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要让我找个稳妥的地方让你养伤?!」万福难以置信的惊呼。什么叫得寸进尺?这就是!
赵天朔理所当然的神态便是有一就想双,双字去滚出个三,三、四是一家人,凑个五就有福了。
弥陀寺的法会只办三天,三天后便各自下山返家,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池塘的荷花开出粉紫、粉绿、红、白青各种颜色,姹紫嫣红,蝉声绵绵,盛夏到来。
万欢相看的人家姓夏,在众多的信众中两人居然有缘碰面,小儿小女都有点害羞,你看我、我看你,好像那织女牛郎相会,含情脉脉,彼此都有些小鹿乱撞,心花朵朵开。
成不成是一回事,但两家似乎有那么一点意思,不求高门大户,只求两心结同心,白首不相离。
王婆子急着把这桩喜事传回去,催着姑娘们回城,粉腮红艳的万欢低着头,羞中带笑的不敢抬头,怕人取笑。
可偏偏这个时候,万福遇到了无赖,救了人还得保他身后无追兵,有恩未报反招仇,她被老天爷坑了一把。
「小福妹妹,人都走到桥头了,臭着脸多难看,人要随遇而安,心安则人安。」这丫头真会享受,外表看起来不起眼的马车,里头却摆设不少,有装甜点的暗柜,泡茶的红泥小火炉,塞了棉花的座垫,置冰的冰柜、被子、毯子、虎皮,甚至还有镶嵌在马车底部能烧炭取暖的设计。
最让赵天朔意想不到的是马车的车壁是双层的,最外面一层是铁,防刀剑弓弩,里面是实心的铁木,坚硬无比,任何武器也难以刺穿,铁板和木板间是紧实的棉花。
为减轻马车的重量,铁板并不厚,因此四石、五石的弓弩便能将其射穿,但是穿过铁后已减少一层冲力,再射入棉花层,根本是被卸了劲,不管劲力有多足,再射到铁木车壁已虚软无力,伤不到马车内的人。
人一有钱,总想做些什么以防不时之需,万福是个懒得动的人,但她却是闲不住的,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因此她叫了一群工匠来,依她给的图纸造了一辆随心所欲的马车,有备无患,好过被人追着跑。
而马车座垫也是双层的,一拉变床铺,可容四至五人合躺,底下有个藏身柜,挤一挤能藏两人。
此时的赵天朔便以身上有伤为由,大剌剌的横躺,一脚横跨软垫上,十分惬意地吃着秋天才有的甜柿,眼半眯的好似偕美岀游的公子哥儿,风流倜傥地等人服侍。
为了他的伤,万福只好向姊姊谎称要去庄子几天,看田地作物的情况,万家二房都晓得她名下有地,而且还不少,光是大小庄子就有不下七、八座,因此不疑有他。
万福没带随身丫鬟窝儿或王婆子,她带的是乔语儿,以及两名体型壮硕的家丁和车夫一名。
「这地方不错。」
还用你说,我费了不少心思打理,规划出最完善的衣庄,连化粪池和生态池都弄出来了,庄子四周栽种四季花井,铺上碎石子小径,还让人搬来几颗太湖石做庭园摆设。
万福的几个庄子都各有特色,有的古朴,有的简素,有的弄成景观式,有的是一般农舍,有的纯粹让人来玩的,养上牛、羊、兔子等温驯动物,有的是疗癒系,使人心情放松。
她随兴得教人头大,稀奇古怪的主意一大堆,家人早已见怪不怪了,很能适应她突如其来的奇想,就算她指鹿为马,大家也会捧场的说:「这头鹿养得真壮实。」
「小福妹妹,这些年你果真赚了不少。」见她抿着唇生闷气,心里发噱的赵天忍不住想逗弄她。
万福回头一瞪。「不许叫我小福妹妹,我跟你不熟。」
「还不熟?你想跟我多熟?」他似笑非笑的嘴角微扬。
「永不往来最熟了。」君子之交淡如水。
闻言,赵天朔不由得低笑。「好像很难,我们似乎挺有缘分的,每次我一有急难总会碰到你,你真是我命里的福星。」
「哼!我叫万福,有千千万万的福气,谁碰到我都沾福。」万福大言不惭的自夸,还告诉他不用太得意,福气不是只给他一人,她天生带福,身边的人,人人有福。
