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俐亚从来都不知道,当女人会是这么辛苦的事,时间会这么赶。
匆匆吃完午餐、赴医院产后检查完,她便被郎汉文载到一处美容沙龙,将她交给一名高挑的红发女郎,接着就是她痛苦的过程。
剪染、染发、护肤、全身去角质,她觉得快被整死了,不断的赶时间,最后她是在一干美容助理的簇拥之下穿衣、化妆,根本搞不懂那些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即被推出更衣室。
盛装打扮的邬汉文,一看见她,原本无波的瞳眸,顿时亮了起来,嘴角不住往上扬。
他朝她伸出手。
「很奇怪吗?」她呆呆的把手伸向他时,不禁问。
他摇了摇头,但笑不语。握着她的小手,他将她拉到身前,面对眼前各个角度的穿衣镜。
背靠着他,她从镜中看见自己的身影,顿时间说不出话来,不敢相信镜中的女人是自己。
曾几何时,她不再苍白瘦削,脸颊丰腴,皮肤有光泽,整个人容光焕发,头发被染成深巧克力色,衬得她皮肤更白。习惯把头发留过肩膀好梳理,但永远是清汤挂面的学生发型,但现在,她头发被绾起,在脑后别了一个髻,让她有种成熟的味道。还有她的睫毛有这么长吗?是假的吧!
什么时候穿上这套平肩式小礼服的?这么素雅的香槟银,站在邬汉文身旁,也未免太像公主了吧!
「很好看,非常适合你。」邬汉文难掩激赏,平时她不施粉脂,一旦打扮起来差异性之大,让他惊艳不已。
看着她犹带稚气的脸,身材虽然丰润了些,但还是看不出来她已是一个小孩的母亲。
忍不住细想,似乎有回他去接她下课时,看见她跟个西班牙籍男同学边走边说话,男学生眼中的狩猎眼光,可没瞒过邬汉文的眼!
看来,他得更加紧迫盯人才行呢。
「俐亚,你美翻了。」大掌握住她光裸的肩膀,他对着镜中娇羞不已的她笑说,赞美之词不需太多,光他目不转睛的眼神就已足够。
真糟糕,连皮肤都被补得吹弹可破啊——邬汉文不免心猿意马,粗粝的拇指搔刮她肩头幼嫩的肌肤,她脸更红了,呼吸变得急促,他很愉快的发现,动情的不只是他而已。
还不是时候,他微笑告诉自己不要急,他为她编织的天罗地网,还不是收网的时候。
「不能再拖延了,时间快来不及,该走了。」双手离开她诱人的裸肩,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小手,纳入臂弯,然后牵着她走出美容沙龙。
周俐亚看见镜中的身影,也看见为她服务一整个下午的美容师们,对她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她心跳好快,喜不自胜的笑意根本藏不住,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她头一回了解到,什么叫做女性的虚荣。
在别人眼中,她很幸福吧!
