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来了!”门外一个紧张的声音传来,琴羽杉认得那是另一个大丫鬟竹韵的声音。
声音才落,便有一群人浩浩荡荡的闯进寝房来了。
看见为首的高傲女人,琴羽杉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想来是原主见到尹氏的反应还残留在这具身躯里,也足见那尹氏是多么令原主害怕的人了。
桂娘惶恐的从床上起身,桃雨也马上闭嘴不敢再说笑了,竹韵悄悄地走进来站在桃雨旁边,一时间房里的气氛顿时从春天变成了冬天,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琴羽杉一点也没被尹氏的气势吓到,她恭敬中带着不卑不亢的语气说道:“女儿给母亲请安,恕女儿腿脚无力,没法起身。”
尹氏很惊讶素来在她面前连句话都讲不完整的小贱人会说出这么几句好听的场面话来,但她很快恢复镇定,不咸不淡地道:“你就躺着吧!身子不好的人还起来做什么。”
她明明很想叫琴羽杉也跟蔺氏那贱人一样去死,但又不能失了她侯府当家主母的风范,儿子即将与郡主成亲,女儿就要嫁入钰亲王府了,她这个做嫡母的总要留一些给外人打听,若传出她苛待庶女,甚至是弄死了人的传闻就不好了。
不过,这也不表示她会把那小贱人一直留在府里,她定然会找机会将那小贱人撵出侯府,还要她过着让世人嘲笑的日子,谁让她有个让自己恨之入骨的娘亲,那唯一让侯爷真心爱着的女人,那贱人蔺氏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死了也让她不痛快。
蔺氏死的那一夜,她看见侯爷偷偷在书房掉泪,她知道哪天自己死了,侯爷只会松口气,是绝不会为她掉泪的,因此,她更恨蔺氏了,也恨蔺氏生的下贱女儿,她发誓一定要让琴羽杉那小贱人好看,要让蔺氏在阴曹地府也不得安心!
琴羽杉光看尹氏脸上那嘴角肌肉细微的牵动就知道对方是恨她入骨了,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可不能被弄死了,不能辜负上天在她死后又给她另一段穿越人生的美意。
“陈大夫怎么还没来?”尹氏皱眉问。
她旁边那长得一脸精明的大丫鬟丁香脆生生地道:“算算时间,应该是已经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门外一个丫鬟大声禀道:“大夫到了!”
琴羽杉不想看医生啊,忙道:“母亲,女儿已经好多了,实在不需为女儿费心……”
她还没说完便被尹氏打断了,她义正词严道:“那怎么行?你爹记挂着你的病,再三交代你醒了务必要请大夫过来瞧上一回才能放心,再说陈大夫人都到了,没让人白跑一趟的道理。”
琴羽杉眼见躲不过,也只好从了。“那女儿就多谢母亲关怀了。”
其实她是有些担心自己这穿越来的魂魄会不会被大夫看穿?还有,原主都死了,可见身子骨有多差了,自己这气血活泛的岂不是很可疑?
不过,再多的担忧也无济于事,门外那丫鬟已经迅速领着提医箱的大夫进来了,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必要时再搬出孟婆汤那套说词便是。
“劳烦陈大夫了,快给这孩子诊诊脉,昏迷了月余,好不容易醒来,一定要仔细诊脉才是。”尹氏用慈母语气说道。
琴羽杉第一眼就不喜欢那陈大夫,老家伙眼神透着心术不正,前世她可是阅人无数,一年要面试百来人,绝不会看错的。
“大夫人请放心,陈某定仔细为六姑娘诊治。”陈大夫撩袍在床边坐下。
琴羽杉的手搁在了脉枕上,桂娘忙在她手腕上搭了块帕子,那陈大夫就一脸严肃地认真诊起脉来,越诊,眉头蹙得越深。
“怎么了吗?”尹氏用担心的语气问,眼里掠过一抹阴恻恻的笑意。
陈大夫一脸慎重其事地道:“大夫人莫急,待老夫探过左手,方能诊得详细。”
于是桂娘又把帕子换到琴羽杉的左手腕上,那陈大夫再度认真地诊起脉来,越探,不但眉头蹙得更深了,还久久不说话。
这下桂娘也急了,不管尹氏在场没她说话的余地,便急问:“您快说吧!我家姑娘究竟怎么了?”
