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天府的冬天虽然寒冷,但好处是一旦雨水过后,天气便稳定下来,雪停,风弱,从冬末进入早春,于是就在卓氏的通知下,众人恢复天天到喜福院尽孝。
这种事情姜老太是不好自己说的,卓氏掌家多年,自然懂婆婆心意,地位摆在那里,由她来依照节气行事,最妥当不过。
这对苏胜雪来说只意味着,她跟柳氏从五日一见,变成得天天见面。
她是不觉得尴尬啦,只是有点烦。
那高高在上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啊,那自以为与众不同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啊,柳氏自恃正妻,但她也是正妻啊,只不过以前夫君不搭理她,现在搭理她而已。
而且不是普通的搭理,是强烈的搭理。
男神再怎么男神,也是身体健康的男人,见她没抗拒就手来脚来。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一遍又活一遍的原因,内心已经三十几岁的她也不想矫情。
前生她因为学业工作耽误了好多事情,等考试,等学位,等就职,等升职,心无旁骛往前冲,在英国的时候只在租屋处,图书馆,教室三点移动,回到台北在饭店找到工作,就是饭店跟租屋处一线,所有应该休闲的时间都被她拿来准备“更好的将来”,觉得爱情结婚生孩子啥的等三十岁再说,结果她并没有活到可以体验那些的时候,别说更好的将来,连将来都没了。
再一次呱呱落地,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人生苦短。
大黎朝的婚姻跟所有她知道的历史朝代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一点的话,可以见上几次才决定要不要定下亲事,然而苏家对于庶子庶女并没有这样的好心情来照顾,多的是什么都不清楚就嫁出去的女儿,然后久久传来消息,都是在受罪。
答应这门亲事以来,她也一直很忐忑,但那日在喜福院见到他,她惊吓之后也安了心。
被他亲吻,一开始确实很惊吓,但既然对象是男神,她就觉得没什么好抗拒的,她喜欢他啊,只不过觉得不可能所以从来没有行动而已,再说男神亲成那样,应该也是对她有点意思的吧……
于是两人就白日宣淫了。
他淫得很开心,当晚不但留下来吃晚饭,还让人去书斋取衣服过来,两人说了好久的话。
这感觉很奇特,在彼此都有好感的状况下先跑到本垒,然后才从三垒往回跑,虽然顺序不太对,但也没哈不好意思,都是成年人了嘛。
比起最开始的连长巡营感,以及之后的老乡聚会感,这次当然不同啦,在各种意义上都得对各自的过去熟悉熟悉,然后对未来规划规划。
夫君大人对苏家的事情巨细靡遗问清楚,也对她所了解的姜家问了一遍,后宅女子所知道的姜家,跟男人知道的姜家肯定很不一样。
不像她对母亲跟六姑是有真感情的,他对姜老太,姜起,卓氏并没有太多的感情,要说直白些,就是一种“回礼”而已,他既然得以用姜少齐这身分安身立命,那他就会好好对待给他身分的人。
苏胜雪觉得这样就够了。
他来到这里也就两年多,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人之身,甚至已经开始走生意,在家的时间并不长,没有相处,没有照顾,这种情况之下要产生真正的感情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在能够回应的范围中回应已经算不错了。
至于柳氏跟青姨娘,他选择在经济上好好照顾,青姨娘不过就是个姨娘,多赏点东西她就高兴了,至于柳氏就比较麻烦,书香世家的女儿,身分本来就比商家高,故一直觉得自己都低嫁了,姜家应该要好好待他才是。
苏胜雪虽然跟柳氏不熟,但也懂她那种用鼻孔看人的感觉,“那你打算把她怎么办?”
