莫北淡淡的说道,握着她的手忽地又收紧了些。
沐琅寰侧首瞧了瞧他的脸色,完全没了方才那种油腔滑调的痞样,这会儿他又是那个冷静端凝、玉树临风的庸郡王爷了。
虽然他都说得这样明确了,但她还是觉得不妥,纵使知道会拂了他的面子,她还是不得不说,「可是……」
宁莫北打断道:「放心吧,便是有流言传出,也是不怕的。」
他一点也不在意她对自己说的话有异议,毕竟若是他说什么她都没有脾性地应好,又或者明明觉得不妥,却不敢吭气,那才是真的对他毫不在乎。
想到这里,他淡漠的表情添了一丝笑意。
沐琅寰看着他,实在捉摸不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说的不怕,只能到时再见机行事了。
躺在罗汉床上,斜倚着缠着金丝边的五彩大迎枕,云氏闭着眼,已经看得出骨节的手在几上不停的点着,四周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年纪大的人本就睡得少,再加上心里兜着事情,尽管前一日操持着宁莫北的婚事累坏了,但还是不到寅时就醒了。
离新人敬茶的时间还早得很,本来常年随侍她的季嬷嬷劝她再歇歇,可是她却睡不着。
宁莫北迎娶沐琅寰是她一手操持的,也是她精心布置的。
这几年来,尽管她明里暗里的使绊子,可她那个好侄子还是一点一点的在皇上面前崭露头角,在朝堂之上争得了一席之地,反倒衬得她的亲生儿子平庸无能,逐渐成为权贵们口中的纨裤子弟。
想到这里,云氏心中更是暗恨,懊侮着当初真该斩草除根,一时的心软让自己的儿子落入那样没脸没皮的境地。
她知道两个儿子的资质平庸,可这皇亲贵胄里头这样的人多了去了,若非宁莫北这样衬着,自家的孩子也不会成为众人议论嘲笑的对象。
如今那商家女进了门,除了压上那宁莫北一头,郡王府的这笔烂帐正好推回去给她抹平……
随着旭阳初升,云氏已经盘算妥当,她扬声喊来了季嬷嬷,交代道:「等会儿新人就要来敬茶了,你去将郡王府的帐册和对牌拿到正堂去摆好。」
「老夫人,您这是要将大权交给郡王妃吗?」
季嬷嬷对于这样的决定有些愕然,怎么也想不到老夫人竟会不战而退,依她对老夫人的认识,老夫人绝对不是会主动退让的人,更何况她心里对莫宁北这个侄子有着无限的怨气,又怎么可能任由他们小俩口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逍遥呢?
「是啊,就全交给了她,正好成全了我的名声,顺便把一摊子的破烂事都扔给她。」云氏语气森冷冷地说道。
季嬷嬷初时还觉得有些不敢置信,但冷静下来想想,老夫人还真是下了一手的好棋啊!
庸郡王府原本也是富庶的,甚至还曾有过权势滔天的时候,家资万贯不止,而云氏的夫婿是前庸郡王的庶弟,并无爵位,向来依附着庸郡王过日子。
谁知天妒英才,前庸郡王英年早逝,前庸郡王妃因忧思过度,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只留下宁莫北一条血脉。
那时云氏便是打着照顾宁莫北的旗号,才得以进了庸郡王府,掌管中馈大权,这十几年间,庸郡王府的钱财土地,大半都被偷天换日的转到了云氏的手中。
这座府邸因皇上下令重修得焕然一新,可是宁莫北却是两袖清风,没有半点家资。
若是新妇进门,婶娘再把着中馈,说出去到底名声不好听,索性全还给沐琅寰,也正好去了老夫人持家无道的名声。
再加上郡王妃的母家可是大周朝有名的富贾,嫁妆可是多得让人眼花缭乱,用那来填郡王府的洞,只怕也早在老夫人的算计之中了。
姜果然是者的辣啊!
不一会儿天亮了,园子里也响起了丫鬟们的动静,季嬷嬷将郡王府的对牌和帐册都放在正堂里头。
云氏在季嬷嬷的服侍下,用了些鲜牛乳,便起身去换了身衣服,颇为喜气的牡丹底团纹,团团地绣在她的褙子上头,衬得上了年纪的她既威严又慈祥。
跟着云氏的两个媳妇儿也到了,在一旁伺候着茶水,等待着新人来敬茶,便连昨日在新房中差点丢了脸面的何青衣,都顶着些许憔悴的面容赶了过来。
云氏的大媳妇李氏眼尖,瞧着摆在一旁的帐册及对牌,当下眼儿眯了又眯,有些沉不住气地嘀咕道:「还真是个不懂礼数的商家女,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来敬新人茶。」
她这话是在提醒老夫人可别这么早放权,虽说人家是正主,可哪里懂得他们这些皇亲贵戚后宅里的弯弯绕绕,就这么放了权,以后她们就得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了。
云氏知晓自己这个大儿媳妇一向眼皮子浅,她眼皮抬都没抬,冷声说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便是起晚了些也是正常的,你抱怨个什么?」
「娘,虽说您不是正经婆婆,可好歹也是拉拔着郡王长大的,人家不常说吗,养恩大于生恩,娘怎么样也不该在这时候撒手不管。」
李氏心里盘算着庸郡王这次成亲可是撒了大钱的,那些银子只怕有大半是老夫人手里拿出来的,而老夫人手里的,以后是属于她夫君的,也就等于是属于她的,老夫人这时放手不管中馈,那么她的美好计划就要打水漂儿了,这些银子只要让宁莫北拿走一分一毫,她都心疼得很。
抬眸,睨了大媳妇一眼,云氏是满眼的恨铁不成钢,她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竟为大儿子找了这么个媳妇儿,心眼小就不说了,还一点脑子都没有。
「你也知道不是正经婆婆,人家敬咱们是情分,就算要翻脸赶我们出郡王府,也顶多让人议论个几句罢了,这郡王府不是咱们的,你倒是给我安分一些,别总惹事让我收拾。」
「娘说的是,媳妇儿会待沐氏像亲妯娌一般的。」一直安静乖巧地站在一旁的二媳妇汪氏轻轻地说了句,她的时机抓得巧,马上得到老夫人一个赞赏的眼神。
在老夫人面前被弟妹拂了面子,李氏暗暗瞪了汪氏一眼,汪氏也挑衅地瞪了回去,两人暗中较着劲儿,李氏恨得想要再说些什么,院子里传来了响动,显然是郡王爷夫妻来敬茶了。
云氏俐落的起身,在季嬷嬷的换扶下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