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夜前一晚,急诊室“热闹”得不象话,也许是匆忙城市里寂寞的人太多,一遇到节日,呼朋引伴、饮酒寻欢都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而他们庆祝节庆的方式,常是用不惜燃尽生命的极端手段,总导致极端悲惨的结果,没意外地将平安夜变成医护人员的灾难夜。
车祸、中风、自杀、吸毒、酒精中毒、刀伤、斗殴……梁珈珞从一开始无法理解,到现在已能面无表情应对。
她刚跟男友分手不满半个月,没有共度节日的伴侣,前几天另一位年轻男医生跟她商量调班,表示打算今天跟交往三年的女友求婚,她二话不说便答应了,所以今天便由她值急诊班。
求婚是多好的事,如果能一举成功,就更好了。
急诊室进来一床用药过量的年轻女子,陪她来的好友一脸焦急的说:“她前几天跟男朋友分手,我去找她,看她好像吞了很多药,这个是药罐,里面没剩多少,她好像还喝了半罐威士忌。”
梁珈珞点点头,接过药罐看了眼,接着替患者检查,决定洗胃。
友人一听,又问:“医生,她怀孕三个多月,有没有关系?”
梁珈珞愣了几秒,再看一眼药罐上的药名Thalidomide,询问:“你确定她吃的是这罐?”
“嗯,桌上没有别的药了,她已经几个月睡不好,跟男朋友分手前两个人吵很久,医生开了镇定剂,她有时吃有时没吃,但都固定拿药。”
“我建议孩子不能留,不过还是要看病患的意愿,这个药对孕妇是级用药,造成畸胎的可能性很大,她是不是没告诉医生她怀孕了?”
“她上个星期才发现怀孕了,孩子不能留吗?”
“最好不要。”梁珈珞以专业的立场告知。
这时护理师推来药物、器械,她将病患友人请出隔帘外,插管、灌水、抽水,反复洗掉四公升水,她拉开布帘向病患友人解释情况,一名护理师快步过来,她被拉往刚被推进来的急诊床。
躺在病床上的伤员满脸鲜血,左前额明显撕裂伤,满脸痛苦,不断呻吟。
伤员的女性友人一看到医生来了,赶忙说:“他一直说胸口痛,那几个混混拿棍棒打他一个人,根本没什么事只是多看了一眼……”,她脸色惊惶又气愤“幸好遇到警察巡逻……简直莫名其妙,。
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梁珈珞点点头没说话,动手解开伤员的上衣,触诊后,她先处理伤员额头上的撕裂伤,打麻醉、消毒、缝合,将伤员送照光,她刚才触诊过,应该是肋骨断了。
她低声向病患友人解释病况,转回急诊台前写病历,毫无意外又一急诊床被推进来。
这个平安夜,梁珈珞奔来走去不曾歇脚,甚至没能喝上一口水,好不容易天终于亮了,急诊室也奇迹似的有了短暂的宁静。
结束值班,她回休息室换下白袍,才步出医院,手机便响了,她懒得看来电显示便直接接通,手机一贴到耳边,旋即听见一抹熟悉又好听的嗓音—“梁医生,早安。”
“梁先生,早安。”梁珈珞疲惫的脸上不自觉出现一抹舒心的笑。
“想吃早餐吗?”
“你请客?”
“没问题。你看看你的右手边,是不是有个人正在向你挥手。”
梁珈珞依言往右看,果真见到一抹高大的身影,她立刻切断通话,跑了过去,笑颜如花的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今天起得早,到附近公园运动,想到你前天说平安夜要值班,就想过来等等看,也许可以有机会请你吃个早餐。”他笑。
“早餐有人要请,真好。”
两人相隔半步,并肩往前走。
他问:“你想吃什么呢?”
