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凝玉才要拒绝,却不经意的发现西边天空有一抹异状。
「噫?大哥,你瞧天边有道奇怪的蓝烟。」
任狂闻言瞥去一眼,眉峰顿时蹙起,随即走到不远处,从怀中取出一只烟火,点燃引信后朝天空抛去,登时天际也出现另一道蓝烟。
没多久,便见两人骑着骏马疾驰而来。
「大师兄!」一见到任狂,两名少年俐落的翻身下马,躬身抱拳。
「小五、小八,有何紧急事故?」蓝烟只有在事态紧急时才会使用。
「大师兄,师娘病重,师父要大师兄即刻返岛。」这趟他两人原本是追随大师兄一道前来中原,但中途便与他走散,连月来透过无争岛暗哨的追察,至这两日才终于查知他行踪,随即马不停蹄的一路追来。
「娘病重」他闻言大惊。「莫非是旧疾复发?」
「是的,这次情况十分危急,师娘十分惦念大师兄,想见你一面。」
「好,我立刻回去。」任狂毫不迟疑的点头,一回头便见到斯凝玉与褚君君两人困惑的看着他们三人。
「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吗?」斯凝玉率先朝他走来,狐疑的打量着突然出现的两名陌生少年。
「我娘病了,我得即刻回去。」拉过他的手,从怀中取出一枚东西交到他手上。「收好它,这是我给你的信物。」任狂匆忙交代
斯凝玉低眸,看见被塞进手里的是枚血红色的玉符,上头雕刻着一只露出獠牙的凶暴异兽,腾云踏雾,气势惊人。
还来不及开口,她颈间随身戴着的凤形玉佩便被他粗鲁的扯下。
「这个就权充玉弟给我的信物,在我来找你的这段时日,你安份的乖乖等我,不许去招惹女人。」语气微顿,想起什么,他又补充道,「也不许给我招惹男人。」
听闻他这一番带着浓浓占有之意的宣言,斯凝玉既愕又恼。
就连那两名少年闻言也很惊讶。这话听起来……怎么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却一时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但在瞥见大师兄塞进那少年手里之物后,两人皆大吃一惊,那是……碧血令!
任狂接着转向褚君君,经过她身侧时,森然的压低嗓音。
「不许打我玉弟的主意,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说毕,随即驱马与另两名少年疾驰而去,三人三骑,扬起滚滚黄沙。
斯凝玉只是怔然的目送任狂离开。
这一、两个月来她处心积虑的想摆脱的人,没想到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送走他,说不清此刻心上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股莫名的怅然横溢在胸臆,闷闷地,令人心口有些紧涩。
这时褚君君柔细的嗓音忽然徐徐出声。
「斯公子,不是我想在背后道人长短,但我劝你日后最好不要再与任公子有所往来,他这个人……不是善类。」
片刻之后,斯凝玉才回答。
「嗯,大哥确实不是个好人,不过……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那是因为他对斯公子怀有不良居心。」唯恐他被蒙蔽,褚君君婉转的暗示她。
「不良居心?」她愣了下,看见褚君君神色有丝异样,霎时明白她已然看出端倪,不禁微窘。
「事情不是褚姑娘想的那样,大哥只是……随性了点。」
「可任公子却只对斯公子随性而已。」她一针见血的指出这点。
斯凝玉一时哑然,片刻才道:「我想是因为我与他乃结拜兄弟,他自然把我当成自个儿兄弟般看待,褚姑娘不要想太多了。」
知道她必然把任狂想成是有断袖之癖的人,奈何她扮成亡弟的身份,也无法向她解释什么。
任狂对自己的好感与喜爱,她自是领受得到,虽不知自己有什么地方让他看上眼,但相处这段时日来,坦白说,她对他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只是她尚无法厘清那是异姓手足之情,抑是朋友之情,或是男女之情。
「希望真如斯公子所言。」褚君君轻浅一笑,不再多说什么。
适才任公子离去时对斯公子所说的那几句话,以及最后在她耳边撂下的警告,在在都显示出他对斯公子的感情,并非仅是什么异姓手足之情而已。
不过此际,任狂既已离开,而斯公子自个儿又没自觉,她也无意多说,免得增添他的困扰。
烟尘落尽,前方黄土官道的尽头已看不见任何踪影,斯凝玉悠悠收回目光,将握在手里的血色玉符收进怀中,伸手扶褚君君上马。
从此一别,天宽地阔,他日相逢,已不知何朝何日。
天色熹微,斯凝玉幽幽自梦中苏醒。
她已有好一阵子没再想起那个人,昨夜他竟会入梦而来!
