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子骥沉吟了下。“本侯听说一些旁门左道会利用这些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人的血,加上死者的遗骸,用来唤醒沉睡的亡魂为自己所用,想到它们失踪之后没过多久,京城里就发生“百鬼夜行”一案,说不定两者有所关联……不过这些纯属臆测,还望知府大人派人详加调查。”
“这……”刘知府脸色大变。“的确大大地不妙。”
容永全看着上司,想到皇上至今还是不时宣知府大人以及大理寺卿进宫质问调查结果,当初要不是朝中几位大人力保,早就被摘了官帽,如今带来一线破案的曙光,心情也跟着激动起来。
“大人,如果这两人的死真的和“百鬼夜行”有关,就有机会抓到幕后的主使者了。”这么一来,对京城的百姓也有个交代。
“说得没错,只要查出杀害它们的凶手,说不定就能破“百鬼夜行”这桩案子。”他欣喜若狂地道。“多谢侯爷!”
“这也是为皇上分忧解劳,不足挂齿。”容子骥谦虚地回道。
接着容子骥起身告辞,由容永全送他出门。“也真是多亏了侄媳妇,要是能破“百鬼夜行”一案,可是大功一件。”
“就请二叔通知死者的家属,好让他们领回去安葬,也好入土为安。”
“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容永全正色回道。
待轿子回到容府,容子骥走进南边的角门,担任门房工作的许大贵顺手把门带上。
“你跟我来。”
许大贵躬了下身,跟在后头。
“魏平!”他召唤另一只鬼。
另一道男性身影也隐隐约约地出现了。
“主子回来了!”阿舜冷得直往手心上呵气,也跟着进了书房。
容子骥回头看着一脸沮丧的两只鬼。“你们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许大贵悲愤地说:“小的是突然被人从后头敲昏,连袭击的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到,等到意识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魏平同样一脸忿然。“小的家中有妻有子,就这么死了,真的好不甘心……”
“可记得有谁知道你们的生辰八字?”容子骥解下身上的斗篷交给阿舜,在书案后头坐下,想了又想,决定换另一个角度切入,也许会有所收获。
两“人”听了不禁面面相觑。
许大贵突然“啊”的一声。“小的想起来了!由于小的八字不好,母亲每年都会到庙里祈求趋吉避凶,自然也会留下生辰八字……”
“小的娘子每年也会到庙里代小的求平安,同样留下了生辰八字……”魏平总算想起有这回事。“难道就因为这样,才会找上咱们?”
他冷笑一声。“凶手应该是从庙里找到你们的生辰八字,正好就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你们身上的血可以唤醒死去的亡魂……”
那些沉睡了两百多年的前朝兵士亡魂,不只被唤醒,还被夺去自身意识,在京城制造混乱和恐慌,幕后主使者恐怕就只有“他”了……
“小的死得好冤,求侯爷作主!”
“求侯爷为小的作主!”
它们跪在书案前方,声泪俱下地喊着。
容子骥应允了,让它们先退下。
“朱小——”
“俺来了!俺来了!”朱将军在他叫出自己的全名之前现身了。
他看了下朱将军身旁,李副将也跟着出现。
朱将军哼了哼气。这个臭小子根本是明知故犯,说过几百次了还改不过来。
“叫咱们来有什么事?”
“钦天监监副徐长规膝下只有一个独子,叫做徐秉荣,只要他出门,你们就好好盯着,我要知道他平日跟哪些人来往,还有做些什么,只要有一丁点可疑之处就马上回报。”
像徐长规这么有城府又懂得算计的人,不会轻易相信他人,能够信任的亲信应该也不多,可以差遣的就只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加上自己又使出了“打草惊蛇”这一招,让官府调查两名死者与“百鬼夜行”之间有无关联,听到消息之后,对方一定会急着湮灭证据,这便是最好的时机。
何况他也担心朱将军和李副将太闲,又没事找事,索性交给它们去办。
“小事一桩!”朱将军口气很大。
李副将个性比较细心。“你确定他看不到咱们?”
