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轻轻。
微风,悄悄来了又走。
绿芽,在木架上蔓生蜿蜓。
初静坐在「秘密」花园里的秋千上,忍不住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让花园里香草的味道,充满自己。
今天一早,伊拉帕和老爸一起上了船,去钓鱼。
她本来想跟去,但她总是会在船上吐得乱七八糟,所以伊拉帕阻止了她。
「别担心,没事的。」他看着她,唇微扬,「我不会让他把我踢下船去喂鱼。」
她莞尔一笑,让了步,改为和其它人一起到桃花和海洋的餐厅帮忙。
假日时间,「蓝色月光」总是人山人海。
好不容易到了下午,她才有时间溜到隔壁如月这边休息。因为店主夫妻的个性关系,「秘密」一直是一间很幽静雅致的小店,即使到了假日,还是没什么人,幸好如月与莫森根本不靠这间店吃饭。从小,她就喜欢待在这里。莫森叔叔刻意在花园对外的那一面,种植了九重葛,让它长成了高大的树篱笆,隔绝路人好奇的眼光,提供了小小的隐私,若不走进来,其实是看不太到花园和店里的情况。
被植物包围着,总让她莫名安心。
她知道,伊拉帕也喜欢这里,因为这地方有足够的隐私,也比较安静。
想起那个男人,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过去一个月,她一直担心家里有人会再找他麻烦,谁知道他和家里那几个男人彷佛不打不相识似的,竟然在那之后,混得越来越熟,这些日子天一亮,他不是被三个长辈找去钓鱼,就是被阿浪、屠鹰带去山里,还有几天他更是和勤哥、武哥一起不知跑哪去。
上个星期,他们几个男人在地下室的练武场里打了起来,她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止,那些男人却说,他们只是在和他对招讨教。
「他用的招式我们都没看过,」武哥笑着解释,「所以请他示范一下,并不是真的动手。」
「不过阿浪是乘机报仇啦!」阿南指着阿浪,笑着说:「他老打输啊!」
她知道那句是个玩笑,因为伊拉帕笑看着她。
「该死,那是因为他太厉害了!」阿浪不满的开口抗辩,「你还不是每次都被揍得哀哀乱叫!」
一瞬间,那个男人脸上出现某种异样的神情,那看起来几乎像是不好意思。
她知道,他很少被人称赞。
她为他感到高兴,而且莫名觉得与有荣焉。
不过误把他们的练习当真,也让她觉得很糗就是了。
午后的阳光,不像早上那般刺眼,待在树荫下更显阴凉。
莫森叔叔就在二楼的窗边写稿,如月和母亲在店里聊天,虽然从这边看不见,但她听得见,海洋叔叔和勤哥就在隔壁修剪树木。
她知道自己很安全。
坐在偌大的双人秋千座上,她看着、听着这些一直以来守护着她的人。
其实,不是不知道,家里的人对她有多担心。
虽然有些保护过度,但他们从来不曾让她觉得被限制,她真的很爱他们,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考虑离开。伊拉帕始终没有提要回去的事,当她鼓起勇气和他问起卡卡,他也只用他把牠寄放在朋友家里带过。他公然和她在她的房间里同居,爸妈也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很小心的维持着这段得来不易的感情。
可是她也知道,要求伊拉帕留下,实在太不公平。
她晓得他还是在意别人的眼光。
每次和她走在路上,他脸上的疤总是会引人侧目。
他不喜欢被人那样指指点点,彷佛被当成怪物一样的观看。
在山里,她不曾太过注意这个问题,回到了城市,她才发现他要面对什么,才真正了解,他为什么会隐居在深山。
前两天,他陪着她一起去买东西时,好几个妈妈竟然畏惧的抓着孩子,还隔着一大段距离,就特别绕了一大圈,只为了避开他,她们看他的模样,彷佛像是怕被他传染,好像他染了麻疯病一样。
她感觉到他的僵硬和不自在。
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一瞬间,心痛得让她快掉下泪来。不自觉的,她握住他的手。那个男人却低下头来,朝她露出微笑。心口紧缩着,为他的温柔、为他所遭遇的,感到疼痛。在山里,他是个人,他活得很自在,但在城里,人们却把他当成怪物,避之唯恐不及。
人们歧视他,只因为他长得不一样。
那真的、真的很不公平。强迫他留在这里也是。他有权被当成一个人对待。她比谁都还要了解,被歧视、但她儿时曾有很严重的言语障碍,
被当成异类有多痛苦,虽然现在她乍看很正常,她清楚记得被当成怪胎的感觉,她至今依然害怕被当成异类。她环抱着自己,看着屋里的母亲,知道她必须做出选择。
