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一口气全租出去是迫于无奈,一来他们兄妹没有根基,也没有人手管理,二来也不想便宜贪得无厌的长房夫妻,如果两人对侄子、侄女好一点,全送了也不心疼,可偏偏心术不正,财要人不要,把他们当畜生看待。
所以当时她想,与其肥了别人的荷包还不如出租,至少一次拿回六年的租金。
「然后呢?」她精于算计,不会只看眼前。知道瞒不过他,单九净不情不愿的亮出底牌。
「你晓得我在西北还有很多东西没运来,等定下来再做打算,可是凡事得未雨绸缪,我那些可全是好东西,能赚多少银子呀!」
她的绵羊油、羊毛毯、羊毛被、棉布,以及成钟成缭的高粱酒和果子酒,那一片连成一片的粮食,她可是花重金投入许多心力,若是不把这些卖进京城,她可就要血本无归。
另外还有葫芦谷里的茶,头一年只有数十棵母树可采叶,炒制下来不过两、三斤,根本不能卖,第二年、第三年亦如此,只能留下来自用。
第四年扦插的子株长成了,终于有点进项了,制出百来斤左右的茶叶,香醇的气味回甘有韵,硬是让她卖出万两高价,被一名茶商全都包了。
今年是第五年,刚采下一批春茶还没炒制好,皇甫天绝来了,让她顿时手忙脚乱没炒出以往的香味,品质差了点。
她的赚钱大计被迫停摆,叫人哪能不心疼?
还有满山谷的药材……唉!唉!唉!割心呐!
「你呀,真成小财迷了。」开口闭口都是银子。
单九净幽幽一叹,「皇甫哥哥,我累了,你要不要回到你金光闪闪的大马车,这里有点挤……」
「闭嘴,不是累了吗?快睡。」不会哄人的皇甫天绝轻拍她的背,就是不肯走。
这种情况她睡得着吗?那未免也太粗神经了。
可是奇怪得很,在一下一下不轻不重的拍抚下,单九净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不知不觉中发出细微的鼾声。
睡着的她没瞧见环抱着她的妖孽男子缓缓逸出一抹笑,眼神温柔地足以滴出水来,低头凝视她全然信任的睡容。
「快,快让开,惊马了……小心,小心,马过来了,快点避开,要踩到人了……」
刚一进城门不久,迎接单七鹤等人的是别开生面的一幅景象——一匹红棕烈马,嘶鸣着拔足狂奔,企图将马背上早已面无血色的人甩到地上。
周遭众人的惊呼声回荡在大街上,惊醒了睡梦中的人儿,秀眉一蹙不太耐烦,纤纤素手揉着眼皮。
她迷茫地问:「怎么了?」
「没事,继续睡。」刚睡醒的娇软嗓音充满慵懒,心口一荡的皇甫天绝大掌一伸覆住微睁的星眸。
「很吵。」尖利的叫声很刺耳。
「我让他们别吵你,乖,好好睡,你眼眶下方都出现青影了,丑。」这可怜的小模样让他看得很心疼,这一趟路真委屈她了。
从昨天开始,不晕车的人忽然吐得七荤八素,全身发软躺了一天一夜,快进城时才稍微打个盹,闭目休息。
自个善医却不肯吃药,坚称是药三分毒,宁可死撑等不适过去。
「才不丑,貌美如花,你别酸葡萄嫉妒我,我就是满青也是好看的。」她取一粒自制的雪蔘丸含在口里,浓郁的人蔘精华一下子融化了,人也精神许多,神清气爽。
「啧!还是个爱美的。」嫉妒她?他原谅她刚被吵醒神智不清,正在作梦。
「爱美是人之天性,你就是嫉妒我。」她使起小性子,偏要指鹿为马,仗着他的纵容。
从边关到京城足足用了一个半月时间,皇甫天绝日日坐在平顶油布马车内,却把八宝红缨大马车让给龙卫玄风、玄衣,让人好无言。
可是在朝夕相处中,曾经亲晒的两人更亲近了,虽然马车上多了个月牙儿,但某人可一点也不晓得脸皮规矩为何物,常常伸手一捞就把认命了的单九净捞进怀里,又揉又抱当成宠物。
单九净义正词严地说了几回无效后便不说了,这人根本不跟人讲道理,向来我行我素、无礼至极,敢纠正他只会让他变本加厉,下场无敌惨,他用行动来说话,顺他者昌,若敢反抗,生不如死。
确切体会到无赖作法的单九净只好一翻白眼,由他去吧!
