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记得,他开始玩它们时,她清亮的笑声;他清楚记得,握着她温暖小手的感觉;他清楚记得,和她一起开怀大笑的感觉……
她总是能惹他发笑,教他也想让她笑。伊拉帕瞪着那两个无嘴垂眉的雪人,心口倏然隐隐作痛。她的笑,温暖他的心。一股热气猛然涌进眼眶。
该死!他不是多愁善戚的人,但这个女人无论是悲是喜,却总是能紧紧牵扯他的心。
事实上,他甚至想不起来,除了和她在一起之外,他这辈子有何时这么快乐过。
但她已经走了,离开他空虚寂寞又可悲的生命。
缓缓的,他蹲下身,看着那个小小的雪人,他调整它的披肩,把它用玉米须做的头发整理好,然后捡起掉进泥泞雪地里的弯树枝,他将它们清洁干净,然后放回大小雪人的脸上。
两个雪人再一次的微笑起来,只是这一次,旁边没有笑声传来。
他应该要放弃她,可他没办法做到。
因为太胆小,太害怕遭到拒绝,他连试都没试过。
温暖的阳光,持续散发着热力,小雪人的脸上,因为融化的水光而闪闪发亮,她离去时,悲伤的表情浮现脑海,和那张小小的脸,重迭在一起。不自禁的,他握紧了拳。那瞬间,他突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至少,要去试一试。她一定也对他有感觉,否则不会在离开时,露出那样的表情。
或许,是他误会了,或许他去找她,会得到更残酷的结果,但他必须试否则他一辈子都会想若他问了,若他曾经要求过、争取过,事情会不会有不结果。
他必须找到她。
但,他不知道她在哪!
不,他知道。
那本笔记!
她在那本笔记中,画过地图,写过电话。
他霍然转身,匆匆回头,在雪堆中寻找捡拾昨晚被他丢出来的那些散落东西。
但他什么都找到了,就是没看到那本笔记。
一时间,有些慌乱。雪地里,除了成堆的白雪之外,触目所及之处,已经没有别的东西。为什么不见了?她不可能带走它,她走时,除了身上的东西,什么都没带到。昨天晚上没下雪,它应该就在这里。但它不在。放眼望去,到处都没有。
难道是刚刚不小心被他踩进雪里?
伊拉帕拿来铲子,开始有系统的在门前的雪地里翻找,越找心却越慌。他花了一整个早上,几近疯狂的把屋前的雪地铲平清空,却还是没有找到。
当他铲完最后一块雪,却还是不见那本笔记的踪影时,忍不住咒骂出声,火冒三丈的将那把铲子也丢了出去,沮丧的坐倒在门前阶上,爬着汗湿的发,他怒瞪着前方的空地。
该死的!它一定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昨天夜里,他应该把它丢出来了,不是吗?
可恶,早知道他当时就多看一眼那个电话号码!
他抹去脸上的汗水,懊恼的闭上眼,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卡卡蓬松的毛发擦过他的身体,牠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脸上。
他睁开眼,转头看去,只见那只大狗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一双金**的眼,映着一个万分颓丧狼狈的男人,他可以看见自己下巴上的胡渣又冒了出来,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卡卡那张大嘴之中叼着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那本笔记。伊拉帕错愕的瞪着牠。卡卡把笔记本放到他腿上,然后摇晃着自己的尾巴,等待称赞。
那本笔记沾满了狗毛,但确实是他找半天的那本笔记。
这只狗也想念她,所以才把笔记拖到牠的窝里,难怪他四处找不到,看这上面狗毛那么多,昨晚之前它恐怕早就在卡卡那里。
喉头猛地一哽,他伸手将那只狗抓进怀里,揉着牠的脸和脑袋,「好小子……你是只好狗……」
不知是同意他的说法,还是抗议被抓着揉弄,卡卡吠叫了一声。
伊拉帕笑了出来,放牠自由,匆匆把笔记打开,只见里面写满了她娟秀的字迹,他翻找到最前面,很快就找到了她写下的那支电话号码。
他跳了起来,冲进屋里,从柜子中翻出背包,迅速的把登山用具和必需品全都丢进去。
下山需要一点时间,但他现在只有一个人,对他来说,这些雪山从来就不是问题。
问题是狗。他猛地停住,低头看着那只对着门外打呵欠的大狗。他不能把牠单独留在这里,如果只是几天还好,但这次出门,恐怕会花上一些时间,她住在海的那一边,太过遥远,无法几天就来回。
虽然卡卡会狩猎,但山里冬天的食物不多,他得将牠带到村子里去寄放。
大部分的山路,牠都能够应付,但中间有一段山路很险,他得背着牠过去。
牠会不高兴的,但能够到牧场里去吃香喝辣一阵子,应该能够平复牠的不悦。
他拉开地窖门,抓了几块生肉出来煮食,准备吃好就上路。
现在天黑得很早,但还有几个小时,他知道自己应该要好好睡上一觉,等到明天再出发,但他真的等不下去。
他想见她,越快越好。
冬季的安地斯山脉,有如魔境之域。无情的风雪在他走到第二天时,找上门来,让他比平常多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到达村子,又花了一天的时间,才来到有电话的那座牧场。当他敲着那扇厚重的大门时,风雪依然在刮着。牧场主人打开门,一副恼火的模样,但在看到是他时,立刻闭上了嘴,侧身让他和卡卡进来。几年前,他曾帮过对方一点忙,显然这男人还记得自己。
两个孩子躲在另一扇门后,偷看着他们。
卡卡抖落了一身风雪,然后坐在他身旁,没有理会那两个大惊小怪的男孩。
但他却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上次见到这两个男孩,他们还是婴儿,根本不会说话。
他考虑着是否该和他们打招呼,但其中一个男孩害怕得把头缩了回去,另一个则因为太紧张,当场跌倒在地,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牧场主人有些尴尬,紧张的看着他,「抱歉,请问有什么事吗?」
「请你帮我照顾卡卡一阵子。」他面无表情的告知来意,「还有,我需要借电话。」
对方点点头,忙带着他到电话旁,跟着留下他一个人,匆匆抓着那跌倒的孩子回到门后。
电话前有面镜子,映照着他的身影。经过这几天,他脸上胡子又冒了出来,全身上下都是冰霜。门后传来那孩子的哭声,他可以听到男孩害怕的以为他是来把他抓走吃掉的雪地怪物。显然大人们平常就是这样吓唬男孩的。
他看着镜中那满身风雪,一脸冷硬的男人,忽然间,怀疑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已经一个星期了。
说不定,她早已忘了他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转身离开,但她的笑容浮现、泪眼浮现……
盯着笔记本里那支电话号码,伊拉帕手心不觉汗湿,莫名有些紧张。
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抓起电话,按下电话号码。
电话响没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红眼意外调查公司您好。」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话筒中冒了出来,近在耳旁;她说的是英文,带着一点地方口音。
公司?