“他的父亲徐长规倒是看得见,所以李淳丰才会收他为徒,见到此人就躲远一点,而他那个儿子在钦天监担任阴阳生,倒没听说过他遗传了这个本事,所以不必担心。”为了新任的监正人选,他自然也把钦天监里所有官员的身家背景、祖宗八代全都查过一遍。
朱将军急性子地嚷着。“咱们快走吧。”
“等一等!”容子骥又唤住它们。
“还有什么事?”朱将军没耐性地问。
他从书案后头走出来,俊脸冷凛地看着它们。
两“人”被他看得一头雾水。
“……如果有一天,我命令你们斩杀那些受人操控、失去自身意识的前朝兵士亡魂,你们会照做吗?”容子骥相信徐长规会再次利用“百鬼夜行”,若到时还没找到那些前朝兵士的遗骸,就只能消灭它们。
它们脸色倏变。
“它们是俺的手下!”朱将军吼道。
李副将虽然没有它那般激动,但也极为震惊。“三郎,你是说真的?”
“只要找不到它们的遗骸一天,就无法让它们完全摆脱操控,永远都会成为对方的傀儡,被利用来害人,它们早就不是你们的部属,更认不得你们!”他很残酷地指出现实问题。
朱将军魁梧高大的身躯踉跄了下。“俺……俺下不了手……”
“那么只好由我来动手!”他面无表情地回道。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李副将不肯就这么认了,那些部属都是无辜的,真正该死的是操控它们的人。
容子骥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它们片刻,眼神和态度上没有任何让步。“我也希望不会走到这一步。”
意思是万一真的走到这步田地,他也不会手下留情,两“人”都很清楚容子骥的个性,知道他是说真的。
今年是长房嫡孙回京之后过的第一个年,老太君相当慎重,早就发话到各房,初一到初三是全家团聚的日子,不能漏掉任何一个。
初一一早,所有的晚辈都来跟老太君拜年,再说上几句吉祥话,逗得老人家笑容满面,就是身上有什么病痛也都没了。
容子骥夫妻最后才到内厅,行了礼、拜了年,然后起身。
“奶奶最大的心愿就是今年能抱到曾孙子……”老太君看着他们,对孙媳妇也不再挑三拣四,处处刁难,算是承认她了。“你们懂吧?”
“是,孙儿明白。”容子骥脸上泛出淡淡红晕。“定不会让奶奶失望的。”
程瑜看着自家相公的表演,连脸红都可以收放自如,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难怪自己以前会被骗。
“孙媳妇会更加努力的。”她还是只有这句话。
几个未出嫁的姑娘在背后窸窸窣窣,说起人家的坏话,也不怕让当事人听到。
“奶奶看来已经接受她了……”
“这有什么办法呢?谁教她看得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这么晦气的事,居然让她变得这么吃香,任谁也想不到……”
程瑜故意走到她们面前,笑吟吟地打招呼。“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们了。”
秀娥笑容有些僵硬。“是啊,因为天气冷,不太想出门。”
总不能说她们害怕,万一这个堂嫂身边跟了鬼,不小心沾上多晦气,就连奶奶也要她不用再去请安,好好熟读《女论语》便可。
“堂嫂!”秀娟和秀英陪着笑脸。
程瑜跟着热情邀约。“你们待会儿要不要到竹院来玩?”
三个姑娘脸色都变了,她们早就听说竹院闹鬼,把厨子都吓跑了,有谁敢去?
“我、我还有事……”
“我也是!”