「那我是不是该带着你走,好确保我福运亨通。」看到她气鼓鼓的小脸,赵天朔的笑意更甚。
在弥陀寺休养了两日,原本至少得卧床半个月养伤的他,已能行走自如,从外表看来不像受过伤的样子。
其实他也非常讶异伤势好得如此迅速,他归功于人参娃根须,连喝了数次后气血充沛,元气十足,体内好似有股暖流流窜,他觉得他的功力亦增进了几分。
殊不知是灵潭的水起了作用,人参娃的根须也功不可没,两者相辅相成才让他的伤口快速复原。
但是几乎致命的剑伤还是造成不小的伤害,剑尖擦着心窝边缘而入,看来面色平和的他,短时间内还是不能有太大的情波动,大笑和气愤都不允许,即使轻轻一笑也会牵动正在癒合的伤口,让他有被撕扯开的抽痛。
所以他尽管是自己走着,但额头可见一层淡淡的薄汗,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天热出汗,实则他并没有表面上的舒心,从下了马车起就不让人搀扶,徐步而行故作自在。
「你想得美,最好别动这个念头。」她不是一动也不动的死物,由着他撺掇。
「福妹妹,我倒是挺想的,一遇到你就化险为夷,你说谁不想把你这个吉样物带在身侧。」若是她,他可以忍受,即使她嘴上不饶人,句句刺心但轻软的嗓音像和情郎打情骂俏。
万福两颊一鼓,气呼呼的瞪眼。「去你的吉祥物,你恩将仇报,我救了你,你还以怨报德。」
他轻佻一笑。「我无以为报,要不,以身相许?」
些话一出,两人的神情都有点玄妙,气氛莫名地暧昧起来,却又有些扑迷离,瞬间还有股冷风低掠。
也许一盏茶,也许一息,场面又恢复寻常。
「景王世子在说笑吗,以身相许是让我当妾不成?别忘了我的身分是民女,高攀不起天家贵胄。」她才不会自找麻烦,一头栽进那个天底下最肮脏的漩涡里翻搅。
万福的神情凶恶,彷佛他敢点头就咬死他,管他神仙戒杀生,万物皆有轮回,她助他解脱。
「原来你知道我是谁了,看来我的人变节了。」卖主卖得很欢,同时也失去了该有的本分。
走在两人身后的乔语儿突然打了个冷颤,双腿微微打颤,因为跪得太久了,没人叫她起身,两膝跪得发肿,行走不便。
从暗卫营出来时她才八岁,虽然师父贺迟仍带着她练武,可毕竟渐渐松驰了,少了伙伴的相互砌磋竞争、紧凑的训练,以及规律而严格的搏斗,她失了一开始的自律和严肃,心绪变得放松,把自己融入万家的生活,心思上也有了转变。
她看着长房、三房妻妾之间的明争暗斗,又和婢仆婆子中有少许的交流,环境造就一个人的心性,加上别人有意无意的提起,她一点一点的听进耳朵,最后进入心里。
在没见到赵天湖之前,她还能心如水,二房的两位少爷年纪还小让人起不了心思,而二爷太老,又是宠妻如命,根本不作他想,唯有容貌出众、气势凛然的世子爷能勾动潜在心底的情思。
她才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看惯了万家姨娘们的作态,免不了意动,想一偿宿愿入了富贵门。
可是赵天朔狠狠打了她一记闷棍,她高攀不上他,身为暗卫的职责是执行好主子所指派的每一个任务,没有主子的吩咐自作主张,多做他想,这名暗卫也等于废了。
今日一跪,跪岀她的警觉心,冷汗涔涔地想起初入暗卫营的艰辛,那时为了一颗馒头和人大打岀手,头破血流才吃了个半饱,这些年的安逸让她忘了当初的饥饿,她有些贪心了,开始有了奢望。
万福轻哼道:「给了我就是我的人,何来变节一说,就是搞不清主子是谁,要再鞭策鞭策。」
「小福妹妹说的是,朔哥哥受教了。」赵天朔虚行了个礼,很不诚心地勾唇一笑。
「说了别再叫我妹妹,你听不懂人话呀!」万福气恼的瞪着他,她真讨厌他那副得了便宜又卖乖的嘴脸。
她的气怒一点威胁性也没有,看在他眼里,反倒显得可爱,让人心头发软,但他仍故意摇头,啧啧两声道:「真难伺候。」
「你才难伺候,不回景王府,偏要窝在我这个小庄子,你不难受我难受。」像她这么懒的人只适合抬头望云,低眉闻花香的风雅事,做不来照顾人。