“继续这样就行了,不用特意管她。”
在那个交错的空间中,他跟原主相处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两人想到什么说什么,对于一个大黎朝成年男子来说,妻子当然也是一部分。
原主也不喜欢这妻子,因为她那种“你们姜家高攀”的样子,他不喜欢,但既然是两家联姻,他也不会去做让长辈头痛的事情,直到柳氏怀孕,他就一直住在书斋了,只每隔几天去看看她,柳氏一举得男,更是让他大感解脱,借口外头事务多,没回过凤集院。
苏胜雪听了都不知道该不该同情柳氏了,貌若春花,出身又好,结果被她心中的低微商户嫌成这样。
不过问题更大的是自己啊,因为她刚刚突然想到,有那么一瞬,她脑海闪过跟柳氏和平相处的自信。
乍看之下没问题,细想问题就很大,这代表着她内心可以接受这种奇怪的妯娌关系,而且她刚刚的提问并不是吃醋,只是单纯想知道答案。
果然,从小到大来一遍的后座力是很强的,在这种温香软语最有用的时候,她应该要捏着嗓子,叫姜少齐以后不能去找柳氏,怎么会想到“安啦,我可以跟她相处的”,她们服侍同一个丈夫,怎么可以相处,应该要打起来才对。
可怕,她当年公民与道德可是满分过的,一夫一妻啊。
但这种蠢话她当然不会自曝,只是傻笑带过。
大宅深院,消息跑得比什么都快,“大爷留宿与花院”这几个字好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飞遍了姜家每个角落。
夫君大人隔日早上离开后,除了尽孝跟抄经甚少离开三进的六姑,一下就到她厢房来,喜色难掩,跟她说了好久的话。
她前生家庭关系冷淡,父母结婚好像就是为了给各自的家人交代,她从不觉得他们之间亲密,当然,对她也是。
成长过程衣食无缺,但也就只有衣食无缺了。
亲子之间都疏离至此,亲戚那些更别说,就是一年一见走个过场,而到她长大之后,那些场合她连去都不想去了,满屋子的人就他们这家格格不入,每次看堂兄弟姊妹或者表兄弟姊妹熟悉的打闹,她都只有尴尬,偶而会有好心的大人叫她去跟哥哥姊姊玩时,她都不知道要玩什么,她连那些同龄孩子到底是舅舅的孩子还是阿姨的孩子都搞不清楚。
没有被拥抱的印象,也不曾听过床边故事,除了小学入学典礼是母亲带她去的,后来所有的入学,毕业典礼都是只有自己,小时候还真的相信他们很忙,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忙,他们只是不爱她而已。
然而在苏家,她拥有了反转般的体验,衣食或许缺,但母爱却是真的。
这一生的母亲金氏爱她至深,自从十岁那年差点被不象话的父亲拖出去卖后,她每晚搂着自己睡,母亲总是让她靠墙,自己睡靠床沿,侧身轻轻拍着她,直到她睡着。
堂兄弟姊妹中,虽然有不好的,但也有好的。
叔伯不象话,但姑姑们却都挺好,六姑以前就对她好,成亲后也会写信给她,知道她不求美满后,更是力促她过门。
可是,即使独守空房是她自己求的,六姑只怕也还是会怀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但现在夫君大人既然在她房中留宿了,那至少还有点希望,六姑心里肯定还是觉得,像她那样是迫不得已,女人还是要有个丈夫才是依靠。
诚实而言,苏胜雪觉得银子比孩子实际多了,但见六姑那样高兴,她自然不会讲出来,面对六姑的殷殷交代,她点头如小鸡啄米,是,我会好好侍奉大爷,好,我一定会好好听话,知道的,我跟柳氏都是姜家媳妇,会好好相处。
与花院中从苏家带来的人,看到她都是一脸喜气洋洋,只差没在脸上写:恭喜小姐。
至于姜家配下来的,明显恭顺许多。
男人的喜欢真是太神奇了,随着夫君大人几乎天天过来,下人看到她越发的恭敬,而且连菜都比以往热得多。
风雪天气,厨房的菜送到这里,往往只有余温,但苏胜雪不介意,她在苏家还只能吃冷菜,偶而上面还有一层薄霜,如今能有点温热已经很好了,这年代没有摩托车,靠着人力奔驰,速度有限啊。
可后来当夫君大人开始在这里吃晚饭,菜就变热的!
从食盒拿出来时还会冒烟那种热法!
苏胜雪第一次在冬天看到冒烟的菜,简直傻眼,比起以前被轻慢了的感觉,更好奇到底怎么办到的,与花院挺偏的,离大厨房好一段路呢。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食盒中间有一指宽的夹层,注入热水,再放入小颗烧红的铁石,一时半刻都能保住热度,因为二房没男人,大厨房就省了这道手续,食盒是轻了很多,但没了热水保温,菜自然凉得快,随着夫君大人天天驾到,菜自然都开始热了。
她现在懂六姑口中“女人还是该有个丈夫”的意思了,真的,原来没丈夫的人只能吃半冷的菜。
“你这样天天在书斋跟我这里跑来跑去,是不是老早就知道了?”