尹氏在心中冷笑一记,不紧不慢地道:“是啊,您就说吧。”
见桂娘、竹韵、桃雨都紧张万分,琴羽杉倒是老神在在,她心里有数,狗嘴吐不出象牙,那陈大夫定是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果然,陈大夫重重地叹了口气,非常沉重地道:“六姑娘是……是不足之症哪!”
琴羽杉以为那是跟腿脚有关的病,但周围人连同尹氏带来的那六名丫鬟、六名婆子都惊骇地啊了一声,遂让她知道没那么简单。
“不足之症?”尹氏惊慌地问:“您可诊仔细了吗?当真是不足之症?”
陈大夫斩钉截铁地道:“不会错的。”
尹氏又问:“可能医治?”
陈大夫摇了摇头。“六姑娘体质孱弱,宫寒阴虚,属于先天不足,无药可医,即便怀上了,也难保住,即便保住了,也难以产下,即便产下了,也定是死胎。”
听到这里,琴羽杉总算明白了,原来不足之症就是身体虚,难以生育啊!
桂娘眼泪刷地流下来,一脸的苍白,只想抱了小主子痛哭。
“我苦命的孩子,怎么就得了不足之症呢?唉唉,一个女孩子家,若是难生育,谁又敢娶呢?就算祖先保佑能嫁出去,又怎么会被婆家给待见?看来这一生是与那幸福两字无缘了,真是命苦啊!”尹氏滔滔不绝地惋惜叹道,说完,又貌似伤心地对陈大夫道:“那么就劳烦陈大夫开些补身的方子吧!尽人事,听天命,我这个做娘的,能做的只有这个了。”
陈大夫忙恭敬的一拱手,“老夫省得,定会开几剂重药为六姑娘调养身子,大夫人不需操心。”
尹氏使个眼色,丁香迅速向前送上谢仪。
琴羽杉冷眼旁观地看着那沉甸甸的钱袋,便知道老家伙心里定是笑得嘴都快裂了。
真是会演,明明就是串通好的,还一句一句跟真的一样。
她明白了,难怪尹氏只是来探个病却要带上六个丫鬟六个婆子,不就是要让她们都亲耳听到大夫的诊断,再藉她们的嘴把她难生育的事传出去,最好再传到府外去,传遍京都汉阳城,让她嫁不出去,也坏了她的名声。
真是好笑,尹氏可是白做小人了,她一点都不担心嫁不出去,她反而担心嫁人这件事,这时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知道她会被指给什么人,万一是头神猪怎么办?
可是,听到自己有不足之症还一脸镇定不合常理,她在被子里捏了自己一把,挤出两滴眼泪来。
尹氏见她那愁云惨雾状,心里很是痛快,但嘴上不忘假意安慰道:“你也无须难过,慢慢调养便是。”
等着吧,明天长安侯府的六姑娘体虚、难生育的消息便会传遍整个汉阳城,看谁还敢娶她?
侯爷竟要她帮那娼妇养的小贱人寻户好人家议亲?哼,门都没有。
“是的,母亲。”琴羽杉低眉顺眼地答,不忘让声音带了点哽咽。
尹氏总算满意了,带了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一等尹氏等人的脚步声听不见了,琴羽杉马上擦干眼泪。
这院子里一定有尹氏的眼线,否则怎么她才醒来不久,尹氏就杀过来了。
既是如此,自己可要提防点了,不能让人看出她不是原主,要转性儿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慢慢地转,不露痕迹地转,合理地转。
“这可怎么办?可怎么办才好?”桃雨急得都哭了。
竹韵也是红了眼眶,顿足不平地道:“老天爷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咱们姑娘连蝼蚁都不敢捏死一只,却让她遭这种罪?叫姨娘在九泉之下怎么阖眼?”
