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关上大门时,他下床去上厕所,然后回到床边,看见她在桌上替他留的食物不只面包,还有热汤和水果。
他吃了面包,喝了热汤和水果,他甚至乖乖吃了药,跟着再次倒床,这回无人打扰了,他却因为在陌生环境,神经绷着一线而无法彻底睡着。
恍惚中,什么也在眼皮子底下乱转。
展翅的怪兽、原始的呼号咬喝、鳄鱼的大嘴利齿、墨绿的丛林藤蔓、扫射的子弹、飞舞的火焰,所有的一切全混成一团,让他不时会小小惊醒过来。中午时,手机响了。
他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伸手捞起在床边的手机,睁眼看了一下来电号码,是那头焦虑的小怪兽。
不由自主的,他扬起嘴角,按下通话键。
「喂?」
「你在做什么?」
「睡觉。」他张嘴回答,听见自己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睡意。
手机那头的女人一阵沉默,然后才道:「你吃东西了吗?」
「吃了。」
「药呢?」
他忍不住笑,但仍乖巧的回答:「吃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一点也不。」
「你真的不需要去看医生吗?」
「不需要。」
她又沉默,然后咕哝了一句什么不清不楚的话。
「你说什么?」
「你最好不要死在我床上。」这次她大声了一点。
他笑了出来,他可以听得出来她的恼怒、担心和忧虑。
「魏小满。」
「干嘛?」
「谢谢你。」
她挂了他电话,但他几乎可以看见她涨红的小脸,让他在床上笑得乐不可支。
这女人真是超可爱的。
超级可爱。
他坐起来,到浴室里拆开绷带,检查伤口,确认它们没有恶化之后,顺便擦了个澡,然后从行李中,拿出新的绷带缠上。
手机又响了,他走出浴室,看见来电无显示号码却仍接了起来。
「喂?」
「你不是要过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怎么,你想我啊?早知道我昨晚一下飞机就先杀过去。」他拿着手机,离开她的房间,朝厨房晃去。
「去你的。」男人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小肥打电话来找你,她以为你在我这里。」
「我本来要过去的,但有一头小怪兽把我关了起来。」他边说边打开她的冰箱,里头的东西少得可怜,基本上就是做三明治的材料,他把手机开扩音,放到桌上,半点不客气的拿冰箱的材料为自己做了一个三明治。
「那头怪兽三围多少?」男人冷冷的开口嘲讽。
「哇靠,阿万,你好下流——」
男人二话不说挂了他电话。
他按回播,男人没接,他被转入了语音信箱,他半点不介意,只张嘴留下搞笑的语音留言。
「亲爱的阿万大人,我需要一些小东西,防止小怪兽凌辱我,麻烦你有空帮我送来好吗?」
跟着,他就留下了一长串的名单和这里的地址,然后才挂掉电话吃三明治。
他三明治还没吃完,手机就再次响了。
只是,这一次,是讯息。
他打开来看,那男人传了一张照片给他,照片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特别比出朝天中指的右手。
他大笑出声,结果扯到了受伤的肋骨,大笑转成苦笑,他趴在餐桌上休息了一下,才爬回房间去躺下。
一个小时之后,他听到引擎声,下床掀开窗帘一角,看见一位娇小的骑士把一辆重型机车停在门口。
骑士穿着黑色的皮衣,是个女的,她动作俐落的把车停好,下了车。
不是小怪兽,他知道。
魏小满连走路都会跌倒,她搞不好连爬上那辆机车都会摔得鼻青脸肿,更别提要骑它了。
女人摘下安全帽,露出冷漠的面孔。
啊,是她。
太久没来伦敦,他都忘了阿万收留了这个女人。
看来,那家伙不爽归不爽,还是没有弃他于不顾,果然是好兄弟啊。
面无表情的女人,提着一袋东西,走到门边,伸手去按电铃。
他离开房间,穿过客厅去帮她开门。
女人看见他,一点也不惊讶,也没有和他寒暄几句,乌黑的双眸里没有一丝情绪,她只是就这样把那沉重的提袋交给了他,然后朝他伸出手。
