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表少爷酒喝得有点多,醉得走都走不稳,夫人让奴婢请大小姐弄一碗解酒汤。夫人说表少爷那性子看似随和,其实十分固执,旁人无法近他的身,唯有大小姐你亲自端去他才肯用……”
这话说得毫无瑕疵,把齐亚林这个人看得七分透,除了李新和云傲月两人之外,云家其他人他一个也不信任,也不会轻易让他们近身,十分提防,尤其是贺氏,更是重点防备人物,她多次对他下暗手,也差点成功了,他对她全无好感,只想远离她。
梳着双螺髻的丫头看来年岁不大,顶多十岁左右,说话口齿虽清晰,但乍见传闻中蛮横无礼的大小姐,她还是不自觉的抖了一下,让怀疑她有鬼的云傲月放下戒心。
十七岁少年中举是安康城大事,不等各家乡绅大户前来邀宴,经商返家的云大老爷已席开百桌,从知府大人、县太爷,以及县衙内的各位官爷,到地方上稍有名望的大家,他一一下帖请人过府饮宴,以昭显他对举人老爷的看重。
新出炉的解元出在安康云家,这是多大的荣耀呀!难怪云大老爷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后。他一个个敬酒,要人一口喝干,接着转身满脸笑的接受宾客的溢美恭贺词。
虽然不是云家子弟出身,但好歹也是吃云家的米长大,又是连着亲的表侄,小辈有出息,他们还不是跟着沾光,都是自家人,没差,没差,日后成了天子门生,云家也光采。
酒、是喝不完的,歌女、琴声相伴,即使是自制力过人的齐亚林也禁不起黄汤杯杯下肚,因此云傲月信了丫头的话,但是她有些疑惑。
从后院走到前院,丫头带的路偏了边吧?本该从湖面的拱桥经过才是最近的路,这丫头却带着她从湖岸边走小路,弯进离前院书房较近的园子。
这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家,幼时还满园子乱窜,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些弯道,没道理走这啊,该不会又是贺氏的阴谋?
一和贺氏扯上关系,她放下的心又提起,步伐慢了下来,连身后的青玉、绿腰也由她的神色察觉出一丝异样,三人的脚步都变慢了。
走在前头的小丫头好像不知道她们变慢了,照样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等到要入园子了,她才赫然发现后面没人,一脸慌张地往回跑,“大小姐,您怎么也不喊奴婢一声,奴婢走得快了,没顾及大小姐步子小,请大小姐饶恕奴婢。”她连忙跪下磕头,是真磕,砰地好大一声,前额都磕红了。
“起来,不怪你,是绿腰端着汤怕走快会把汤给洒了,这才小心翼翼的踮着脚走路。”如果连这心实的丫头都利用,贺氏的无耻简直是不要脸到极点。
小姐,您不厚道,干么扯上我,青玉姊也在旁边呀!端着解酒汤的绿腰很是无辜,她很想说她向来走得比风快,且从不踮脚。
一旁的青玉一脸正经,心里却笑开了。
“原来是怕汤洒了呀,那我们慢慢走。”松了口气的丫头拍拍沾泥的裙子,现下她走得很慢,不时回头一看。
殊不知她们在这儿慢得怕踩死蚂蚁,园子深处的凉亭中,也有一名身着锦衣的男子正不耐烦的跟步。他一来一回的走着,显得很没耐心。
云傲月等人走得再慢,会碰头的人还是会碰头。当她因园子里有人影晃动而缓缓抬起螓首,凉亭中等候已久的男子已大步跨出亭子,两人四目对个正着,有片刻的凝滞。
一个讶异,难以置信;一个惊艳,见色心喜。
是他?!云傲月大惊。
是她?男子心想,长得真清丽脱俗,如画般的美人儿,若再过两年,肯定会出落得更明艳动人,娇媚多姿。
“公子走错地方了,宴客的席位在前院,你再往前走就入了云家的后院。”力求稳定的云傲月不让自己发出过重的喘息声,声调不高不低,态度不卑不亢,也不卑躬屈膝。
这个人她很熟,熟到他身上有几颗痣,长在什么地方都比他自个清楚。他叫贺重华,是她重生前的第一个男人,临川侯世子。
“小娘子长得真好看,本世……本人还没见过比你更貌美的女子,敢问姑娘芳名?”这么美的小妖精就该收入他的后院里,让他夜夜宠爱,一生怜惜,恩爱百来回。
贺重华已经在想着把她压在身下恣意欢爱的情景,他这人没多少的偏好,唯爱美人。
原来他对每一名女子都般殷勤,她当初怎么会以为她在他心中是最特别的,他身边女人再多也舍不得不要她?她轻声道:“你逾矩了,公子,还请你快快回到宴席,勿做耽搁。”
一遇美色就挪不开脚的贺重华一脸迷醉的拦住她的去路,“小美人留下来陪哥哥说说话,哥哥给你买金钗头面。”
“放肆,我家小姐可不是你能轻薄的,快快退去,免得徒增不快。”见他的手快摸到自家小姐的脸,青玉赶紧跳出来,把云傲月护在身后。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一脸不正经的邪笑。
“我管你是谁,只要冒犯我家小姐都该打出去。”她们有三个人,还怕打不跑一个登徒子?
