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君君今年已经七岁了,别说小学,就连幼稚园也没去过。
他说,君君是他和女友所生,全名利咏君,一出生便检查出有重度地中海贫血,生长迟缓,骨骼畸形,有太多复杂的血液性并发症,侵蚀著她小小的肉体,必须靠输血才能维持生命,所以女友二话不说地跑了。
凌千绢狠狠地又大哭一场。
「你怎么哭了?」有些无措,利正扬不知道该将她搂进怀里安慰,还是各自沉淀情绪。
他知道她是个真性情又大而化之的人,但他没想到她可以哭得这么尽兴。
为了君君而哭?她真是太窝心了。
「你一定很痛苦吧。」她突道。
他心头蓦地一震。「你是指君君的病?」
「不只是因为君君,还有你的前女友,居然因为这种原因而离开你,你一定很难过吧。」爱情如金,磨得过千锤百链,才是真爱,而他把心投注进去,最後却一无所有,怎么可能不痛?
梗在心头多年且无人能诉的苦,他强撑著要自己不得不坚强,如今被她一语道破,瞬间抽走那份痛涩,他虚弱得几乎软进沙发里。
他的朋友,包括他,全都把精神放在君君身上,却没人问过他痛不痛,而她,一个刚结婚没几天,而且是在没有爱情前提而结合的女人,她为何可以这么懂他?可以用一句话就卸掉他多年的苦?
从双掌中抬眼,凌千绢黑白分明的大眼哭得一片殷红。「你不哭吗?」
「要是这样就哭,我早就哭瞎眼了。」疲惫地闭上限,他躺进沙发椅背,却发现有道温热的怀抱环住他,他的脸埋进她柔软的胸。
「那就让我帮你哭吧。」她抽噎著,一股酸楚漫天袭来。
「帮我哭?」从不知道这种事也能由他人帮的,但他确实需要一个拥抱,给他勇气忘记痛苦,迎接未来。
他孤军奋勇好久好久,需要一个懂他的伴和他共享。
她真的愿意吗?
「反正我本来就爱哭,我帮你哭,赶快哭一哭。」
他不由得笑了,拥住她的力道更深了些。「你不是1314专线的气质美人?」怎么动不动就变成个泪人儿。
「气质美人是老板他们依照我的形象取的,我只是长得很有气质,实际上我鸡婆又爱多管闲事……你会因为这样讨厌我吗?」
「不会。」他曾经被爱情狠狠伤过,所以对爱情却步不前,但是她不同,她是一个值得去爱的女人,她率直坦荡,好恶写在脸上,喜怒全在眉梢,他知道她永远都不会背叛她。
她让他,想要再去爱。
「那好,明天你带我去看君君。」她开口央道。
利正扬闻言,眼里泛酸。「你明天想去看君君吗?」真的一点都不排斥她?
「那当然啊,拜托,病房那种地方,就她一个人待著,我光是想像就觉得心好痛。」说到激动,她敛眼瞪著他。「你怎么都没跟我说?」
害她还很幼稚地以为他搞婚外情,或是对她没兴趣,现在想想就觉得好丢脸。
「你说对於自己的孩子没道理不爱,所以我想,也许你没有办法疼爱别人的孩子。」因此,他不敢让她接触君君,怕她眸底的嫌恶会伤害君君,但从她们接触後,他没在她眼里读取到任何嫌弃或厌恶,完全没有。
有的是不舍、心疼。然後,她毫不犹豫地给了君君一个拥抱,顺著他的谎言,为君君编织美梦。
这个女人让他很感动,而她,已是他的老婆。
「那只是一种假设,我又没遇过,我怎么会知道?况且,那也不是别人的孩子,是你的孩子耶,我怎么可能不爱?」气得跳脚,凌千绢俏颜泪流满面,哭得好狼狈,惹他心怜。
「你不在乎我有个孩子?」她不会嫉妒或感觉被欺骗吗?这是因为她不在乎吗?天,他该死地在意她的看法。
「我、你……这要我怎么说?」双膝跪在他身侧,她贴进他的怀里。「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那是婚前的事,但若是婚後,我先警告你,我绝对不是个度量宽大的人,你要是敢偷吃,我就跟你拚了。」