他收了提袋,以为她开窍了要和他握手,才要伸出手礼貌性的和她寒暄一下,就听这女人开口。
「三千。」
「什么?」
「这些要三千英镑。」她眼也不眨的说。
他傻眼,错愕的脱口:「阿万要你和我收钱?」
「三千。」她伸着那只小手,看着他重申。
虽然搁在眼前的那只手又小又白,但他非常清楚眼前这个头不到他下巴的女人,能用那只手做出什么事,她看起来虽然不起眼,身手却高强得吓人,之前她帮阿万收帐时,直接就把客户送进了医院,那位客户还是一位拥枪自重,一呼百诺的黑道大哥咧。
「我没带那么多钞票在身上。」他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说。
「他说借据也可以。」她还是伸着那只手,说出男人交代的话:「这是生意。」
真是他妈的好兄弟啊。
念棠脸歪了一下,咬牙笑着说。
「OK,借据就借据。」他转身把提袋放到客厅桌上,拿来纸笔,立下借据,写到金额时,他不甘心的对她露出自认超无辜、超帅气、绝顶可爱的微笑,道:「就这几样东西,三千也太贵了,根本坑我吧?可不可以算便宜一点?」
她直直的看着他的眼,对他的微笑完全免疫,只吐出两个字。
「不行。」
可恶,阿万这王八蛋,哪个不学,学武哥那么小气。
他死心将借据交给她,好气又好笑的道:「诺,借据。」
女人低头查看字条,确定金额没错,这男人也签了名,才将这手写的借据小心收到皮衣口袋里。
见她办完事,转身要走,他忍不住开口叫她。
「霍香。」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觉得阿万和我哪个比较帅?」
「什么是帅?」她面无表情的回问。
他一愣,跟着大笑出声,边笑边挥手。
「哈哈哈哈——算了,这一点也不重要,你回去吧——」
她听了也没追问,转身回到机车旁,戴上安全帽,同时跨上重机,俐落的发动弓擎之后,就驱车离开了。
大笑让他再次扯到了肋骨,他却还是停不下来,只是边笑边捣着胸口,一边关上了门。
欸,如果阿万真的如武哥说的那样,遇到像她这样一位天兵,那就是命,他现在真的很同情他那位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啊。
笑着转身,他回到客厅,打开提袋,拿出里面那些小玩意儿,绕着屋子内外晃了一圈,又在她门上敲敲打打了一阵子,这才回到她的卧房。
墙上那对怪兽看着他。
「说真的,既然是守护神,祢们应该要尽责一点。」
他将那两块泥板拿了下来,把东西藏在后面,再一一挂回去,然后他退后两步查看。
祂们看起来很好,感觉更威了点,没有任何歪斜不平。
他心情愉快的坐回床上,吃了药,喝了水,再次躺平。
小满下班回家时,屋子里黑漆漆的。
因为中午打电话回来时,吵到他睡觉,她下午就没再打电话了,只在下班时传了一通简讯。
他没有回。
她真的很担心他会有什么不测,或者他只是还在睡。
为了怕他饿死,她还特别绕去买了食物回来。
虽然现在八点才天黑,但天色已暗,他如果醒了,应该也会开个灯吧?除非他发烧烧过头了,一想到他可能在床上等待救援,她三步并做一步,快速的冲到门边,掏出钥匙开门。
说真的,她也不是故意要拖到这么晚才回来,但她一专心起来,就常常会把其他事情忘得一乾二净,等她从研究资料中回过神来,早就超过下班时间了。
她匆匆开了门,打开灯,提着大包小包的食物进屋,把东西随便在地上一放就往房间跑,想也没想就拉开了门冲了进去。
床上的男人睡成了大字型,一只手还抱着她的枕头,但让她震惊的是,眼前的家伙竟然裸睡,他不知何时脱掉了裤子,全身上下除了裹着他胸腹的绷带之外,完全没有别的衣物,本来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更是完全掉到了地上。
「啊——」
因为没有想到会撞见他的裸体,她惊呼出声。
他被她的惊呼吓了一跳,立刻起身寻找威胁,但她身后没人,身旁没人,也没任何人拿枪指着她的小脑袋,她也没有因为受惊再次跌倒。
这次没有。