“附近有家Subway,我的EX很爱那家的百味俱乐部,我喜欢他们的干酪牛肉。”
“你没把那家设为拒绝往来户?”他扬眉笑问。
“为什么要,Subway又没错。”梁珈珞反问。
“情侣以前常去的餐厅、喜欢的景点,从分手那一刻起,都会自动转列为彼此拒绝往来的场所。”
“拜托,像我这种跟前男朋友交往了八年,几乎去过台湾各大名胜美景、尝过大台北地区着名美食餐厅的人,不是太可怜了?要是把那些地方都变成拒绝往来的场所,我不就只能关在家里足不出户吗?我才不要这样,美食我要照吃、美景照看,跟我分手的是男人,又不是那些美食美景。”她理直气壮地说。
他哈哈大笑,他非常喜欢她的爽朗不做作,喜欢到一种无法解释的程度。
他们像是深交多年、气味相投的好朋友,什么都能说,有种百无禁忌的坦然,他知道分手后她其实很难过,但她面对挫折却坚强得让他另眼相看,也很欣赏。
两人交换手机号码时,她大方的告诉他她的名字,但他却没有告诉她自己的,不过她也很体贴的没有追问,自在地喊他梁先生,她的理由是知道名字不一定可以看透一个人的真心,但她觉得他是真心把她当朋友,既然如此,名字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老实说他会这么做,是为了某种难以言明的私心,担心两人之间的坦率真诚,会被他名字背后隐含的财富权势破坏。
“你还是不打算接受我的提议吗?”他问。
梁珈珞的右手下意识伸进外套口袋里,摸摸被包裹在手帕的碎玉,笑答:“最近没打算。”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微皱起眉头,总觉得她随身带着断碎的玉环,象征她对过去仍有不健康的留恋,他喜欢她健健康康的。
“唔……”她偏头考虑了下。“等我完全告别上一段恋情吧。”
这几天她常会想,高品睿或许是对的,如果她找个男人来一小段艳遇,不必真的爱上对方,说不定就能把梁仲洋在她心里的位置彻底清除干净。
她毕竟是用了感情,不可能告诉自己坚强就立刻毫不留恋地坚强起来。
他们并肩走往Subway,沐浴在晨光下,两人如墨的发微微发亮,谁也没开口,但有种清晰的默契在彼此间流动。
Subway点餐台前,梁先生外带两份干酪牛肉,走到店外后,对在外头等他的梁珈珞说:“我记得你说过爱喝Starbucks的香草拿铁,过去两个路口有一家,我们去那里外带,再去附近公园吃早餐。”
梁珈珞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来到快到咖啡馆的十字路口时,他们这个方向的行人号志是绿灯,她却突然有种走不过去的沉重,脚步倏地一顿,瞥见她停了下来,他也跟着驻足。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道:“你喜欢的那个女人一定是个傻瓜吧。”
他眼神有几分锐利,打量着她,晨风微微吹拂,扬起她柔顺的长发,晨阳下,她五官素净,不沾妆粉,几颗可爱的小雀斑在双颊上跳舞,他不懂女人为何爱追求白皙无瑕的美,有一些小雀斑看起来其实更有活力……意识到思绪飘远,他赶忙拉回心神,好笑地道:“不过就是一个干酪牛肉堡、一杯香草拿铁,就能让你认定我喜欢的女人是个傻瓜?这下子我反倒好奇了,你的EX究竟对你有多差,而且你居然能跟那么差劲的男人交往八年?”
“他对我没有不好,最初交往那几年,他会替我买干酪牛肉堡、香草拿铁,我到医院实习第一年,他也会在医院外等我值班结束,后来……可能是热情过了,他渐渐不再来等我,换成我买百味俱乐部、焦糖玛奇朵给他。
“我惊讶的是,我才说过一次我喜欢喝香草拿铁,你居然能够记得,而你并不想追求我,对我没有非分之想,却体贴绅士,你这么好,那个女人不接受你当然是个傻瓜。”
“你这样为我说话,老实说我很感动,不过,我心爱的她并不是傻瓜,若是个傻瓜还好解决一点。”他苦笑。“告诉你也无妨,她身边有个比我更好、更体贴绅士的男人,我常觉得赢不了他。”
梁珈珞瞪大眼睛,着实难掩吃惊。“比你更好、更体贴绅士的男人?我实在无法想象……”她停顿一下,又问:“那个人不会也比你帅吧?还有比你更帅的男人吗?”