「太远了。」前路险阻。
景王府位于京城皇都内,景平县离京城约五日的车程,以他的伤势无法独自上京,除非有人来接。
身为皇上的亲弟弟,景王也有他自个儿的封地,可是皇上迟迟不放他出京,一来是手足情深,皇上想留景王帮着对付依然活得康健的太后,二来也有牵制的意味在里面。
世上无不多疑的帝王,尤其是晋王自毁长城,从他手里抢来的,皇上一直觉得得位不正,再加上上头还有一个太后压着,不时提醒他帝位原是晋王的,即便是一母同出的亲兄弟,他也实在难以安心。
所以皇上将景王扣在京里,妻妾家眷同在一处,他不想世上再有第二个晋王,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能万无一失。
不过也因为祖父坐镇景王府,赵天朔这个小辈能搞出什么事儿,皇上睁一眼闭一眼地由着他去,他才能不时的出京,做他想做的事。
「再远不会比黄泉还远。」万福假笑的扯动脸皮。
她还是小福神时去过地府,她给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苦萨送过蟠桃,祂得守着地府入口,没法参加蟠桃大会。
赵天朔讪笑一声,心想这丫头的嘴真毒,见不得他好。「你认为我的身子能支撑那么久?」
回过头,见他面上已有汗,万福难得心软的伸指一比。「去那里吧,凉快些,免得你倒下了我抬不动。」
她所比的地方是一座草亭子,远看很小,近了才知满大的,以蔺草铺顶,四根粗大的木头顶住,草顶下方是卷起来的草帘子,风大或下雨就放下来,可挡风遮雨。
亭内的厚土上摆了几张竹椅和藤编桌子,椅子有靠背,人一累了就能往后靠,舒缓一下。
「朔哥哥,你偷了谁家的闺女被追杀,这么狼狈的躲入寺庙避灾?」她开口没好话,尽是调侃、
赵天朔目光微冷。「我在追查我父亲的死因,刚出京不久就遭到狙杀,我身边的人或死或残,各自散落。」
「谁想杀你……啊!别告诉我,当我没问,我才不要卷进你们乱七八糟的事儿里。」明哲保身最重要。
见她很慎重的摇头,看出她胸有丘壑的聪慧,他不由得莞尔。「很多人都想杀我,我挡了不少人的路。」
他说得含糊,却不难听出身为景王世子的难处,上有皇上时不时的试探,让景王府在京中身处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内有三位成年的叔叔觊觎世子之位,他们的子女也想着无「嫡」立庶,想办法要除掉他。
皇上年事已高,底下的皇子皇孙们蠹蠢欲动,纷纷拉拢对他们有利的人马,朝廷中已有党派出现。
景王府立场超然,谁也不偏帮,只忠于皇上,皇上让谁接位就由谁接位,登基大典后便拥新皇为帝。
但是也因为这份超然而引来多方猜测,小人总是以己心度人,多疑是皇家人的传统,没人相信他们什么人也不挺,真的置身事外,谁晓得暗中是谁的人,只是藏得深未暴露出来而已。
不能为己所用便是敌人,为免被对手抢先一步反过来为敌,那就先发制人,斩草除根,再加上晋王狼子野心的想拔掉皇上的左右手,首当其冲的景王府便是箭靶,他第一个要灭的便是景王和嫡系子孙。
所以景王世子的身分不是荣光,反而是一种负累,多方人马都想杀他,他的处境堪虑。
「不当景王世子不就得了。」烦恼多半都是自个儿找来的,抛开了,四大皆空,人生自有风流处。
瞧她说得轻巧,他却心情沉重,若是不当世子,他一身血仇向谁索讨?「世上之人皆身不由己。」
「是放不开、放不下吧!执念太深,成不了佛。」她看过太多孤魂野鬼因留恋阳世而灰飞烟灭,连投胎的机会都没了。
「成佛?」赵天朔骤地射出阴狠眸光。「我只想成魔,杀尽害我爹娘的人,让他们血祭我爹娘。」
「等等,那株人参娃没救活你亲娘吗?」不可能呀!都五百年了,虽然不能起死回生,但只要一息尚存,大多能救得回来。
他神色悲愤的捂着脸。「她两年前死了。」
那就表示人参娃确实把他娘给救活了,怎么又死了?