可他跳起来时,她又叫了一声,然后火速转过身去。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他真的搞不懂她为何如此惊慌。「你没穿!」她背对着他,面红耳赤的低叫:「你为什么没穿?你的裤子呢?」
闻言,他呆了一呆,低头一看,这才领悟过来,原来那个吓到她的威胁是他的小弟弟。
他放松下来,好笑的捣着被扯到的伤口,重新坐倒回床上,道:「老天,我没穿是因为太热了。」
「太热?」她猛地转身,看见他的裸体,忙低头垂眼目不斜视的蹲下,捡起地上的被子递给他。「你又发烧了吗?」
「发烧?没有吧。」他从善如流的接住凉被,盖住自己的下半身,见她还不敢抬眼,他好笑的道:「我把自己遮住了。」
她这才满脸通红的抬起眼来,没好气的问:「你确定你没发烧?」
「我确定。」他打了个呵欠,看了下窗外,「天黑了吗?」
她不相信这家伙,担心他在发烧,她拿电子体温计测他的体温。
「我真的没事,你真的担心太多了,小怪……」他伸手抓了抓缠着胸口的绷带,语音沙哑的说着,话到一半,猛地清醒过来,忙自动消音。「你说什么?」她没听清楚他的话,抬眼看着他问。
「我是说,该怪的是我。」他对她露出微笑,眼也不眨的转移话题,「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让你长针眼的,谢谢你把床让给我睡。」
不疑有他,小满脸微红,低头查看电子体温计,边道:「只是暂时的,你不要想太多。」
那小小的电子体温计给了她一个笑脸,他的体温完全降下来了。
她松了口气。
「我带了食物回来。」她看着他,问:「你有办法下床到客厅吗?」
「当然。」他笑看着她:「既然我都平安跨越了整个大西洋,我相信从这里到客厅的这么一小段距离,绝对不是问题。」
她放下电子体温计,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既然如此,那就穿好衣服,移动你的大屁股出来吃饭。」
他的状况真的还不错。
看着眼前男人以一种秋风扫落叶之姿,吃掉了她带回来的各种食物之后,小满有些傻眼,有那么一阵子,她还真担心自己买的食物不够他吃,幸好他终于开始喝她泡的薄荷茶,不再像饿死鬼投胎一样。「你房里的泥板,是当时从伊拉克带回来的吗?」
「对。」她点点头。
「我以为你只找到一个?」他边吃边好奇的问:「而且祂是不是长得不太一样?我记得在街上时,好像不长这样?」
她一愣,没想到他竟然注意到了。「我不记得那只有胸部啊。」
小满闻言,恍然过来,好笑的道:「我是只找到一个,我原先就有一个,是我的指导教授送我的,我很喜欢那块拉玛苏,所以后来在街上看到同一款时,我真的超开心的,当时我以为这泥板同样是拉玛苏,回到旅馆后,仔细查看才发现那是阿帕莎苏。」
说着,她双眼亮了起来,兴高采烈的道:「之前有人把祂拿泥石重塑,特意将祂的女性象徵和狮爪遮盖起来,我回来之后和原先的拉玛苏比对,发现我原来这一块拉玛苏的牛蹄竟也是被遮盖过的,我重新清理过后,发现原先我有的这块拉玛苏也是狮爪,祂们真的是一对呢!你知道,我认为牛蹄的神兽是守护家与城的守护神,狮爪的神兽则是战士,以前那地方一定也有女战士,和男人拥有一样的权力!」
他挑眉,道:「我听说过,以前很多地方都是母系社会。」
「没错,只是后来随着时代变迁,男人掌权之后,才把这些痕迹都抹去了。」
「我相信,我家就有好几只母老虎。」他笑着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我大姊就超可怕的。」
她一愣,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他笑看着她,道:「说到教授,后来那位教授有再找你麻烦吗?」
「没有。」她摇摇头,扯了下嘴角:「我都搬那么远了,又在私人机构做事,他想找我麻烦也有难度。」
「也是。」他笑了笑,一边继续拿面包沾着盘子里的肉汁,塞到嘴里。她好笑的看着他清空了餐盘,忍不住道:「你说你会把书寄过来,我以为你会用寄的。」
「收到你的简讯时,我刚好要出门,就把书带上了。」他喝着温热的薄荷茶,道:「本想找时间去寄,结果一直没空,忙完之后我看到那本书,想说反正会经过,那就乾脆直接拿过来吧。」