这个问题让他哄然大笑,打趣道:“梁医生,我完全被你安慰了,不过,很不幸,我必须诚实承认,我的情敌可能真的比我帅百分之零点一。”
行人号志已由绿转红,两人干脆站着聊起天来。
“呿,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对吗?你明明是自信满满的人。”
“我只是实话实说。”
“真的比你帅?”
“你似乎对于帅不帅这一点很在意。”他故意调笑道。
“你想,更好、更体贴绅士的男人已经很稀少了,更别说那个人还比你帅,若是做选择的人换成是我,我也不会选你啊。”
“所以我才一直赢不了。”他的语气里有股淡淡的苦涩。
“别这样,你的表情让我好不习惯,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努力把你喜欢的女人抢过来就是了。”
“我要她心甘情愿与我相恋,只是把人抢来有什么意思?”
“梁先生,没想到你又帅又体贴,还这么浪漫,简直就是所有女性的梦中情人,别怕。”
“我不怕,我会努力到无法努力为止,就算最后失败了,我也会衷心祝福。”
“你好有度量,啧,你的优点怎么这么多。”梁珈珞笑开来。“不过这让我对你的情敌更好奇了。”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有机会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难怪你会这么赞美他。”
“我真心认为他比我好。”他真诚地说。“走吧,绿灯了。”
梁珈珞一时心血来潮,扯了扯他的衣袖说:“梁先生,我祝福你的爱情,快速由红转绿,祝福你能在爱情里通行无阻。”
他深深看她一眼,笑了。“这顿早餐我果然没白请,谢谢你,你的祝福我收下了。”
电热水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他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前,钉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正分贝适中地播放晨间新闻,他的耳朵却专注在电热水壶上,不一会儿,叮一声开关跳起,水烧开了。
他拿起热水壶,往滤挂式咖啡上浇倒滚烫热水,没几秒,热水变成一杯黑咖啡。他端着咖啡杯,在餐台边坐下,吐司跳出烤箱,他伸手抓来一片咬两口,才拿起果酱刀,在酥脆的热吐司上抹匀花生酱。
他看两眼放在餐台上的手机,拿来握在手里,想点选某个熟悉的联络人,正巧这时铃声大作,好似是命运特意来阻止他的愚蠢行为。
他正了正心神,接起。“哈啰。”
“Hey,大忙人!”
“别调侃我了,再忙也比不上你。”他唇角微微扬起。
“说真的,找时间我们哥俩出来吃顿饭,你回来大半个月了,我还没机会跟你好好聊聊,每次见面都是一大堆人。”
“好啊,我也想见见未来的堂嫂,一直没机会见到。”
“我们最近有点不愉快,我不想太宠她,她事业心太重,早晚都是我们家的人,她该学着以家为重,你知道当我们的妻子,哪还有时间发展自己的事业。”
他啜了一口咖啡,眉头不自觉轻蹙,一抹清减身影跃入脑海,那个女人未沾妆粉,脸上有几颗跳舞的小巧雀斑。
“堂哥,如果你真爱未来的堂嫂,是不是应该尊重她的选择?毕竟医生……”说到这儿,他愣了好几秒,这才甩甩头,心想世界不会小到这种程度。
“医生这个职业为她加了很多分数,不然我爸妈不会同意我娶她,也幸好她很乖又听话。”
那一定不会是她了,她俏皮、活泼,有股旁人无法动摇的坚毅,他想起她说美食要照吃、美景照看,跟我分的是男人,又不是美食美景时那股爽朗大方,不自觉咧开笑容。
“但最近她实在太不象话,我明明再三提醒她,你的派对很重要,她还是忙到缺席。”
“堂哥,你们不必为了我不愉快。”他说,奇怪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不是为了你,反正她早晚都得明白,她不能把工作看得比我还重要……好了,不说她,你要是真想看她,以后有得是机会。星期五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顺便谈一下南港开发案。”
“OK,约哪里?”
“我让秘书订了餐厅包厢,晚点再让她把地址电话传给你。”
“好,星期五晚上见。”
“记得,携伴来。”
“OK。”结束通话,他几乎想也没想,马上打给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