离开沙龙前,他仔仔细细为她披上银色披肩,一丝不苟的神情像是怕她着凉,专心一意的,眼中只有她一人。
他就像是罂粟,明知道那是不好的东西,是不对的,但她却着了魔般,不由自主地接近,忍不住在他身边笑靥如花,贪恋她偷来的幸福。
「Dr·TC,是个个性有点怪异的科学家,如果他吓到你了,请你忍耐一下。」在行进中的车上,他告知她今天餐会的目的。「虽然行事有些怪诞,但却不可否认是个天才,我想说服他接受我的资助,在纽约成立研究室,当然,未来电讯并不是他唯一的选择。」
周俐亚不是很懂他所说的电讯和物理之间的关系,但大概知道,那位TC博士会发开一种全新的讯号,将会打破现有的电讯观念,这个投资研究案,可能历时长达五年、十年,而郎汉文想投资,成为这项研究成果最大的拥有人。
因为是重要的贵客,自然订的饭店不会太寒酸,是那种需要在一个月之前订位的餐厅,前来用餐的宾客每一个都盛装打扮,足以显见,邬汉文对今天饭局有多么重视。
原本的喜悦啊、虚荣啊,在踏进有现场演奏管弦乐的餐厅时,全跑个精光。
「汉文,今天饭局很重要?」她让侍者挂好披肩,回过头来,一脸忧心的望着邬汉文。「我……会不会坏了你的好事?」她不懂他所处的世界,一直鸵鸟的躲在他羽翼底下,直到身处于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场合,她才终于意识到现实的他们差异有多大。
他背对着餐厅,挑高天花板上有盏奢华的水晶灯,散发柔和的光线,他很习惯这样的场合,在这里他很自在。
但她却不是,连英文都听得很吃力,她还不行,他所在的世界,她只适合站在边缘。
「怎么会呢?只是一场普通的饭局,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邬汉文用微笑化解她的不安,牵着她的手,领她走进餐厅。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周俐亚踏进这间美轮美奂的餐厅。
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又来了,但这回感觉不同,不是那种艳羡的眼光,怎么说呢?比较像是……刺探。
人人都在猜测吧,被邬汉文亲密牵着手带到公开场合的女孩是什么人。
他是公众人物,在国际媒体上曝光频频,他的绯闻,一向都是媒体注意的焦点,尤其是未来电讯的发源地台湾,也因为这样,她怀孕的事情才会在台湾闹得满城风雨。
他们被侍者领到餐厅正中央的一张方桌,已经有个年过四十的灰发中年男子坐在餐桌前,正愉快的玩弄面前的三个水晶杯,在里面倒入不同高度的水,拿起银汤匙,正要即兴敲两下。
「Dr·TC,抱歉久等了。」邬汉文及时出声,扬起完美的微笑。
TC博士微微偏头,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眯眼细看面前的人,而后露出不感兴趣的神情,挥了挥手。
「快坐下,我很忙。」即使在这样的场合,TC博士旁若无人般,直盯着眼前的玻璃杯,还突然掏出红外线笔,对着杯子照出折射的线条。他的打扮随随便便,连头发都像稻草一样乱。
「这位是我的妻子,俐亚。」他对不感兴趣的博士介绍周俐亚,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周围的桌次听见他说的话。
周俐亚难掩惊讶,他就这样公开说她是他老婆?
「哦,快坐下,我饿死了,随便吃点东西。」TC博士摆明了不感兴趣,态度很敷衍。
「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TC博士,我代表未来电讯,给您最大的方便。」邬汉文也懒得跟难约的怪咖谈太多,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对于研究的方向,邬氏并不会干涉,金额无上限,唯一的要求是将研究室地点设在纽约。」
「喂,你不要吵!」博士开始敲着杯子,侧耳聆听,神情很专注,也很怪异。
周俐亚原本很紧张的,很怕自己格格不入,但看见比她更格格不入,但待得很自在的TC博士,她不禁笑了。
难怪邬汉文会告诉她,做自己就可以了,因为眼前正有一个不受控制的人,而他想要搞定他。
博士是个怪异的人,做着看似不能理解的事情,但工学院出身的她,对于这种简单的物理实验反而很在意。
「博士若对点餐没有意见,就让我做主了。」邬汉文显然对今天的饭局失败已有心理准备,不显气恼,反正再试就是。
想必他的对手们,也同样对TC博士的状况外感到头痛。
一顿饭吃下来气氛诡异,周俐亚无数次朝邬汉文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但他都她对笑笑,表示没关系。