风,轻轻的又再次吹拂而过,带来海的味道。
然后,忽然间,她知道,他来了。
她转过头,看见伊拉帕站在门边,凝望着她。如此深情、如此教她心动……当她看着那个她深爱的男人,穿过开满红花的九重葛门,朝她走来时,她不觉屏息,然后才开始心跳。在那一秒,她清楚晓得,如果他开口要求,她会跟他走。
就算得面对麦德罗无时无刻的威胁,就算得离开家人的庇护,失去这安稳的生活,她依然会毫不犹豫的跟他走。
或许,她是个自私的孩子,但若失去他,她清楚生命会变得黯然无光。
家里的每个人都爱她,但这个男人不一样。
他不一样。
他需要她、渴望她,在他眼里,她只是她,就单纯的只是她。
她想和他在一起,度过每一个晨昏。
男人来到面前,抬手抚摸她的脸。
她想要他像现在这般,温柔的看着她,一直到老。
「桃花告诉我,妳在这里。」他语音沙哑,大手抚过她的耳,滑到她的下巴。
「妳还好吗?」
初静仰望着沐浴在午后阳光下的他,悄声开口。「我想念你。」
他黑瞳一黯,以拇指轻抚她的红唇,嘎声道:「我也想念妳。」
一颗心,因这句话,隐隐颤动,微微发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站起身,走入他怀中,抚着他的胸膛,昂首微笑轻问:「还是你只是重复我的话?」
拜那些男人所赐,他的中文进步飞快。
「当然知道。」伊拉帕低首,贴着她的唇,瘠痉低喃:「我想念妳,非常想。」
「只是一个早上……」她晕红着脸,呢喃着。
「还有一个中午。」他指出这点,然后缓缓亲吻她甜美的小嘴。
攀着他的肩头,初静只觉得自己像是浸泡在温暖的泉水之中,幸福得彷佛连脚趾头都蜷曲起来。
她可以清楚感觉到他的温柔与爱恋,当他依依不舍的结束那个吻时,她几乎想要为此而叹息,差点忘了自己人还在花园里。
这个男人,总是轻而易举就能挑起她的情yu ,让她脸红心跳。
微喘着,她感觉到他的心跳在她掌心下跃动,虽然看起来好像很冷静,但她晓得,他并不如外表看来这般镇定。她抬眼,看着他,知道他也和她一样,被这一个小小的吻所撼动。微风,轻轻拂过他的黑发。初静抬起手,将他落下的发摇到耳后。
「伊拉帕……」
他喜欢听她这样,悄声叫唤他的名,像是在说一个秘密。
「嗯?」轻轻的,他应了一声,以唇瓣摩挛着她的唇,将她温暖的气息吸进心肺里。
「你……」她看进他眼里,沙哑开口:「想回家吗?」
心,蓦然抽紧,他微微一僵,还没有开口回答,却见眼前的女人,温柔的悄声道:「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伊拉帕震慑的看着怀里的小女人,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他从没想过,她会愿意和他走。
她爱她的家人,他比谁都还要清楚,他从不敢妄想要求能在她心中,赢过她的家人。
但,她是认真的,他可以从她眼里看见。一颗心,疯狂跳动着,因她而热烫。剎那间,他感觉到全身的细胞都振奋了起来。看着她深情的黑眸,抚着她湿润的红唇,伊拉帕几乎想再低头吻她。可他有事要做,他必须带她去看一个东西。
「妳有空吗?」他嘎声开口。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初静微笑,照理说,应该要不安的,这男人跳过了她几近逼婚的问题,可不知怎地,她却一点也不觉得慌乱。
「我有东西,想先让妳看看。」伊拉帕朝她伸出手。
他的黑眼里,有着一丝紧张。
那模样,引起了她的好奇。
她握住他粗糙的大手,问:「什么东西?」
「一个礼物。」他的声音还带着情yu 未退的沙哑。
「礼物?」她愣了一愣,笑出声来,「鱼吗?你们出海钓到了什么?石斑?马鞭鱼?还是鬼头刀?」
「不是。」他摇头,牵着她往外走。
「该不会是旗鱼吧?」她跟在他身边。去年冬天,老爸和休假的武哥他们一起出海,抓了条比人还高的旗鱼回来,把母亲吓得花容失色,不过那条鱼真好吃,肥滋滋的。
「不是。」
「黑鲔鱼?」她忍不住越猜越大。
「不是。」他再摇头。
「大白鲨?」她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
「那是什么?」没听过这个单字,他好奇问。
「大白鲨啊!就那个会吃人的,吼吼!」她边说边用单手在嘴边装出大嘴吞吃的样子,然后哼着那个经典的主题曲:「还会,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然后哗沙!一口就把人吃掉的那个鲨鱼啊,你知道吧?」
她的模样是如此可爱,表演的活灵活现,他笑了起来。
朗朗的笑声,回荡在空气中。