常言有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为何差点进了鬼门关的人又难逃死劫,难道是命中注定?
「马车翻覆,我娘她……」一想起此事,赵天朔就十分自责自己的掉以轻心,把人心想得太简单。
在用人参娃救回母亲后,他自觉能力不足,无法护全家人,便自请入军营磨练,在京城三百里外的京畿营操练,由六品校尉做起,直到拼出四品的宣武将军,领一万名京军。
可是正当他得意之时,二叔的生母张侧妃说她近日怪梦不断,要他母亲同到五台山上个香,求个心安。
张侧妃为庶母,王妃逝世后便以她为大,府中的事务也大多由她掌理,他母亲虽有不安,但也不好拒绝,最终还是去了,毕竟一个孝字就足以压死人。
殊不知这是别人挖好的坑,他母亲的车驾行至险峻的山道,拉车的马忽然狂性大发往前奔驰,遇弯不转的直接撞上山壁,马儿头破血流当场死亡,马车则翻覆在断崖旁。
他母亲被救起时已奄奄一息,等他接到消息快马加鞭的赶回王府,母亲只来得及同他说「好好活下去,找个真心相待的人在一起,不要负了她」,而后便断气了。
赵天朔哭得不能自已,一再悔恨为何不陪在母亲身边,他痛失至亲,悲伤不已,世上再也没有他想护的人。
但是他不相信母亲的死有这么单纯,他停灵不出棺,全力追查马车翻覆的背后真相,最后得知是张侧妃所为,他二话不说冲到张侧妃的院子,用拖的将人拖到灵堂,一剑砍下她的头祭拜母亲。
庶母虽是庶,也占了个母字,侧妃是上了皇家玉牒的,赵天朔此举无疑是大逆不道,朝廷大为震动,不少落井下石的官员纷纷上奏谴责,要他以命抵命,以偿孝悌。
这时候不踩他更待何时,早想扳倒景王府的各路人马磨刀霍霍,包括死了娘的二叔都想他死。
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景王的嫡系子孙就仅剩赵天朔一人了,长房子嗣怎么可能让他就此断绝,因此皇上下令仗责五十,禁足一年,抄写佛经以为赎过,这件事就此轻轻揭过。
为杀害母亲的凶手回向经文?想当然耳是不可能的事,赵天朔除了不出王府,府里任何角落他照样畅行无阻,早起晩睡的勤练武艺,勤看兵书,并从二叔手中接过王府外院的财务,交由心腹打理。
一年很短,但也能做不少事,景王府是他的,他不容许已封郡王的叔叔伸手,意图夺走他父亲的位置。
何况他爹娘的死他们都有嫌疑,他再怎么不肖,也不会任凭弑亲死仇得偿所愿,让九泉之下的双亲死得冤屈。
一年后,他走出景王府,重新布署在外的人马,启动潜伏的暗线,偷偷调查父亲的死因,为人子者唯有查出真凶才能告慰父亲在天之灵,百年之后他也才有脸再见爹娘。
只是他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前脚才带人出京后脚就被人堵上,一路上的截杀,刀剑无情的挥落,那银晃晃的刀光剑影之下,他多次险象环生,看着侍卫一个个的倒下,他有着不可言喻的痛,他们曾经伴随他多年。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这一次的教训教会他人不可心存仁慈,该动手时就要动手,敌人不死,死的就是自己。
赵天朔将手紧握成拳,暗下决心,终此一生他必将护住身边所有他重视的人,不让他们受到一丝伤害。
蓦地,他冷绝的视线落在万福莹亮的小脸上,心头一阵轻荡,泛起了柔软,一丝一丝牵绊缠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