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含梅想死吗?
她当然不。
两天前她就盯上万家的车队,看万大少爷出手阔绰,随手一个打赏就是二两银子,她心思难免浮动,想着这人若是她的良人,日后吃香喝辣就不愁了,她也能过起富家日子。
于是她仔细打探万家人的去处,事先在对岸等着,等船开到一半时再假装有人追她,宁死不屈的扑通一跳。
原本她以为有人跳水后,身为男人多少会有些怜香惜玉的心态,就算不知美丑也会先救人再说。
没想到她在水里浮了老半天却没船驶近,站在船头上的人以看热闹居多,害她气得牙都要咬碎了。
不甘心错过机会的萧含梅本就会泅水,她的双腿在水面打水,让身体漂浮着往渡船靠去。
果真如愿以偿上了船,还抱对了大腿。
只是那位看起来心善的六姑娘不好应付,她看似为了闺誉着想而不让她上马车,实则拒人于外,坚持没有卖身契就不能收留人,万一被冠上个「拐骗」罪名,她堂哥的名声就毁了。
去他的卖身契,她根本没想过卖身,要不然当初徐老爷给五百两聘礼的时候她早就卖了,何须苦苦另寻金主。
萧含梅并非她所言的出身穷困,父亲好赌、母亲病重、弟妹年幼全是骗人的,她是地主家私逃的女儿,亲爹好色,娶了多房小妾,娘亲善妒,整天和她爹吵,偷偷想着怎么弄死这些貌美如花的小妖精,而她两个哥哥是败家子,酒色财气全沾,几乎败光家底。
一屋子的乌烟瘴气,没人在意她,后来手边缺银子的父兄居然把主意打到她头上,要让她嫁给镇上死了三任老婆的徐老爷为继室,仗着徐家的财势捞点钱,过上好日子。
徐老爷比她爹还老,都四十几岁了,继子继女一堆,一大半都比她年长,她嫁进这样的家里哪还能有什么活路?
所以她卷走了爹的银子和娘的私房,和自幼青梅竹马的帐房儿子私奔,两人如胶似漆的过了一段快活时日。
只是银子用完了,两人又无一技之长,帐房儿子扔下她跟一名富有寡妇勾搭上,丢下几两银子叫她回家去,他照顾不了她,别无他法的她只好另谋生路,找个男人赖上。
幸好她的运气不错,不仅真找到一位有钱的少爷,还有了意外之喜,直接入了富贵窝。
景王府。
「你想去哪里?」
银光一闪,一把出的长剑横在萧含梅面前,她惊恐的倒抽了一口气,面色发白,头一次觉得离死亡很近。
「我……我找我家少爷……」她嘴唇轻颤。
「你家少爷是谁?」面容肃杀的侍卫横剑向前,面冷色厉的看向面孔陌生的小婢,冷声拦阻。
「他姓万,万家大少爷。」萧含梅故作卑微的屈着身,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见到景王世子,让他一见上心。
万国成了备用的退路,她没放手的兜着,心大的她更想攀向高枝,飞上枝头当凤凰。
以前是没门路,如今都入了景王府,这是老天爷给她往上爬的机会,她若没把握住实在对不起自己。
面带喜色的萧含梅悄悄扬起嘴角,满心是即将翻身为贵人的欢喜,幻想着日后呼婢唤仆的好日子。
「稍等,等人通传。」尽责的侍卫一步不移,守着通往前院的岗哨,让另一名侍卫前去通报。
未经许可,后院女子不得擅离,这是赵天朔自他娘亲过世后立下的规矩,他太恨女子的阴毒和不择手段,为达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老王爷有牛夫人和左夫人两位夫人,以及张侧妃和杨侧妃,牛夫人生有一女,左夫人一子一女,杨侧妃一子两女,张侧妃本有两子一女,但其中一子早夭,故连嫡子在内,景王活着的子女中有四子五女。
嫡子一死,张侧妃的心就泛动了,心想她的儿子行二,老大没了就该由老二接任世子之位,她才不管什么嫡庶,她儿子都成年了,为什么不能当世子,她可是上了玉牒的侧妃。
可是老王爷的请旨打碎了她喜孜孜的美梦,因此她恨得想除掉挡路的人,正好赵天朔年幼,她便一次次下手,连世子妃也不放过,母子俩在她眼中是非除不可的眼中钉。