从他怀里抬眼瞪人,她潋滟的眸还浮著雾气,但眸色却锐亮如车工精美的钻石,美得几乎摄魂。
「听起来好像你很爱我似的。」他的心快速地怦跳著,很没用地为她的答案而狂擂。
「现在不知道,但未来谁知道,先不管我们是因为怎样的缘份才结婚的,但好歹我们都结婚了,你没听过,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吗?我们能够结婚,缘份必定很深。」她向来坦白,只是前阵子遇到鬼打墙,不断地做蠢事。
还好,她现在对这桩婚姻愈来愈有自信了。
利正扬微挑眉,觉得这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还可以接受,於是他决定坦白。
「若我说,我结婚生子,只是为了救君君,你还能接受吗?」先把企图说清楚,免得日後变成两人误会的症结点。
凌千绢瞪大眼。
利正扬面无表情,内心却是惶惶不安。
她开始讨厌他了吗?早知道别急在这当头说,该等到确定她已经很爱他再和盘托出,至少把伤害减到最小……
他悲观想著,岂料她却激动地揪起他的衣领。
「真的吗?!」
他闭上眼。「是的。」要是她无法接受说要离婚,他也不会意外,更无话可说,这桩婚姻毕竟原本就是建立在他的任性上头。
「真的可以救君君吗?怎么救?」
他蓦地瞪大眼。「你没生我的气?」让她沦为被利用的工具?
「生什么气?」她一头雾水。「可以救君君很好啊!」
精邃的直瞅著她无垢真诚的眸,他双手在她腰後收紧,让她可以更加无缝隙地贴近自己。
他的心在狠狠地激动著,感谢她的善良宽恕了他的无情。
他真的很幸运,娶到的人是她,真的是太好了,感谢1314专线,感谢自己当初毫不考虑的打电话跳过相亲,直接「结婚请按1」。
「你还没告诉我要怎么救。」被迫贴在他的胸膛,隔著衣料感受他的热和急促的心跳,她的颊被烫得红红的。
他无法言语。
「……我不能呼吸了。」甚至开始怀疑她的脊椎骨快要被他抱断了。
就说嘛,他不是个冷漠的人,他很热情的,只是——
「可以先让我喘口气吗?」
*
两人各自回房沐浴,吃过简单的晚餐之後,利正扬回到自己的房间发呆,手转动著笔,眼睛盯的是未完成的工作,脑袋里想的却是凌千绢犹若无骨的柔软身躯,还有她又哭又笑说要赶快为他生个孩子的媚人表情。
他不自觉地笑了。
原以为在他据实以告之後,她会离他远去,结局却是与他预测大相迳庭,她完全接受他的想法——利用新生儿的脐带血解析出造血干细胞来医治君君,还答应赶紧生个孩子。
初见她相亲照片的第一眼,她外形亮丽,一身精简套装将她装扮得像是个女强人,他原是不满意的,认为这样的女人不适合当个母亲,但是君君的时间不多了,他没有办法再等更适合的人选出现,岂料她鲜明的个性,在新婚夜里就紧紧地拽住他的目光。
而且,她的心竟是那么地柔软,为了他、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孩哭得柔肠寸断,哭得他的心也跟著泛起莫名疼楚。
他打从心底认为,有她真好。他知道,她嫁给他,并不是为了那一千万,她的眸光真诚不容亵渎,至於她急著嫁人的真正原因,他也从一开始的无意探究到现在的在意,不过,总有一天她愿意对他说明的。
不自觉地抿嘴笑著,听见轻轻的敲门声,他不禁莞尔。「门没锁。」家里就两个人在,还敲什么门呢?
一会见门打开,她手上抱了部笔电走进来,大剌剌地坐进他房内的沙发椅组,笔电就往桌上一搁。
「你这里可以上网吗?」准备就绪,她才抬眼问著。
「你要干么?」
这就有点扫兴了,三更半夜跑到他房里,只是问能不能上网?