春寒袭人,她随手拿了件白色大氅披在身上,立在轩窗前,推开窗子,若有所思的面对满园沾着晨露的春花。
空气里透着料峭的春寒,园子里的枝头上,挂满了红的粉的白的黄的,各式妍美花儿,掩不住满园喧闹的浓浓春意。
细数了下,与那人分别至今,一晃已是第四个年头了。
她一度以为,当年他匆匆而去,也没询问过她家乡何处,应是再会无期了。
岂料那年过年前,便收到他托人带来之物—一柄古朴无奇,刀刃看似平钝,然而却是柄削金如泥的上好宝剑。
剑匣里附上了一纸短笺,笺上只书着短短一行草字—
宝剑赠玉弟
翌年中秋,她染了风寒,卧病在床月余,不久又收到他托人送来的一枚紫果,里面随附的纸笺上写着—
此果乃是疗病圣药,补气强身颇有神效,盼弟早日康复。
第三年,她再收到他命人送来之物,是一斛如拇指般硕大的珍珠,木匣里,一样有一张短笺—
此斛珍珠乃为兄亲手所采,盼弟睹物思兄,勿忘昔日情谊。
第四年,收到的是身上披着的这件白貂大氅,里面的短笺写的是—
思弟若狂,期待速相会。
伫足窗前半晌,忆着昔年点滴,斯凝玉唇瓣挂着怀念的微笑,眸光看似欣赏着园中的百花,眸里映现的却是那抹狂魅不羁的身影。
直到朝阳升起,伺候她的贴身婢女银儿打了盆水进来,瞧见她静立轩前,笑着打招呼。
「少爷,今儿怎么这么早起?」为了保密,她依然称自家小姐为少爷。
「作了个梦,醒来就睡不着了。」
「哦,您作了什么梦?」
「梦见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迳自踱步到一只柜前,拉开柜子,她低头翻找着。
「少爷,您要找什么?银儿帮您。」银儿走到她身边。
「不用,我找到了。」她从木柜里取出一只雕工精巧的木匣,掀开盒盖,拿出一枚血红色的玉符,上头那只露出一口狰狞獠牙的凶暴异兽,令探头看了一眼的银儿皱起了眉。
「啧,这兽怎么刻得这么可怕!」
「什么东西可怕?」一声苍劲的嗓音蓦然传来,斯家庄庄主斯哲邦走进女儿房里。
「庄主。」银儿连忙恭敬欠身。
斯哲邦颔首,望向女儿握在手里之物。
「镇玉,你手里拿着什么?」镇玉是已故儿子之名,在他离世那日,这名字便由女儿凝玉继承下来,顶替他而活。
「是这个。」斯凝玉将手里那枚玉符递给父亲。
斯哲邦接过,垂目细看,蓦然大惊失色,抬目追问:「你这玉符打来哪的?」
「这是几年前,我跟爹说过的那位义兄送我的,有什么不对吗?爹。」斯凝玉不解的望着父亲愀然而变的神色。
「你可知道这枚碧血令的来历?」斯哲邦罕见的一脸严肃。
「碧血令?爹是指这枚玉符吗?」
「没错。」
看见父亲凝重的神情,斯凝玉想了下,隐约记起以前曾听闻过碧血令的传闻。
「莫非它就是当年‘血盟堡’的信物,碧血令?」
「没错,就是它。」
当年血盟堡肆虐江湖,令黑白两道人人惊惧,因为若是不向它俯首称臣、顺服归降,便会遭到灭门毁派的灾祸,尽管几大门派为此曾数次联合围剿,但每一次都铩羽而归。
后来,在一场声讨血盟堡的武林大会上,血盟堡的两名护法突然现身,并出示了一枚血红色的符令,上头刻着一头凶暴狰狞的异兽。
两人朝众人说道,若是遇到了持此符令之人,绝不许伤害其一根头发,否则将视同与血盟堡为敌。
这事过后不久,声势如日中天的血盟堡竟忽然销声匿迹,不仅江湖中没再见到血盟堡人踪影,连血盟堡里也人去楼空,成为一片废墟。
不过这二十年来,江湖中并未传出有人见过碧血令。
斯哲邦料不到此物竟会在事隔二十年后出现在女儿手中,望着手里的符令,他沉声开口。
「镇玉,你曾说过那位义兄武功高得出奇?」
「是的。」
「你想……他会不会就是当年血盟堡的人?」
斯凝玉思索须臾,摇头。「孩儿不确定,大哥只跟我说过他来自无争岛,并未提及血盟堡之事。」
为求谨慎,斯哲邦作了个决定。
「镇玉,这枚符令先交给爹,爹要向一位朋友请教,确认这玉符是否真是碧血令,抑或是爹认错了。」
「好,爹尽管拿去吧。」
此刻,她千思万想也不会知道,这枚碧血令竟会令父亲就此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