赵天朔母亲中毒事便是张侧妃所为,所幸赵天朔寻来数百年年分的人参娃解了顽强的毒素,这才挽回一命。
谁知她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蛰伏多年又卷土重来,设计世子妃上山上香,在中途施以毒计,使其香消玉殒。
这一次赵天朔不能再饶恕了,因为祖父的求情他已放过一次,没想到姑息养奸,反而害了自己的亲娘。
一怒之下他不管不顾,不给任何人颜面,将哭天喊地的张侧妃拖到娘亲灵前,剑光冷冽的划过,哭花妆容的人头滚到他二叔脚旁,叔侄俩差点刀刃相见,以命相搏。
但也因为这件事让赵天朔下定了决心,他让已有封号的三个叔叔搬出景王府,各自搬入他们的郡王府,大权全揽,封地的银钱入库,他不容许他们再用景王府的银两。
不过三位庶叔过得并不好,空有郡王之名却无实权,一向只会花不会赚的他们分了府之后,很快地花光分到的十万两银子,有地有铺子却不会经营,年年赔钱,坐吃山空的三人犹不知节制,出门的排场一如在景王府,极为奢侈铺张。
其实他们仍旧在打景王府的主意,常常以景王府名义赊帐,让人去景王府收帐,甚至全无顾忌的收贿,而后和某些有意大位的皇子勾结,让景王府世子易人。
只是他们做得不太成功,掌管京畿营十万大军的赵天朔日渐强大,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让各方人马为之忌惮,想要动他可不是简单的事,昔日的幼虎已长成足以将人撕裂的猛虎。
去而复返的另一名侍卫回道:「万少爷说姑娘并非万家下人,若身子无碍可自行离家,赠银二十两送姑娘返家。」
萧含梅脸一红,做出受了诸多委屈的悲苦模样。「不可能,我家少爷怎么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一定是六姑娘的意思,她容不下我,一直想赶我离开……」
没错,这话的确是万福说的,侍卫并未见到万国,直接将此事传给上头,上头再转给统管府卫的侍卫长,温长开也是懂得看眼色、识时务的人,话一传便传进万福暂居的「明月苑」。
「明月苑」与「瑞气堂」只隔一座墙,是为夫妻所设的院,虽说隔墙而建却在同一座院子里,瑞气堂里住的便是赵天朔,他的居处是全府仅次于王爷的第二大院子,院里有小桥流水、湖泊假山,高耸入云的参天古木遮蔽了大半日头,壮阔雄伟。
可想而之赵天朔的用意有多明显、
至于万国及其仆从被打发到偏远的不知名小院,由偏院走到正堂要两个时辰,蜿蜿蜒蜒的小径众多,容易迷失其中。
换言之,万国要找到堂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哭就把你扔出府。」侍卫不耐烦的喝斥。
爱慕虚荣的女人他们看多了,一见到景王府的富贵就迷花了眼,压根忘了自己有多少斤两。
萧含梅一噎,收起泫然欲泣的娇柔。「这位大哥你再问问,少爷不可能不管我,他救了我便是我一生的恩人,我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他,有恩不报枉为人,求求你……」
「先把这个签了。」这是报恩还是报仇,非要人家收下她。
「什么东西?」她有不好的预感。
「卖身契。」
「卖、卖身契……」萧含梅伸到一半的手忽地僵住,薄薄的张纸重如千斤,她拿与不拿都沉重。
「签了就能留下,否则天黑前离府。」王府不养闲人。
闻言,她心头大恨,眼中一闪而过美梦乍碎的不甘心和怨怼,她不肯轻易放弃送到眼前的机会,但是卖身契……「侍卫大哥,你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我想见见少爷……」
「一盏茶。」一说完,侍卫转身收剑。
一盏茶……这算什么,不给人一条活路走吗?
