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烟楼在汉阳河畔重新开幕,连翘冰很快就上手了,她本来就是资深鸨娘,如今不过按表操课,一切规矩都照琴羽杉给她的经营企划书,自然是没几日便得心应手了。
如今的碧烟楼焕然一新,楼上楼下共隔出四十间小雅间,间间接上了地龙,都是一张桌子一张床,一个客人一个花娘,服务内容是陪酒和陪寝,留宿另外收费,才艺那些反而不重要了,反正也没哪个男人是真心花钱来看才艺的。
平价收费,花娘温柔殷勤,接了地龙的厢房又暖呼呼,加上美酒佳肴半点不马虎,才开幕半个月,码头的苦力们就争相捧着银两上门求温柔,有些更是奉上了所有积蓄要当那火坑孝子,只因他们这些苦力到别的妓坊可没被这么帝王般的对待过,遇到这种情形,连翘冰自是不会阻止的,他们甘心送银子来,她也不会跟他们客气。
三个月期限也早到了,琴羽杉回到了长安侯府待嫁,盘算着很快就可以从惠王府被凤五爷扫地出门,到时她再回媚香楼大展拳脚,倒是彩娘舍不得她走,也不怎么把她是待嫁之身摆在心上,令她啼笑皆非。
“姑娘!惠王府送纳彩礼来了!”桃雨打了帘子进来,兴奋得一步三跳。“光是纳彩礼就送了二十八抬来,真真给姑娘长脸,而且这才一礼呢!六礼全完就有一百六十八抬,哈,难怪大姑娘气得脸色铁青了。”
“怎么着?难道大姊的彩礼还会比我少了?”琴羽杉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暂时停了手里的针线活。
她正在绣花呢……不,是假装绣花,虽然整天手里拿着针线和绣绷,但事实上连片叶子也没绣出来,房里倒是堆了嫁衣和许多鲜艳华美的缎子被缛,但都不是她绣的。
回侯府之后,她那爹爹也回来了,因为她临嫁在即,她爹好似忽然发现自己身为父亲的使命似的,没事便往她院子里来,教诲一些三从四德、女训女诫等等老掉牙的话,逼得她不得不绣花做做娇花的贞淑样子。
“就是!”桃雨一个弹指,喜形于色地说:“那钰亲王府可真是小器,亏还是个亲王府,大姑娘是以后的亲王妃,居然一礼只送了十六抬,大夫人看了彩礼,脸色像锅底一样黑,偏生惠王府也是今日送彩礼来,两边的彩礼一同摆在院子里,孰高孰低,立见分明,而且惠王府送的彩礼可比钰亲王府高明多了,别说那些红宝蓝宝、翡翠黄金了,光是龙眼大小的东海明珠就有千颗,箱子一打开,大白天也熠熠发光,看得众人一阵哗然,就别提大夫人和大姑娘有多眼红了。”
东海明珠?
琴羽杉一笑,盘算起来。
珍珠和黄金一样,体积小,价值高,她打听过,在大锦国,高门大户之间很喜欢以优雅的珍珠为礼,这些彩礼日后加上侯府要陪嫁的,都会变成她的嫁妆随她到惠王府,等她离开惠王府时,嫁妆是一定要带走的,想来堂堂王府也不会跟她争她的嫁妆才是。
桃雨叽叽喳喳地说道:“婢子看,五爷对姑娘可真好,婢子听说五爷财力雄厚,但他在惠王府不过是个庶子,王妃视他为眼中钉,断不可能如此大手笔给五爷做面子,那些彩礼定然都是五爷要给姑娘长脸才备下的。”
“是吗?”琴羽杉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她是很爱赚钱,那是为了将来铺路,但她不会被金钱给打动,就算那凤五爷把金山银山搬到她面前来,对他没感觉就是没感觉,半点勉强不来。
问她还没见到人,怎么就知道没感觉?
试问,心里有个人,还能看到其他人吗?就算凤五爷再好也没用,她心上搁的那个人,身影还没消去,又如何接纳另一个人?
前世她没恋爱过,这一世她才知道自己面对感情如此的死心眼,从辽梦口中知道小五并没有婚约,只是回商会去了,她竟又燃起了希望,心中的感情也泛滥得一塌糊涂。
她可以做个被世人唾弃的不贞妇人逃婚,但小五能为了她背弃主子,与她私奔吗?
其实她心里清楚,小五不会为了她背叛凤五爷,如果他是那样的人,也不值得她上心了。
“姑娘真不好奇五爷吗?”见主子冷淡,桃雨不死心地又道:“五爷不但知道姑娘在媚香楼做鸨娘,在赌坊做庄家,非但不以为忤,还派人保护姑娘,有此度量的男子在咱们大萧恐怕找不出第二人了。”
琴羽杉一笑置之。“是你想快些见到小七吧?”