若只是想上网,又何必穿这么教人心猿意马的睡衣?宽松的珍珠白睡衣裤,荷叶袖口,深V领口,只要她微弯腰,风光一览无遗。
「上网查些资料,找一些食谱,找一些关於君君的资料,我希望能为她做点事。」凌千绢傲人的大眼还红通通的。
被她勇往直前、无畏无惧的气概给慑服了,他对她招招手。
「过来我这里,这是无线上网,你离太远会接收不到。」
「可以吗?」
替她再拿把椅子,他让她坐在身旁,反正他的书桌够大。
开了机,上了线,两人都没开口,只是傍近的体温感染著彼此。
「原来这是你的书房。」她看著萤幕,假装漫不经心地问著。
微挑起眉,利正扬黑眸暂离萤幕,注视著她。「你没进来过?」他记得,除了三楼那间房之外,其余房间他都没上锁的。
「你又没叫我进来。」她哼了声,假装忙碌。
利正扬懂了,有人在翻旧帐了。「你随时都可以进来。」
「不要,免得到时候,又有人跳出来,抓著我的手拉我下楼,然後告诉我,不关我的事。」她很想要假装不在意的,但是一想到那情景,她的心就痛呀痛的没完没了。
看来不解释清楚,有人要永远记得这一笔帐了。「三楼那间房,是我听一位风水大师的建议摆设的,里头摆著七星灯,要二十四小时的照明,尽可能地不要踏入,免得乱了磁场。」
「嗄?你竟然相信风水?」她侧眼看著他,好意外。
这种搞医药的人,不是最讲求科学精神?怎么会相信风水之道?
「只要能让君君身体健康,我什么蠢事都做得出来。」
正因为如此,当好友告知他,君君的身体每况愈下,骨髓移植又产生排斥,怕是再不能撑过一年,他立即采用好友的说法,找个人结婚,想赶在一年内生下孩子,用最完美的基因来替君君续命。
而千绢的健康检查报告,不管是旁系、直系皆无血液遗传疾病的问题,再加上时间紧迫,他於是挑中了她。
凌千绢闻言,总算明白他的苦心,如果今天换作是她,她也会这么做的。难怪还开出一千万的优渥条件,是基於补偿吧。
「我原本没打算跟你深入交集的,也以为你跟我抱持著同样的心态,所以我保持距离,准备只在你危险期的时候跟你同房就好。」她说夫妻间不该存在秘密,所以他选择坦白从宽。
她瞪他。「那你现在是在告诉我,你往后只打算挑在我危险期时才跟我同床,除此之外我们都必须分房睡?」用这种契约模式维持婚姻生活?
「……那么,你现在是对我提出邀约?」算是当庭抗辩喽?
「谁邀你啊?」俏颜红通通,她龇牙咧嘴地瞪著他,然而眉梢眸底皆是挟春羞意。
「我比较喜欢你上次穿的那套火红金边的睡衣。」黑眸亮起一簇火焰,难以自持地膜拜她的美。
她努了努嘴。「是吗?有人不理我咧。」害她倚在门边站到脚酸。
「真是不识货。」他俯近她,近距离的瞅著她。
他的心在狂喜,为她的存在如此欣喜若狂,想要靠近她、贴近她、没有保留地占有她。
他想要得心都发疼了。
她瞪大眼,不甘示弱地给他看回去。「就是有人这么不识货。」他的气息好近,强烈侵袭她敏感的肌肤。
「再也不会了。」他再靠近,近到以唇摩挲过她的。
「天晓得呢?」她娇嗔著,佯怒,却没有闪躲。
「我保证。」吻隔著气息交流著。
「我现在是安全期喔。」眼缓缓地板上,她双手很自然地攀上他的颈项,仿佛他们是一对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哪怕为一点鸡毛蒜皮大的小事吵嘴,最後还是进入床尾和的定律。
「没关系,现在进入危险期的是我。」他粗嗄喃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