程瑜见她们吓得不轻,不禁在心里偷笑,嘴巴上则惋惜地说:“你们真的不来玩吗?我前两天出门,顺道去了月老庙,求了几张姻缘符,本来想送给你们的……”
听她这么说,秀娥眼睛都发亮了。“姻缘符?听说月老庙的符很灵验,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求得到的。”想到自己之前求了好几次都没有结果,以为这辈子注定嫁不出去,还哭了好几天。
“我一求就求到了五张,想说你们一人一张,还有两张再送给其他人。”程瑜也不是想要讨好她们,只是做个人情。“偏偏出来时又忘了带在身上,才想要你们到竹院来玩。”
秀英一脸胆怯。“堂嫂就让丫鬟拿来给咱们就好。”
其他两个姑娘拚命点头。
“好吧,我要是还记得的话,就让秋香拿来给你们。”她也学聪明了,不要跟她们硬碰硬。
秀娥连忙放下身段。“堂嫂可要记得,不要忘了。”
“我会尽量记得。”程瑜吊完她们的胃口,这才踱回到相公身边,就听到他正跟三叔夫妻说话。
“……怎么没见到子敏堂哥?”容子骥想到方才祖母还在发脾气,就是因为有人没到场,便问三叔。
容永华叹气。“他整天关在书房里读书,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
“就连饭菜也是让婢女放在门口,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人了。”卢氏也不免有些担忧。“不过只要今年能顺利考取功名,一切都值得了。”
听三叔夫妻这么说,他不禁语出关心。“读书固然重要,身子更是要紧,还是要到外头多多走动。”
卢氏欣慰地笑了笑。“我一定会转告他的——对了!侄媳妇这会儿有空吗?我裁了两件披风,一件给了秀英,另一件是要给你的,想说让你试穿看看合不合适,不如现在跟我走一趟兰院。”
程瑜看了相公一眼,征求他的意见。
“三婶都这么说了,你就去吧。”容子骥颔了下首,用眼神示意秋香跟着,秋香马上会意地点头。
于是卢氏亲热地拉着程瑜的手,来到三房所居住的兰院。
“外头真冷,快点进来……”待主仆俩都进门了,她随手关上房门。“也不知道这个颜色你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我再裁一件。”
说着,卢氏拿了一件桃红色披风过来。“你看看如何?”
“这颜色真漂亮……”程瑜夸道。
卢氏笑叹一声。“你喜欢就好,来!试穿看看合不合身?”
“是。”程瑜换上卢氏缝的新披风。
“嗯……很合身。”卢氏一面看一面点头。“而且这颜色也把侄媳妇的肤色衬得更红润了,我没有挑错。”
程瑜由衷地说:“多谢三婶。”
卢氏转头唤着贴身婢女。“荷花……真是的!跑哪儿去了?”她只好转而吩咐秋香。“你去厨房要他们准备些茶点过来……”
秋香看了主子一眼,经过程瑜同意才出去。
“你身边这个丫鬟十指不够灵巧,也没有把你的头梳好,三婶来帮你重新梳过,免得又被人笑话。”说着,卢氏已经拉着她到镜奁前坐下。
“这种小事不好意思麻烦三婶。”虽然早就知道对方为人亲切,跟二婶完全不同,不过今天特别热情,让程瑜有些受宠若惊。
卢氏已经将程瑜头上的簪子摘下。“今天说不定还有贵客上门拜年,你是三郎的续弦,堂堂侯爷夫人,可不能有任何失礼。”
闻言,程瑜也就不再拒绝对方的好意。“那就多谢三婶了。”
“咱们是一家人,别客气。”
说着,卢氏便拿起一把红木梳子,仔细地帮程瑜梳理。“以后你记得抹些桂花香油在头发上,不只好梳理,也会带着香气。”
“好。”程瑜乖巧地回道。
卢氏又梳了几下,突然用力过猛,把她的头皮都快扯掉了。“瞧我真是太不小心了!没注意到有些地方打结……”
“没事……一点都不疼。”程瑜低头揉着头皮,反过来安慰对方。
“不疼就好。”若是程瑜抬头看着面前的铜镜,就会发现浮现在卢氏脸上的是从未见过的冰冷笑靥。
卢氏不知将什么东西收进袖口内,接着熟练地帮她梳好发髻,也重新插上簪子。“总算好了,这才象样。”
程瑜起身道了谢,秋香和卢氏的贴身婢女荷花正好端着茶点回来,她又坐了一会儿才告辞。
卢氏送程瑜出了房门,直到看不见人影,脸上那抹温婉亲切的笑靥旋即变成森森的冷意。
“三太太,”另一名伺候的丫鬟走了过来。“陈嬷嬷来跟三太太拜年了。”
她露出喜色。“快请她过来!”