这丫头自从知道小七是凤凰商会的人,还是贴身在凤五爷身边做事的人,便盼着她的婚期快到,如此便可顺理成章地见到小七。
如果那日她没有坚持救起小九儿……不,应该是辽梦才对,她说她叫辽梦。
如果当日她没有坚持救起辽梦,那么一切都不同吧!她不知道那许多事,心绪也不会如此难熬了。
辽梦说,小五和小七同样是凤五爷的人,而且小五既不聋也不哑,更没有毁容,那片丑陋的疤痕是她用易容术给小五弄上脸的,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她身边,是凤五爷派来保护她的。
当下,她真觉得晴天霹雳,整个人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所以,小五知道她便是未来的主子妻?自己那些情真意切的告白不是可笑死了?他不知会怎么笑她无耻呢,亏她还是侯门千金,定了亲的闺女竟然对别的男人动情,还表白,真真是罔顾妇道、伤风败俗、逾礼越法,要以七出的淫荡之罪被休!
既然他没有聋,自然什么也听见了,自己那番要在洞房之夜让凤五爷休了她的言论,他会告诉他的主子吗?只怕他忠心为主说了,却反倒惹祸上身啊,那凤五爷又不是傻子,自己的未婚妻对自己派去保护她的人倾诉她的休夫计划,这怎么不会让他多做联想?
“姑娘,大夫人请姑娘过去看看纳彩礼。”桂娘进来说道,脸上笑着。“姑娘真是好大的体面,大家都羡慕得不得了,直说到纳征、请期时,不知惠王府还有多重的礼要送过来呢。”
琴羽杉知道桂娘指的是那些名贵奢华的彩礼,她自然是要去看一看的,不然被掉包了怎么办,这些可都是她日后的老本。
她与桃雨步行穿过回廊,到了库房,就惊见老太君也在,正由檀云扶着她。
“不是说老太君身子不大好,今天天冷,怎么出来了?”琴羽杉心下疑惑,赶忙走向前先给老太君见礼,跟着见过尹氏和琴羽秋。
尹氏冷着脸。“把你的彩礼看清楚,不要日后才含血喷人。”
认定含烟是受琴羽杉指使,和宁王府撕破脸后,她是把琴羽杉给彻底恨上了,如今她是连装慈母都懒得装了,只等着琴羽杉过了惠王府的门,再来揭她是媚香楼鸨娘的丑事,等着看那小贱蹄子如何被惠王府撵出府。
老太君笑吟吟地道:“杉儿好好核对礼单,在我这老不死的眼皮子底下,想来是不会出错的。”
琴羽杉这才明白老太君为何来凑这热闹,原来是给自己撑腰。
“请姑娘过目。”一旁的管事已将抄好的礼单双手奉上。
琴羽杉看着那一箱箱的彩礼,满满的绫罗绸缎、金银玉器,也看到了那一整箱令桃雨兴奋不已的东海明珠,蜜蜡珠子也有一大匣子,果然旁边那琴羽秋的彩礼和她的不能相比。
核好了礼单,管事便把嫁妆箱子的钥匙交到琴羽杉手中,琴羽秋同样也得了她自己那份彩礼的箱子钥匙,只不过她的脸色并不好看,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尹氏脸色阴沉如墨,面容一整对琴羽杉和琴羽秋道:“你们两人出嫁在即,照府里的规矩,出嫁前要到肃芳斋茹素一日,抄写《福心经》,已和斋里的住持师太连系好了,你们两人明天就结伴过去吧!”
琴羽杉知道有这规矩,吃一天素,抄一天经书,这也不算什么,就当在郊游踏青吧,总比叫她绣一天的花好。
隔日,一大早她就被桂娘唤起梳洗,说是琴羽秋已经在厅里等着了,还绷着脸,责怪她不知分寸,会赶不上早斋。
琴羽杉很无言,现在才刚破晓,她不睡,别人要睡,再说了,这么早去,不就得这么早开始抄经书,尹氏也没说要抄多少经文,只说要抄一天,早去的是傻子啊!