TC博士是个完全脱离现实常轨的人,不在乎吃进嘴里的东西是什么,一迳地玩弄手边的东西,跳Tone跳得很彻底,让人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下子玩弄水杯,一下子把水集中在同一杯,高举对着水晶灯,眯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静用餐的周俐亚却忍不住一直观察博士夸张的反应,觉得他真的很有趣。
突然,TC博士拍了下桌子,发出「啊哈!」的状声词,焦急的翻出身上的东西,胡乱往桌面一丢,零零落落的小东西一堆,但就是没有他要的。
「博士,你需要什么?」邬汉文询问,但博士没有回答他,依然持续地找,却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周俐亚突然掏出一支被硬塞进小手包的眉笔,递给找东西找得很慌乱的博士。
TC博士眼睛一亮,抽过那支眉笔,将餐具全数挪到一旁,露出洗得很白的桌巾,打开笔盖,在桌巾上快速写下大量的公式。
邬汉文看着他写得如此勤奋,不禁讶异。
「你怎道知他要什么?」
「因为小时候雅焌也常常这样啊,突然想到什么东西,就想要把脑子里的东西写下来……」她突然有种怀念的感觉。「物理学家,通常先假设,再进行实验得到结果,有一阵子雅焌沉迷于物理,我也念着念着,念出了一点兴趣……」
「你喜欢物理?」没头没脑的,TC博士突然抬头看她,脸上难掩诧讶。「小朋友,你几岁?是谁?怎么坐在这里?」名闻遐迩的物理博士,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人情世故,劈头就问了一大串。
「我是……」周俐亚被问得哑口无言,求救的眼神望着邬汉文,他却对她挑眉,一脸「有问题吗」的表情。「我、我是邬汉文的妻子。」哎呀,亲口承认好害羞喔。
「你才几岁?十五岁了吗?」大剌剌的TC博士口没遮拦,他对她勾了勾手指,要她过来看看他突然想到的公式。「给我点意见。」
「嗯……其实我对物理不是那么了解,我大学念的是化学……」她摇着手推拒。
「是吗?我对化学也有一点点研究。」原本不太搭理的TC博士,提到喜爱的学术领域,突然变得非常多话,面对同桌的人双眸绽放出精亮的神采。
周俐亚英文在短短一个月内进步神速,沟通没问题,果然全英语环境是学习语文最快速的方式,但太过艰深的字汇,她还是不清楚。
庆幸的是,物理、化学、数学,多半是符号、公式,不懂的字词可以用共通语言程式代替。
「啊,真是聪明的怪胎……你目前念哪一所大学?指导教授是哪一位?」事关学术领域,博士产生了兴趣。
「我在台湾念到大三便休学了,目前还没有一所大学愿意收我。」想重拾课本,是她目前最大的心愿。
人生有很多事情是她无法掌握的,唯有念书这件事,是她自己可以决定的,而且只要她努力,就会有收获。
全优的成绩单、全系第一名的奖学金,父母给了她一颗聪明的脑袋,让她念书很容易,虽然比起智商两百的弟弟逊色,但在同侪中,她已经是出类拔萃的了。
「邬先生,尊夫人很年轻,却难能可贵的好学,放弃学业太可惜了。」TC博士对周俐亚的遭遇打抱下平。
「我也是这么认为,但先前她因为怀孕关系卧床大半年,为了生下我们的小孩在生死关门前走了一回,调养了三个月,才渐渐恢复健康……博士,你震惊的表情取悦了我,是的,她看起来很年轻,却是个充满爱心的小妈妈,照顾孩子固然重要,可我认为,因为小孩而放弃学业太可惜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她进入大学。」
「唔,倒是理工科学生时间掌控不定,而她又是已婚身份,对学业和家庭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那倒是不是最大的问题,只要她想读,我没有意见。」邬汉文哂然一笑,那种笑法像是一切有他担着,下需要烦心无谓的小事。
「这样啊……」TC博士看看身旁正专注研究公式的周俐亚,再看看另一旁温柔凝望妻子的邬汉文,低头沉吟。
疯疯癫癫的他,醉心于物理研究上头,但能够在不到四十岁便拥有自己的研究室,心计自然是有的。
他目前着手的研究计画,不论是民营电讯业或者是军方,都抱持相当高的兴趣,有企业赞助经费是很好,成果给人也无所谓,他重视的是研究过程,最不爱被绑手绑脚,又是限制发展,又是限制经费的。
直觉告诉他,选择眼前这个男人,可以得到充份的金援,更有完全的自由,因为他有个同样工学院出身的小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