夫君大人没回答,但脸上就写着:当然。
“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第一次过来时,喝到那茶水就知道了,虽然也是龙井,但厨房送过来的分明就是三春,你是奶奶等级,给不了明前茶也该给雨前,给到三春这有点过了。”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厨房也贪了不少。
厨房一向肥,但那些都是卓氏的人,一时之间不太好动,但要敲打倒是容易的,只要他常过来,厨房自然会知道。
苏胜雪真觉得在苏家的十六年有点把她磨歪了,明明是不对的事情,跟苏家一比,好像又能接受。
姜少齐笑得一脸自信,“总之你就等着吧。”
不过短短几日,菜热了,茶变好了,就连洗衣房送回来的东西,感觉都浆得更仔细。
湘娘喜孜孜跟她提,大山每几日要去给阮大娘送银丝炭,以往从角门进出,那婆子总会故意开门开很久,发出各种声音,这次出去倒是很顺利,大山回来还道,他一直以为那婆子的脚不好,原来她可以这样健步如飞。
而这距离他们第一次滚床单也不过才几天,她的人生就有了飞跃性的转变。隔几日的尽孝日,姜老太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一直夸她好孩子,卓氏也是亲热非常,青姨娘那日让她命桐月揍了,现在倒是不敢怎么样,就柳氏一副看狐狸精的脸。
算了,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两人都是奶奶身分,柳氏再不爽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正确来说,应该是不敢把她怎么样。
据说上次那件事情,柳氏自己因为太过不安在卓氏面前露出马脚,卓氏才“喔”了一声,青姨娘吓得马上把事情说出来,卓氏听说自己儿子不过去了与花院一趟,大媳妇就跑去质问二房,气得摔杯子,禁了柳氏十天足,除了跟姜老太请安,其余不得外出。
苏胜雪觉得柳氏就某种程度来说也很厉害,卓氏已经三令五申不能做的事情,她好像就是忍不住,非得挑战极限。
而且不知道为啥,她认为柳氏肯定不会学乖,理由也很简单,如果她是受教的,就不会到现在还惹自己婆婆不高兴,而还想着搞东搞西,那就是不受教的,将来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包。
当积了两个月的冰雪都化为水,代表正式进入春天。
早上女人们照例到喜福院尽孝,姜老太喜欢热闹,不到巳初时分不会说出大家企盼的那句“都回去休息吧”,感谢春宴将近,不只话题上活泼,就连柳氏气色也好上不少。春宴是各家来往的日子,会在家里开桌宴客,也会大队人马去别人家吃酒,年轻一辈来往当然是由她带头,可以彰显她大奶奶的身分。
苏胜雪心想:傻子,免费劳力而已,有哈好高兴。
她像过往一样,以微笑另加冥想度过这段时间,等听到那句“都回去休息吧”,想着看来她性子定了不少啊,以往觉得漫长,今天居然觉得还好。
没想到姜老太笑咪咪又补上一句,“大媳妇,二孙媳妇多停会儿,我有事情要吩咐。”
原本已经起身的柳氏闻言,脸色立刻一沉,夫君对她本就冷淡,这次回来后除了年夜饭,其余时间根本见不着,若说他忙着饭馆重建的事情也就罢了,但却天天往与花院那里去,分明是不想见她。
现在可好,喜福院只要婆婆跟那女人留下,把她当外人,这又算什么,她是大房媳妇,将来的姜家女主人,凭什么那女人可以听的她不能听?她明明生了寒儿,对姜家功劳这样大,但姜老太却没有比较喜欢她。
那女人刚进门时安安静静,还以为她跟她姑姑一样乖巧,现在看来,那些只是为了让她卸下心防的手段,等她不注意了,她才开始对夫君展媚,连带老太太跟婆婆一起讨好。
不行,她绝对不要能自己被排除在外。
想到这里,柳氏勉强一笑,用一种自以为欢快却很别扭的语气说,“祖母偏心,有什么悄悄话只跟婆婆还有叔娘说,孙媳妇也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