两刻之后,琴羽杉已经收拾妥当,尹氏交代要慎重妆扮,才算对佛祖的敬重,因此桂娘特地为她施了香粉,梳着飞燕髻,簪着金步摇,白色罗衣、白色百褶绣花长裙,披了深紫大氅。
琴羽秋看着琴羽杉便有几分嫉妒,只是淡扫蛾眉便显得丹唇皓齿,琴羽杉那贱蹄子神似她的娼妇娘亲,都长得一副勾引人的狐媚样子,难怪她娘看着便心里不舒袒。
“妹妹迟了,姊姊莫怪。”琴羽杉低眉顺眼、规规矩矩地朝琴羽秋行了一礼。
对于一大早就接收到琴羽秋刀子似的眼光,她并不在意,侯府这些人事物对她而言只是过眼烟云,将来她到了大锦国,跟这些人再没有干系。
“走吧。”琴羽秋冷冷地率先走出院子,后头跟了她两名心腹大丫鬟雪艳、雪珠和奶娘琴嬷嬷。
琴羽杉同样带了桂娘、竹韵和桃雨,两人先到尹氏院子请安,尹氏淡淡的交代了两句,不外乎要诚心、要恭敬,但眼光却似有若无的朝琴羽秋看了一眼,喝茶的动作遮掩了她嘴角的一抹诡笑,琴羽秋也不着痕迹的对自己娘亲点了点头。
卯正,两人从侯府偏门出发了,琴羽杉以为她们定是一人带一名丫鬟一起乘一辆马车,其余奴仆乘另一辆马车,不想琴羽秋和雪艳、雪珠、琴嬷嬷全上了第一辆马车,她只好和桂娘、竹韵、桃雨上第二辆马车,除了各自的车夫,还各有两名小厮骑马做长随。
肃芳斋在清幽的玉榕山半山腰处,不是什么大庙宇,因此香火并不鼎盛。
马车颠簸了一个时辰,桃雨已经无聊到打盹儿了,琴羽杉掀开车帘,正想看看外面的风景醒醒脑子,不想马却惊了似的,飞快地跑了起来。
桃雨吓醒了。“怎……怎么回事?!”
琴羽杉大喊,“马儿疯了!大家抓好!”
“姑……姑娘……”桂娘跟竹韵都一脸惨白,桃雨则吓得哭了,四个人都在马车里被颠得东倒西歪。
琴羽杉拚死命稳住身子,她费力的掀开帘子,大声问车夫道:“究竟怎么回事?”
不想她这么一问,那车夫竟然跳车了,而本该随行的两名小厮也不见踪影,马车无人驾驭,顿时就像脱缰野马般的狂奔,又正好遇到斜坡,便顺着下坡一路冲下去。
“啊啊啊啊啊——”桃雨尖叫连连,而桂娘已经磕碰得昏了过去。
马车终于在撞倒大树之后翻覆,马也跑了,琴羽杉强忍着痛意爬起来,看到竹韵的头在冒血,而桂娘的身子则撞在车棱上,幸好两个人都在呻吟,表示还活着,而桃雨……桃雨呢?
老天!桃雨竟然不在车里,那是被颠出车门了吗?
她急着去找桃雨,也不顾自己身上的皮肉伤也在流血便奋力爬出车外,不想她一爬出车外,竟有五名凶神恶煞等着她。
琴羽杉惊愕之余,脑中便飞快地想到了出门前尹氏和琴羽秋交换的眼神,当时她还不以为意,现在想来,分明有问题,否则为何琴羽秋不与她同车?
她们是收买了这些人要杀了她吗?
不对,尹氏精心策划了许久,就是要等待时机揭了她鸨娘的身份来让她名声扫地,让惠王府与长安侯都同时容不下她,又怎么肯痛快杀了她?她这么个死法,在尹氏眼里无疑是太便宜她了。
既然不是要杀她,那么他们要做什么?
尽管内心惊惧不定,她还是强做镇定,声色俱厉地道:“你们不要乱来,我已经知道指使你们的是什么人。”
“你知道?”其中一人笑了起来。“你知道有屁用?有证据吗?你以为我们会乖乖跟你回去做证?”
另一个色迷迷地看着她。“老三,你就少跟这丫头废话了,老子等得心痒难搔,这么标致的美人儿,老子打出娘胎还没尝过呢,快点下手吧!咱们几个也要半个时辰才能尽兴。”
琴羽杉一凛。
难道他们竟是要来玷污她的?
“慢着!”她慢慢后退。“你们要找乐子,我可以带你们去,保管你们乐不思蜀,只要放了我,你们几个到死为止寻花问柳要花费的银子,我都会负责。”
其中一个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呸!你这是咒老子吗?”
另一个啧啧啧地道:“真是!玩花娘能比得上玩侯府千金爽快吗?”
此话一出,琴羽杉更肯定他们是受了尹氏和琴羽秋的指使,这笔帐,她记下了……
她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抵着自己喉咙,狠厉道:“不要过来,我大不了一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有人急了。“不能让她死了啊老大!那人不是说不能把她弄死,只可以把她玩残吗?”
“你蠢啊?难道咱们几个还制止不了她吗?”骂人的正是这群宵小的带头老大,名叫黄大蜂,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夺下了琴羽杉的簪子,然后嘿嘿淫笑两声。“老四老六,你们两个给我撕了她的衣裳!”
“是!大哥!”那两个精虫充脑、色胆包天的家伙便向前摁住了琴羽杉。
琴羽杉心中恐惧,打算他们一动手便咬舌自尽。
“啊!”正要撕她衣裳的老四老六一起惨叫了起来,琴羽杉一抬头,竟看见他们两人的肩上都插着一把刀。
见状,其余人也畏惧了起来。“谁?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