但是如果抛开世俗规矩不说,其实他比避震器好用,每每在他怀里,一点也感受不到上下弹跳,左右摇晃的难受,而且这个大暖炉很舒服,几乎一闭眼就能睡着。
也许是因为安全感吧!只要有他在身边,她总特别好睡,知道不论马车外有多少刀光剑影,她都不会看到一丝一毫。
她明白自己的心已经越来越偏向他,也是因为如此,后来才默许了他的亲匮。
而且她偶尔会想,这样日日同乘一车的事情虽然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可他们进京后,就要桥归桥、路归路,再怎么亲近也就这一段时间而已,不如好好珍惜相处的时光。
「是,嫉妒你。」皇甫天绝立刻哄起她,「你再睡一点,到了地方我会叫醒你。」
她是小猴儿的时候他没哄过,如今长大了天天都得哄……这是欠了她吗?为何他不气不恼反而心甘情愿,欢喜得很。
她小懒猫似地伸伸手脚,摇摇头坐起身,「不了,不想睡,外头发生什么事,一片闹哄哄的。」不像市集摊贩的吆喝声,倒似聚众闹事,耳边听到的尽是尖叫、大喊,奔跑声,还有小孩子被吓到的哭声。
「马惊了。」
「人没事吧?」
皇甫天绝在有人嚷嚷时就找玄风来问过,此刻回答得言简意赅,「似乎是有人当街纵马,谁知道后来马惊了,一路过来没有损害是不可能的。」
「谁家的马?」出了这种事还没人敢出面指责,可见这人的出身不错,不是大官门户便与皇亲国戚扯上关系。
「不清楚。」不过能拥有西域名驹的人家不多,皇甫天绝心中有几个人选,然而他完全没有想插手的欲望,觉得那些人骑术不精还胆敢骑马炫耀,根本是自讨苦吃。
「谁去救了?」大街上纵马太危险了,简直视人命为草芥,是该受点教训,不过放任惊了的马匹乱冲乱撞,也会扩大伤亡,还是早点阻拦好。
「你哥。」
她一怔,「我哥哥?」
「对。他在队伍的最前方,当仁不让。」
浩浩荡荡的血狼军驻紮在城外,只有两百人跟随单七鹤,军容严谨的进城来。这场面是皇甫天绝的主意,得了皇上的准许,此举一是威慑作用,警告三皇子、东方承等人,血狼军在此,有本事来抢,不要再使什么下三滥手段污酸良将;二是嘲笑、讽刺,枉费皇后用尽心机为儿子谋划,反而弄巧成拙送了他一份大礼,他谢谢她的成全。
原本只管打仗的血狼军是两不相帮,忠于皇上、忠于朝廷,可你们非要将人家的头儿逼得无路可走,这下可好了,人家直接来投奔皇上!
这仇结得可深了,日后相见,虽然不致恶言相向,可总没好脸色看,把人得罪惨了就不要指望以德报怨,真遇到事了自求多福。
单七鹤老实,面对陷害,忍一忍就过去,拳头再硬硬得过石头吗?不认了还能怎么样?要累积实力日后堂堂正正打脸回去。
可单九净心眼小,从得知单家长房为了名利权势而想害他们时,一连串的报复行动已开始布局,只等她回京后执行。
「骑马的人是男是女?」因为是自家兄长,单九净的两眼特别亮,潜在的八卦精神无限放大。
「你问这个干什么?」他不喜她过度关心旁人。
「英雄救美呀!哥哥年纪不小了,也该娶个嫂子了,不然日后当了京官谁管家,我可没空管府里那些拉拉杂杂,鸡毛蒜皮的杂事。」
她要挣银子,天天往外跑,坐在府中当贤妹的事她可做不来,而且有些事要夫人出面应酬,她这位大小姐不能越俎代庖。
在西北,大姑娘也能撑起一片天,文能理家,武能上马,生性剽悍又强靭,女儿当家不输谁家儿郎。
可在京城不行,姑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寺庙烧香也要看时辰,一年出门几次屈指可数,跟金丝雀无异。
「想多了。」哪来那么多英雄救美,就算救了也不一定是良缘,京里多的是嚣张跋扈的贵女,碰到一个是家门不幸。
「皇甫哥哥,你眼力好,帮我瞅瞅是男是女,长得好不好看。」她好盘算盘算。
「当我整天没事干,给你跑腿来着。」啥闲事都管,也不怕真管出事来,京里事事事小,也是事事事大。
皇甫天绝说归说,还是挑起车帘子往外瞄了眼,随即又放下,嘴角一勾,笑得带着三分兴味。