“是。”丫鬟马上去办。
很快的,陈嬷嬷被人带了过来,只见她年约六旬,一头灰发,两眼看来有些怪异,原来左眼早已失明,只能靠右眼视物。
卢氏屏退了贴身婢女,好让她们能单独说话。
门一关上,她马上拉住陈嬷嬷的手。“奶娘,我拿到了!”
由于她一岁丧母,自小便由奶娘带大,两人可以说情同母女,即便当年嫁进容府,奶娘无法跟着陪嫁过来,但她还是暗中资助对方,在京城里找了住处,将她安顿起来,这么多年来仍旧时常见面。
“已经拿到了吗?”陈嬷嬷惊喜地问。
她将藏在袖口内的东西拿出来,摊开手巾,里头赫然是一小撮乌黑头发。
“只要有了它,加上生辰八字,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吧?”大家都以为自己的奶娘只是普通妇人,没有人知道她懂得这些旁门左道的功夫。
陈嬷嬷将手巾包好,此物得来不易,不能掉了。“这就万无一失了。”
“你真的确定吗?”卢氏谨慎地问。
“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卢氏忙道:“我当然信得过奶娘,只是想到当年三郎出生,虽然拿不到头发,但至少还有生辰八字,可以让他大病一场,熬得过或熬不过就看他的命,结果……什么也没发生,他还是平平安安地活到二十岁。”
“那……也许是因为他当时远在昌州府,光靠生辰八字,我的法力不够,到达不了。”对于这件事,陈嬷嬷也想不透。
由于家学渊源,她自小就跟着父亲学了邪派法术,害人、杀人也是一门赚钱的生意,收取的费用极高,可惜她是个女儿身,无法继承家业,只好嫁人,谁知连生了两个女儿,婆母和相公极为不满,将她赶出大门,正好卢家缺了个奶娘,才有了容身之地,所以对于自己带大的孩子提出的要求,她实在无法拒绝。
卢氏一面招呼陈嬷嬷坐下来说话,一面说道:“这次可不能再失败了,要是让她继续活着,到时生了个儿子,地位就更稳固了。”
“我也听说了,她最近可是相当出名,不少达官显贵都想尽办法攀上关系,就是希望侯爷夫人能上自家府里看看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顺便保个平安。”
陈嬷嬷不免酸溜溜地回道。“要不是你怕引起怀疑,我也可以帮人作作法、写写符,过过好日子。”
“等这件事办成之后,奶娘便可以离开京城,到时跟人作法写符,要收多少银子我都不管。”卢氏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里出错。
陈嬷嬷笑了笑。“知道了,我也只是说说罢了。”
“最好早点进行,免得夜长梦多。”
“好……”陈嬷嬷沉吟一下。“子敏最近还好吗?书读得怎么样?”
卢氏叹了口气。“他为了考取功名,在众人面前能够扬眉吐气,整天都关在书房里读书,连门槛都不肯跨出一步。”
“他这么拚命也是想帮你这个娘争口气,谁教你们是母子,自尊心一样高,就是不想输给别人,想到每次落榜,那个孩子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都不禁替他心疼。”陈嬷嬷突然想到上回借给他看的书还没要回来,不过又不便在卢氏面前提起,免得她不高兴,只好等下次再说。“那我先回去了。”
“等一等!”卢氏起身走向柜子,拿了一只红色香囊过来,里头放的是平日攒下的私房钱。“今天是初一,给奶娘过个好年。”
陈嬷嬷咧嘴收下。“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等奶娘的好消息。”她又郑重地道。
“我得先准备一些道具,再挑个时辰,就可以进行了。”话说完,陈嬷嬷也小再多留片刻,开了门便出去了。
卢氏独坐在屋内,握紧拳头,心想这次绝不能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