看着他的笑容,初静心口一缩,微微的疼、微微的暖,她好喜欢看他笑。
「我知道那个。」他边笑边摇头,「不过不是那个,不是鲨鱼。」
「不是?」她跟着他走出花园,却见他没往隔壁餐厅走,反而带着她走到老爸的小货车旁,然后打开车门,要她上车。初静坐上了车,按捺不住的回头看他。
「妳要看了才知道。」
「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原以为,他要带她去渔港,但他却熟门熟路的把车往纵谷开去。
「这个礼物,在很远的地方吗?」初静万分好奇。
「不会,一下子就到了。」
「我都不知道你会开车。」她坐在他身边,瞧着他熟练的操控方向盘,笑着。
「我有很多事,妳不知道。」他瘠痉开口。
「嗯。」她瞧着他,应了一声,悄声说:「没关系,我慢慢会知道。」
伊拉帕心头一跳,飞快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脸上有温柔的笑。
「久了,就知道。」
她柔软的语调,悄悄入了耳。
那几乎像是一个承诺,他胸口紧缩,握紧了方向盘。
他希望她喜欢那个礼物,很希望。蓝天上,白云朵朵。夏日的艳阳,在白云间闪耀。纵谷两旁,高山苍翠,溪水反射着灿灿金光。道路周围,田野无尽蔓延,没多久,他将车开进一条小路。
小路很长,旁边都是农田,再过去一点,已经连建筑都看不到,到了更后面,连农田也消失了,只有一片荒烟蔓草。
然后,车子转了一个弯,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座农舍。
他把车在农舍前的空地停了下来。
那屋子有些老旧,看得出来已有一阵子没住人。
「到了?」她狐疑的问,怀疑他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到了。」他点头,开门下车。
她没等他来开门,自己下了车,脚下的水泥地因为年久有些鞍裂,满布尘沙与黄土。
「礼物呢?」她好奇朝四周张望,但周围除了长得比人还高的芒草,和那间老屋,什么都没有。
他吹了一声口哨。响亮的哨音,穿透蓝天,传得老远。没有两秒,一只野兽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将她扑倒在地,舔了她满脸口水。初静吓了一跳,被扑得坐倒在地,尖叫出声,随即反应过来,认出了那只野兽。
「卡卡?」她又惊又喜的抱住那只大狗,将脸埋在牠松软的毛里,开心的笑道:「卡卡!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笑着抬起头,抱着那只猛舔她脸的大狗,感动的看着他说:「你怎么把牠带来的?」
「我让牠坐飞机。」这只狗痛恨货船,他只好花大把钞票让牠飞过来。
伊拉帕开口命令:「卡卡,坐下。」
大狗闻言立刻乖乖坐下。
他伸手拉她起身,替她拍去身上灰尘,「牠已经来好一阵子了,但动物进来需要经过检疫,所以才没让妳知道。」
「我喜欢这个礼物。」她笑得灿烂如花。「谢谢你。」
他拿手帕擦去她脸上的口水和尘土,深吸口气,道:「牠不是礼物。」
她一怔,「不是?」
「不是。」他凝望着眼前这甜美得不可思议的女人,「妳脚下的才是。」
她傻傻的低头,只看见尘沙,还有卯起来摇尾巴的卡卡。
「还有这个。」他轻轻握住她的肩头,将她转了半圈。眼前,是那楝在蓝天白云之下的老屋子,和一望无际的草原。
「我知道,它看起来不怎么样……」
他粗嘎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但屋子的结构十分结实,只要给我一点时间,经过一番整修,它的状况就会比现在好很多。」
忽然间,她猛然领悟,却又害怕自己搞错,她不敢相信的匆匆转过头,看着那个身材高大、健壮黝黑的男人。
苍翠的山林就在他身后,虽然没有安地斯山脉险峻,却也十分雄伟。
他站在炽热的阳光下,表情显得有些紧张,直视着她,开口。
「今天早上,我买了这块地,和这楝屋子。」
「我以为你去钓鱼……」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根本不是重点,但她脑袋里乱哄哄的,完全无法思考。
「我没有。」他老实承认,「前几天有,但今天没有,我去签约。过去一个月,我看了许多地方,这里很……」他考虑了一下用字,才道:「很刚好。」她捂着唇,无法置信的看着他。
他把卡卡带来,他在这里买了屋子、买了地。
她不敢相信,但他真的做了,他说这是礼物,给她的礼物。
心跳如跑百米般,在胸中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