「怎么样、怎么样,你快说,别吊我胃口。」一遇到和她哥哥有关的事单九净就来劲,兴奋无比。
「女的。」
「然后呢!」她接着追问。
「美人。」
闻言,她两眼更亮,「有多美?」
「京城第一美人。」他笑中带几分恶意,眼中流露出有好戏可看的谑色。
听着这称号,单九净不自觉的搏眉,「皇甫哥哥,她这是不是在打你脸,给你难看。」
「怎么说?」他背靠后面的软枕,神情愉悦。
「在你这个珠玉面前,她凭什么称京城第一美人,再美能美得过皇甫哥哥吗?肯定是个假货,家里有那么点权势,有个算得上名儿的人物在后头撑腰,人家给他面子才捧出来的美人。」会认为对方有点家世,主要还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不公平,蓬门小户的姑娘不敢传出美名,毕竟这是祸不是福,无权无势的小家碧玉早被豪门大户抢进内宅当小妾了。
「嗯!这话中听。」
小九儿真聪明,一猜即中。
不过虽说是有意吹捧,那女子确实有几分姿色。
单九净眼珠子一转,多了淘气,「皇甫哥哥,这人是谁?」
看了她一眼,皇甫天绝眸色一深,「东方艳色。」
「东方艳……东方?」是那个东方吗?她用眼神问。
是那个东方。他眸底生笑。
「坏人,逗着我玩呢!」一说完,她由马车上一跃而下,动作快得连皇甫天绝都反应不过来,没来得及捉住她。
只见单九净两手一投腰,中气十足的大喊道:「放下那姑娘——」
一听到妹妹的声音,向来听妹妹话的愣头青单七鹤手就当真一松,被他从马背上抢救下来的小姐还没回神,根本来不及阻拦或防备,忽地掉落地面,剧痛一下子袭向全身,让她差点昏厥。
原本是救命之恩,理应重礼回报,可这会儿却成仇,东方艳色恨不得一巴掌赏过去,给予教训。
「你……你放肆,竟敢对我家小姐无礼。」一名穿着桃色比甲的妍丽丫头满脸慌色的跑过来,人还没到先横眉竖目的破口大骂,看得出是个刁钻的、权贵之家地位颇高的丫头。
「这……」单七鹤看东方艳色痛苦的样子也有点心虚,他好像不该放手,至少要让人站稳再说。
单九净大步上前,「放四,还放五呢!要不是我哥哥救了她,你就等着抬她的尸身回去了,没见过忘恩负义忘得这么快的,早知道就别救了,让她去死。」一个下人也敢指着当官的鼻头骂,主子的品行可见一斑。
「你……你太张狂了,知不知道我家小姐是谁?」丫头莲袖气得嘴直抽,意图抬出主家威吓人。
「吱!救人还救错了,得先打听你家小姐是谁才能救呀!好啦!我们知道你的意思,以后你家小姐再遇险我们绝对袖手旁观,不管这闲事,又不是我家的人,谁管她的死活。」单九净语气相当不客气,十足表现出武将家女眷的粗鄙和不识相,毫不通情理。
「你……」莲袖扬起手就想给人一巴掌,受宠的丫头心气高,受不得气,必要讨回面子,不管周遭人的指指点点。
然而这时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带点虚弱。
「莲袖,住手。」
不甘心的莲袖听到主子发话,却还想冲上前打人,「小姐,她太猖狂了,让奴婢替你教
「我说的话你不听了吗?」东方艳色语气虽轻,但冷意鲜明。
「小姐……」莲袖虽然畏惧,却还气呼呼的,不愿放过单家兄妹。
「还不扶我起来。」东方艳色低斥。
「是。」她弯腰一扶,两眼还狠狠地瞪人。
觉得全身快散架的东方艳色忍着痛,随着连袖的力道站起来,娇娇柔柔地头一抬,露出略带狼狈,却无损美貌,只觉楚楚可怜的脸。
她看向马上男人的模样,心湖微微一荡,颔首致谢,又转头一看言语粗俗的女子,眼角上勾,下方有颗泪痣的凤眸闪了闪。
「多谢相救,小女子是东方艳色,若是在京城有事大可来寻。」
她以为一说出自己的名讳,听到东方两字,眼前数人必会又惊又惧,惶惶不安的上前致歉,不敢再有一丝不敬,但可惜,她眼前的兄妹俩对姓东方的非常有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