「我传简讯给你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我知道,但我去的地方没有讯号。」他一脸无辜的说:「亚马逊丛林里的基地台很少。」
「亚马逊……你到底跑去那地方做什么?」
「有个亿万富翁飞机失事掉在丛林里,但那地方太过原始,和大海捞针没两样,当地政府和救难单位找不到人,也只能两手一摊,他的家人找上门来,委托我们找人。」他肩膀一耸,笑道:「所以,我就在那里了。」
眨眼间,他吃完了所有东西,小满起身到客厅里,把本来打算明天才吃的马芬蛋糕拿来,回到餐桌边却看见他收拾了餐盘,把它们通通放到水槽里。他没有傻到站在那里洗碗,她知道他弯腰伤口还是会痛。
她上前把马芬蛋糕给他,那男人立刻心满意足的抱着那一袋小蛋糕倚坐在餐桌边吃了起来。
「你的胃是无底洞吗?」她好笑的问。
「不是。」他笑着说:「但你知道,回到文明世界的感觉真的很好。」
她忍住想再问他问题的冲动,走上前把碗洗了,却听那男人在身后边吃边道:「你不晓得,我在丛林里待了两个月,吃了一堆蛇肉、鳄鱼肉、飞鼠肉,等我把那位不知死活的富翁从部落里带出来,拉到机场踹上飞机之后,我真是吃什么都是香的。」
小满一愣,猛地回头看他:「那位富翁还活着?」
「没错,他活着。」念棠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道:「飞机失事根本不是意外,他有个高压母亲和老婆,他压力太大,所以就搞了这一出意外身亡,他在飞机坠落前就跳伞了。那白痴以为只要在陆地上,靠着一把枪、几颗子弹和几包乾粮,就能走出那地方,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偷偷藏在开曼群岛的钱领出来,去过他全新的人生,结果跳伞后挂在树上,好不容易下了树又被毒蛇咬,最后还被原始部落的人绑走了。」
她听得双眼圆睁,「真的假的?」
「真的。」他从纸袋里再掏一个小蛋糕出来,笑道:「算他运气好,咬他的蛇是毒蛇,他昏迷之后被原始部落的人救了才活了下来,救他的女人是酋长的女儿,看上了他,然后那倒楣鬼就被迫再次娶了老婆。」
她闻言,噗哺一声笑了出来。
「你怎么找到他的?」
「我问出来的,我知道当地有几个部落村子,只是他们对外人很有戒心,平常不会和外人多说什么,我花了一点时间和他们混熟,有个部落猎人才告诉我,曾看过天上掉下来的飞机。」
她边听他说,边转回头清洗碗盘。
他在她身后继续道:「我找到飞机,找到降落伞,但里面没尸体,降落伞的绳子是被割断的,地上也有足迹,还有吃完的乾粮包装袋,我知道除非他被鳄鱼吞了,或掉到河里淹死了,否则他应该还活着。我追踪地上的足迹,看见除了他的鞋印之外,还有其他痕迹,只是那些人真的很清楚该怎么在丛林里活动,掩藏他们的形迹,我花了好一阵子才找到那个部落,但我没办法接近他,部落的人对外人很有戒心,特别是他的新老婆也盯他盯超紧。」
听到这,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那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看他也没长得很帅,两个老婆却都非他不可,而且还都是母老虎,超可怕的。我说真的,我后来好不容易把他弄出来,他第二个老婆带着大队人马追了我们好几百公里,像牛皮糖一样,真的是甩都甩不掉,吓死我了。」
他的口气夸张又好笑,她回身把擦乾的碗盘收到柜子里,还看到他拍着胸口。
「有没有那么夸张?」
「就是那么夸张。」他挑眉看着她,想起当时情况,脸孔扭曲的说:「你以为是谁放鳄鱼咬我的?我们后来被逮到,人家是关门放狗,那女人是关门放鳄鱼啊!要不是我命大,早就成了鳄鱼的嘴下肉了。」
这男人说得活灵活现、口沫横飞的,夸张的表情还带着动作。
明知他可能是在瞎掰,她却还是笑得停不下来。
「所以,你打败了鳄鱼,拯救了那位富翁的时候,一路上都带着那本书吗?」
「没错。」他眼也不眨的笑着说。
「胡说八道。」她板起脸轻斥,却在下一秒破功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