“打?”他像听见好笑的笑话,冷不防的爆笑出声,“本世子就站在这里,胆子够大就来打打看。”
“世子?”闻言,青玉瞬间僵住。她还不致于无知到不知道世子是什么,现今的夫人便是出自侯府,有个世子侄子。
但是小她两岁的绿腰却犯了糊涂,竟脱口而出,“柿子要熟了才能吃,秋柿都挂果了。”她喜欢柿饼,尤其是上面一层白白的柿霜,可美味了。
“世子,柿子?哈哈有趣,真有趣,安康云家真是一处令人开怀的宝地。”有美人儿还有用不完的金银财宝,瞧这一家的奢靡用度真叫人嫉妒。
听闻首富家的银子最多,他特地来瞧一瞧,没想到正好赶巧遇上云老爷在宴客,席开上百桌,每一道上桌的菜色都是佳肴,他大致算了算,没有几万两是撑不起宾客云集的场面,而十道菜过后还继续上菜,堪比宰相家的排场。
懒得应酬的他直接找上贺氏,由她来安排楼台会、花前诉情什么的。他此番前来就是要拿下云家大小姐的芳
心,让她如痴如醉地为他倾倒,从此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看来眼前这位就是了,果然容貌不输宫里的程贵妃,得此美人不亏,何况还有她身后几十万两的陪嫁。
“临川侯世子,如果您要寻母亲,请走左侧的月洞门到梨花院,想必母亲会在那里等您。”贺氏竟敢用这么下作的手法算计她!
“临川侯世子?”后知后觉的绿腰发出惊呼,脸蛋一红发现自己闹了个笑话,羞愧得不敢抬头见人。
刚才领路的小丫头已经不见了,可见她也是机灵的,一见苗头不对就开溜,也不知道是去找人求援还是一个人跑掉了。
贺重华笑得满面春色,一副寻花蜜而来的蜂蝶似,赶也赶不走。他轻佻地道:“徐娘半老的姿色有什么好瞧,还不如多瞧两眼小娘子的无边娇色,肤若凝脂,齿若编贝,明眸皓齿……”耐看,这是他给的评论。
云傲月冷着脸道:“世子爷若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请恕小女子告退。”她千防万防,还是防不过有心人的心计。
“你不爱听?”他一蹦一窜绕到她面前。
云傲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您说的是小女子该听的话吗?”
“为何不?”多少女人吃他这一套,甘心走入他怀里。
“那不是我。”她已经吃过一次顾了,知道女子该自重,重生前的她便是为花言巧语所惑,才会失心疯的自误,如今看清了,她不恨他,至少没她以为的恨。
再一次见到相同的面容,她已经没有当时的悸动,也很残酷的发现她从未爱过他,她只是被他的外表迷惑,太相信他永不变心的誓言,以及她渴望拥有的官夫人身分。
真的很可笑,他成了她一生不幸的源头,可是她却不爱他,在重活一回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彻底。
自始至终她都在自欺欺人,作着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把自己的渴望托付在他身上,认为这个人会像祖母一样的护着她一生,但她错了,他有妻有妾,被无数的美女围绕,一颗心分得跟发丝一般细,怎么可能只属于她一人。
所以她不需也不恨他,至少在刚进府的前几年,他的确十分宠爱她,让朱月婵也比不上她受宠,因此更养大她的张狂跋扈,一心想把一位皇室郡主拉下位,好让她这个商家女上位,一脚踩下皇室颜面。
那时的她是多么不自量力,朱月婵乃现今皇上胞妹城阳公主之女,是一国之君的外甥女,她一个平头百姓哪来的胆气敢蔑视高高在上的皇权,跟找死一样。
贺重华没有亏待过她,他只是不爱她而已,在朱月婵发卖她之前也曾试图拦阻,不过他更爱权势,郡主妻子能让他官升一级,因此他放手了,转身奔向他的前程。
他哼笑,“你倒是挺硬气,如果本世子执意摘下你这朵桥花呢?你跟不跟本世子走?”