琴羽杉坐了起来,轻声道:“你们都别哭了,我没事。”
桂娘眼泪还是掉个不停,面上是一片凄苦之色,拿帕子擦道:“姑娘心里难受就别憋着了,仔细憋出病来,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我真的没事。”琴羽杉双眸亮晶晶地朝她们嫣然一笑。“瞧我可有半点难受的样子?”
一时间桂娘、竹韵、桃雨全都看着她,发现她真的好像不伤心,换她们困惑了。
知道自己难以生育怎么会半点不伤心?这可不太对劲,不会是那孟婆汤出了什么问题吧?
琴羽杉正色道:“告诉你们也无妨,但你们可得管好自己的嘴巴,不得泄露出去,咱们院子里有大夫人的人,你们应当知道吧?若被大夫人知道,咱们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桃雨心痒难搔,好奇的不得了。“究竟是什么事啊姑娘!真是急死我了。”
琴羽杉便将自己观察到尹氏与陈大夫合谋要毁她清誉之事说了,听得桂娘、竹韵、桃雨目瞪口呆,随即现出不忿之色。
“大夫人真真太坏了,心肠忒歹毒!”她们异口同声的骂。
三个人纵有满腔怒火,也为主子愤愤不平,但真叫她们骂,毕竟是高门里的下人,平日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们也骂不出什么毒辣的话来。
“这件事咱们知道就好,万不可以说与他人听,即便是院子里素日里与你们交的姊妹也一样,要知道大夫人如今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务求除之而后快,我若是过得舒心,她便会不舒心,一定会想方设法再来害我,不可不防。”
竹韵听她说得有条有理,一时怔愣的忘了回答。
桃雨心直口快,“姑娘那孟婆汤真是喝对了,婢子喜欢姑娘这样说话,不卑不亢的多好啊!说到底,姑娘可是堂堂长安侯府的六小姐,又没欠她们什么,凭什么见了大夫人总要缩头缩脑、唯唯诺诺的呢?”
“瞧你,说那什么话?”桂娘笑骂。“见了大夫人不低眉顺眼,难道跟大夫人冲撞不成?到时倒霉的是谁,还不是姑娘。”
竹韵面上一片迷惘。“什么……什么孟婆汤啊?”
桃雨抢着把主子在鬼门关走一遭,喝下那孟婆汤的事说了,听完,竹韵也是长哦了一声,一脸的恍然大悟,同样不疑有他。
琴羽杉忍俊不住,终于噗哧一笑。
看来她是庸人自扰了,就算旁人察觉到她有什么不对劲,只要推给那孟婆汤便是,想来她们三个都信了,别人也是会信的。
“有镜子吗?拿面镜子给我。”她突然好奇起自己的长相来了,不会只有蒲柳之姿吧?
桃雨嘻嘻笑道:“姑娘脸上是脏了点,婢子去打水来给您净净面,让竹韵姊姊给您梳个头再照吧!”
琴羽杉笑推了桃雨一下。“不用了,你快点去熬肉粥吧,我饿得慌。”
见主子竟跟自己笑闹起来,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事,桃雨觉得有趣极了,嘻嘻笑道:“是,遵命,婢子这就去。”
竹韵取来一面铜镜递给琴羽杉,桂娘叹道:“姑娘躺了许久,脸色是蜡黄了些,那都是因为没吃饭的关系,想来只要好好吃饭,脸色便能红润起来,所以就不要太在意了。”
琴羽杉没听见桂娘在讲什么,她讶异的看着镜中人,久久愣着。
镜里的人,不是前世的她又会是谁?
她死时是二十七岁,但镜子里的面孔是她少女时期的长相,从小她就自负美貌,如果这一世成了丑八怪,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哭怎么适应呢!
“脸确实有些油了,打水来帮我净面吧!”
她半点没显露对自己长相的讶异,镇定的吩咐。
她,要开始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