他有些狐疑,但仍是以英文开口,问:「请问,耿初静在吗?」
「谁?」
「初静。」心脏因为那个名字而重重跳了两下,他哑声重复吐出一句:「耿初静。」
对方沉默了一秒,再问:「初静?你找初静?」
「对。」
「呃,你等等,等一下。」
女孩的声音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她捂住话筒,但他仍听到她惊慌的用中文喊叫的声音。
「水净!水净!有个男人打电话来找初静!」
没有多久,另外一个女人接起了电话。
「喂,你好,我是方水净。你要找初静?请问你是……?」
这个女人的声音很冷静,但也透出一丝的紧张。
「我是……她的朋友。」他握紧话筒,「我叫伊拉帕。」
「伊拉帕,请问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虽然没有看到对方的脸,但他直觉感到这女人在防备他。
或许她的家人不希望她再和他有关联,他清楚记得她哥哥那掩不住的鄙夷眼神。他的后颈微微一僵,只粗声道:「没什么事,我只是想问,她前几天离开时,忘了带走的东西,我该寄到哪里?她忘了留地址,只留了电话。」
「前几天?」女人愣了一下,「你前几天和初静在一起?」
「没错。」若不是想见她的渴望如此深,他几乎想把电话挂了。
「抱歉,我可以请问一下,你人在哪里吗?」
他一怔,这女人为什么问他人在哪?
她家的人,不是应该知道他人在哪吗?
一股不安的感觉,霍地爬上心头。
她匆忙的离去、那个不像哥哥的哥哥、绑架未遂的犯人、紧张压抑的家人!
蓦地,所有的讯息在脑海里拼凑起来。
那一天,她甚至没有回屋子收拾东西,只是就这样走了,什么都没带,也没有再来敲门;那个小女人是如此顽固,他领教过她的执着,转身放弃根本不是她会有的行为。
那个哥哥!
他的心,陡然一寒。所有的思绪在他脑海里转瞬电闪,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沉声改问。「屠震在吗?」
「你认识屠震?」女人再一愣。该死!这个女人不知道他见过屠震!事情该死的不妙!
他惨白着脸,道:「我不认识,但我见过,七天前,一个自称屠震的男人出现,将她带走了。」
惊呼声和咒骂声,从电话另一头传来。
女人掩住话筒,喝止显然在她身后偷听及喧哗的其它人,然后才道:「伊拉帕,屠震这两个月都在这里,没有离开过,那个男人不是他,是另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男人,他叫约翰· 麦德罗。初静在两个多月前就失踪了,我们到现在都没有她的行踪,我想绑架她的,就是那个男人。」
虽然已经猜到,但他依然感觉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可以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吗?」
深吸了口气,他告知对方:「两个多月前,她坐的直升机掉下来,我将她带回家疗伤。」
「这两个多月,她一直和你在一起?」
「对。」他嘎声开口,心头抽紧,只看见她含泪的小脸。该死,她当时一定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但是不想牵连他,所以才会走得如此匆忙。他闭上眼,不敢相信自己会犯下这种错误,哑声道:「我住的地方没有电话,她一直想和你们联络,但风雪太大,我们被困住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什么地方?」
「安地斯山。」他嘎声道:「我在南美洲的安地斯山脉。」
闻言,那女人立刻反应过来,改以西班牙语和他对话:「那里是在智利,还是阿根廷?」
「阿根廷西北方。」他跟着报出村庄和牧场的详细位置。
「谢谢你,我们需要更详细的信息,请你不要移动,我们公司已经有人在南美洲了,他们会马上赶过去,可以请你告诉我,你现在那边的电话吗?」
他把电话号码报给她,又问了她几个问题,然后才挂上电话。
瞪着镜中那脸色苍白的男人,他只觉得血液都像是在刚刚那几分钟,全部被人抽走。
老天,他做了什么?他当时就应该看出来她的不对劲,他根本不该让她离开。虽然很想立刻冲出去找人,但除了那个该死的假哥哥,他没有任何线索,而她的家人显然很清楚抓走她的人是谁。他必须等她的家人赶来。
屋外,风雪狂乱的吹着,这场暴风雪不知道还要吹上多久。
他怀疑她的家人究竟要多久才能赶到这里,或许他应该主动下山去找他们。
但刚刚那个女人说,他们已经出发了,若他和他们错过,只会耽误更多的时间。
他握紧了拳,只能要自己耐心的等待。
他不能再犯下错误,他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接下来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必须正确,不能走错,才有机会再见到她。
所以,即便心急如焚,他依然只能坐下来,开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