“世子爷府中的花够多了,不缺我一朵。”她是被赏玩的玩物,花未凋零便先让,连当护花泥都不够格。
“就缺你一朵,本世子看上你了。”快感动得痛哭流涕吧!他一脸自得的扬起嘴角,不信有女人不愿入侯府。
看他自鸣得意,云月举住想打击他的自信,出言讥讽,“是看上我云家的银子吧!听说侯府的库房空虚得很,想找几名冤大头填满它。”而她就是那个冤大头。
他骤地脸色一变,语气严厉,“是谁胡乱造谣,我临川侯府岂会缺钱,光看城阳公主为女儿准备的嫁妆,就晓得府里的库房满得装不下。”
但事实是有钱的朱月婵一向不耻向来风流多情的朱重华,因此她一文钱也不肯出,不愿替丈夫养女人,老是故意在他面前花钱,表示她宁可把银子花在自己身上,也好过他将一个个女人接进府。
临川侯府里什么没有女人最多,一妻多妾已是府中男子的传统。为了这些女人,府里的银两快被掏空,可男人们仍乐此不疲,丝毫不苦恼无银钱可用,顶多想着再娶一名多金的妻妾来填窟窿,用她的银子来改善青黄不接的财务状况。
待过临川侯府后院的云傲月最清楚这件事,因为她也是用银子买贵妾之位的傻子,直到被卖还没醒悟,喊着世子的名字盼他来相救,甚至一直到逃走前她都以为他会来寻她。
人要遇到挫折才会成长,她是棍棒加身才知男人的宠爱有薄弱,唯有自己懂得进退才有活路,靠得住的不是别人,而是想活下去的坚韧动力,那时她才知道光是活着有多么不易。
她就是学会了生存才想进绣坊为自己谋个出路,云家倒了,最疼她的祖母死了,其余的亲族走的走、散的散,学一门技艺也好养活自身,盼着能苦尽甘来,重振云家。
但她最后学是没做到,被坊里的姊妹陷害,再度遭发卖,她又步上无处可安家的颠簸日子,在药材中过完余生。
“城阳公主?”云傲月假意不知皇家儿女之事,神情困惑的等人解释,但她明白贺重华为了得到她身后的财产,绝计不会明言他已有妻妾的事实,准备等把她骗到手再告知。
当年便是如此,他先把她哄得团团转,让她相信他每一句说词,而后才满腹委屈的诉说他被“逼婚”的过程,与郡主妻不睦等等,唯有她这朵解语花才是他真心所恋。
她信了,也因一句门户不相当而甘于成为贵妾。
等到一顶小轿进府后,她才赫然发现受骗,他哪里与妻子不睦,分明是唯唯诺诺的应声虫,后院有名分、无名分的莺莺燕燕多达十来个,个个都是与他心有灵犀的解语花,而她不过是其中带有财库的一朵,得他看重。
贺重华如云傲月所料般含糊带过,“不重要,一位皇室贵人罢了,小娘子无须挂怀,只需感受我的真心就好。本世子就爱你这种身形柔弱的小娇娇,你跟我回府吧,本世子一定会好好对待你……”他说着就准备动手动脚,想一次就成好事,把云家大小姐当成好上手的傻子。姑姑告诉他这是一个单纯、好哄骗的闺阁千金,只要亮出身分她就傻了,一心只想要个威风十足的身分。
即使有两个丫头在身边,他照样色欲熏心地想一亲芳泽,吃不到肉先喝口汤也好,女子不是最重名节吗?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她还不得乖乖的从了他,当他第五房小妾。
“世子爷,您喝醉了。”
咦,小娘子的声音怎么变成男的?正在自我陶然的贺重华一抬头,眼眸倏地一眯,仔细一瞧,他居然捉了只男人的手,还在上头摸了几把,顿时犯恶地把手放开,连退了好几步,心中暗骂真晦气,含怒问道:“你是谁?”居然敢坏他的好事。
“在下是新科解元齐亚林。”他一面回答一面猜测,是谁放男客进园子,不用多说,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贺氏。
“齐家哥哥,他调戏我!”云傲月见他出现,二话不说立刻告状。
未来的首辅大人可是无所不能的能人,他连某皇子都能扳倒,把他属意的皇子推向九龙宝座,何况是处理贺重华这种货色。
“调戏?”齐亚林声一冷,目光凌厉的看向眼神闪避的贺重华。
贺重华似躲不过的十分狼狈,“谁、谁说本世子调戏她了,分……分明是她行事不端正想勾搭男人,本世子正巧经过被她缠上,这女子忒无耻,竟然敢诬蔑本世子,该重打三十大板。”小美人,是你自找的,要是你温顺地从我不就没事了,不过你好声好气的求我,也许我会饶了你。他在心里冷笑,仗着临川侯府世子的身分施压平民百姓。
齐亚林沉声道:“在罚她之前,请世子爷看看你站在什么地方。”真当自己欺了人之后能全身而退吗?
贺重华一怔,不太明白其意,不就是书房旁的小园子吗,他临川侯府多的是这样的院落,“小小的解元也敢质疑本世子?”
“公道自在人心,世子爷所处的位置乃是女眷居所,你已经过头了。”他的意思指贺重华是逾越礼法,任何一位稍有廉耻心的男人都不会擅入女眷的后院,这人根本是于品德上有瑕疵。
“这……”书房不是男人作息之处吗,怎么才走几步路就成了女子的花园?还说是什么首富之家,宅子也盖得太小了。
他这是迁怒,怪罪云家先人没把云家大宅盖出富豪之家的规模,让他堂堂一名世子爷遭人奚落,但事实上是他错了,云家再富有也不能逾越礼制,朝廷有规定平民百姓的住家不得超越有品官员,只能在一定的亩数内建宅,城内可盖屋的地不多,被你一人占尽,要别人住哪里?
倒是一到城外便没有这个限制,你想盖多大的庄子都成,就算整座山包下来也无人有异议,只要你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