萧含梅恨恨的瞪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像是某个人站在那里,她要用凶狠的眼刀将人瞪死,看谁还敢阻她的路,她要登高,成为人人羡慕的贵人,所有人都得趴伏在她足下。
「时辰到了。」
她才发怔了一会儿,怎么就到点了?那她签是不签?此事攸关她的一生,不可草率视之。
「快一点,我要换岗。」侍卫催促道。
看侍卫的脸色不快,拿着卖身契就要走人,心一慌的萧含梅连忙把契纸抢下。「我签。」
见她签好了字,等在门外的一名长脸婆子走了进来,给了她一套小婢的服饰。「从今日起你便是万家的粗使丫鬟。」
「什么,粗使丫鬟?!」萧含梅难以置信的尖叫。
「能当上粗使丫鬟是我家姑娘心善,不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谁敢用,我们管吃管住,每个月月银三百文,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婆子一脸鄙夷的睨视,瞧不起她的作态。
「可是……」她要服侍的是少爷。
「你不是说做牛做马也要报救命之恩,如今做了粗使丫鬟不比做牛做马轻松,难道你想下田耕种?」没让她倒夜香都便宜她了。
像牛一样耕田……想像自己背后拖着犁,面上一白的萧含梅浑身起了恶寒,她才不干那么卑贱的活。
「虽然你只是粗使丫鬟,仍要学学规矩,刚好王府的嬷嬷正闲着,就让你去学几天。」哪天规矩了哪天上工。
「学、学规矩?」那她不就见不到世子爷了?
婆子的力气很大,被拖着走的萧含梅根本无力反抗,她跌跌撞撞的被拉往下人房,脸色十分难看。
「小福妹妹,你下手黑呀!」居然用这一招整治居心不良的人,三两下就把人拿下了。
「手不黑岂不是让人阴了?我们万家是积善人家,但也不是谁都能来坑两把,总要让人家知道以身相许不是报恩,而是恩将仇报,救了一个人还得包办对方的下半生,实在太亏本。」万家的银子不是大风吹来的,想伸手就得斟酌斟酌。
鼻子一痒的赵天朔感觉被戳了一下,她这话有影射之意。「那人找错人了,错把万六姑娘当成软柿子了。」
「我本来就不硬,心软。」万福晃着脚,迎风吹乱她鸦黑发丝,明眸善睐。
「怕不怕?」他指的是高度。
咯咯笑声随风扬起。「不怕,我喜欢高,低头俯视苍生,底下的人都变小了,只能抬头仰视我。」
「你的确适合在高处。」他话中有话。
「但是能更高更好。」看得更远。
「还不够高?」真是个胆大的。
她摇摇头。「不够。」
「难道你想飞上天?」赵天朔宠溺失笑。
「对,飞上天。」她大笑着张开双手。
惊岀一身冷汗的俊挺男子连忙以身相护,扶住柔若无骨的细腰,他俩此时坐在离地几十尺的大树枝桠上头,臂粗的枝干不太能支撑两人的重量,一动就晃,发出剥剥声。
赵天朔施以轻功提气,护全两人,说说笑笑的看着树底下来来去去的人,岁月静好,少了烦人的尘嚣。
「朔哥哥,轻松点,老树头不会摔着我。」她拍拍至少有五百树龄的巨大树木,老树似在回应她般发出沙沙声。
树有灵,她便能沟通,她与万物灵气相通。
「明儿一早我带你进宫,你别太担忧,皇上不吃人,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不用故意讨好。」她嘴甜,真要哄起人来没人招架得住。
「我这事是不是你弄的?」万福早想问了。
「是。」他放在她腰上的手不曾移开。
「为什么?」有古怪。
他笑了笑。「你以后便会晓得。」
「不能现在告诉我?」她睁着圆滚滚的大眼。
赵天朔好笑的捏了下她的俏鼻。「不要引诱我,我定性很差,搞不好一口吞了你。」
万福当他在说笑,将他的手拔开。「那也要你胃口大,哪能说吞就吞,一不留神就鲠在喉咙了。」
他的黑眸渗出丝丝柔意。「你入宫后只须提防一人,太后,她是晋王的生母,而我前不久才砍了晋王一刀,拔除他安插在京里的爪牙,因此和我走得近的你恐怕要遭受点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