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承雍挟着一身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大步踏进护国公府。
「王爷,人都押住了,包括护国公夫妻俩。」空汶在小径上候着,见到他就上前禀报。易承雍微颔首,脚步不停地朝雷持音所在的院落而去,远远的就嗅闻到一股血腥味,待一进到院落,就见梁清柏和洪氏被捆绑着,另一头则是数个被绑起、带伤的贼人。
「王爷,真的不关我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府里会闯进贼人!」梁清柏一见他便放声喊冤。
「是啊,王爷的护卫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咱们押起来,就算是王爷的人也不能这般蛮横,这事要是传到外头,可是有损王爷声誉。」洪氏虽是一身狼狈,但还是面无惧色,坐得直挺挺的。
易承雍充耳不闻,直接进了屋子,见雷持音坐在榻上发呆,以为她受到惊吓,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你没事吧。」
「我没事,倒是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到半路觉得心里不踏实就折回来了,半路遇到空溟,才知道护国公府竟有贼人闯进。」要不是他留了人,现在等待他的是不是就是一具尸体了?
雷持音哼笑了声,「也真亏他们说得出口,我现在就要他们百口莫辩!王爷,你能不能让人去捜主屋的寝房?那里有一封信,是万都督写给梁清柏的信,上头写着如何暗算先护国公夫妇和世子爷,甚至为了要找出免死金牌而追杀梁多福。」
「你怎会知道这事?」
「……梁多福跟我说的。」叹了口气,她将刚才发生的事说过一遍,然后不忍地道:「我真的不敢想象她在生前受了多少苦,这梁家二房真的还算是人吗?绝不能这么简单的放过他们,要狠狠地凌迟,让他们生不如死!」
易承雍垂敛长睫,思索一会儿走向屋外,对着他的护卫喊道:「给本王进主屋寝房里捜,捜出万都督与梁清柏往来的书信!」就算搜不到,他也能捏造出几份。
梁清柏闻言脸色大变。
洪氏见状不禁以唇形无声问:「你没有烧掉?」
梁清柏无力地摇了摇头。
他本是要留下当保命符的,现在却变成了催命符……可是,睿亲王为什么会知道!
御书房里,易珞扫落了案上的折子,怒声斥骂,「睿亲王这是抗旨吗?竟敢无视朕的旨意不进宫!真以为朕不敢动他!」
都已经过了多久了,天色都暗了,他竟然还未进宫覆旨,真是不把他看在眼里!
几名太监不敢吭声,只利落地收拾着地面的折子。
「皇上,次辅万大人求见。」外头传来太监的通禀声。
易珞胸口剧烈起伏着,待怒火平息了些,才道:「宣。」
「遵旨。」
不一会,次辅万更年进了御书房,「皇上,微臣有事禀报。」
「何事?」易珞脸色稍霁。
万更年是万利建的嫡长子,万贵妃的兄长,也是易珞培养的心腹之一,就等着万家更加壮大,便让万更年取代首辅夏烨,虽说当年易珞能坐上皇位,夏烨亦是功不可没,可因为夏烨和易承雍走得太近,所以他容不下此人。
但要是真抄了万家,恐怕连万更年都保不住,他才会至今还将万利建押在牢里未审,打算等过了风头再说。
「睿亲王人在护国公府,差空武卫搜护国公府。」
「怎么回事?」就是知道睿亲王在护国公府,他才找了理由召睿亲王进宫,让他们趁机除去可能破坏计划的梁多福,怎么反被搜了?
「听说是失手了,被空武卫的人当场逮着,梁家两口子都被绑起来,睿亲王下令说要搜出梁二与我爹的往来书信。」
易珞气得拍案站起,「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偏你爹说他们大有用处,要把这家子留着!瞧瞧,要真是被搜出什么……这混蛋,那种往来书信居然留着?」
「也不知道到底有无书信,目前听说是什么都没搜着,而微臣特地带了一个人进宫,她说有重要的消息想要面圣告知。」
「谁?」
「梁二的嫡女。」
「她能有什么重要的消息?」易珞啐了声,她老子都不靠谱了,还能教人寄望她?
「皇上不如听过她所言再做定论。」
易珞兴趣缺缺地摆了摆手,万更年朝外头的太监看了眼,那名太监便赶紧将人给领进御书房。
梁多祈一踏进御书房,浑身就抖个不停,她不敢抬眼,颤巍巍地双膝跪下,喊道:「臣女见过皇上。」
「梁姑娘究竟有什么话想对朕说?」
「皇上,臣女从梁多福那里听见一个重要的消息,臣女希望皇上知晓后,能赶紧派人救臣女的爹娘。」
她一直待在梁多福的院落外,睿亲王走后,她听见梁多福在自己的寝房里自言自语,可愈听愈觉得她像是与人交谈,再听到她说什么鬼差找她,甚至最后出口喊着多福时,她浑身都爆出恶寒来。
就在那时,有人靠近了院落,她便赶紧退到院门外,可眨眼功夫,那些人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空武卫给制伏了,再一会儿,爹娘都被押了,她吓得赶紧跑出府到万家找她的手帕交,适巧手帕交的兄长在家,她便请求他带她进宫面圣,想将所闻告知。
易珞在听完她的话后,疑惑地看了万更年一眼,但教他有兴趣的是,她提到了免死金牌,于是嗓音轻柔地问:「所以,她从另一个人口中得知免死金牌是半面玉牌,而且藏在通往通阳的路上?」
「是,臣女所言属实,不敢欺瞒。」梁多祈跪伏在地,「皇上,现在的梁多福是鬼,一定是她迷惑了睿亲王,才会让睿亲王搜国公府,甚至还想杀了臣女的爹娘,臣女恳请皇上救臣女的爹娘。」
易珞微眯起眼,长指在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那些怪力乱神的说法他压根不在意,重点是免死金牌不在睿亲王身上!
忖着,他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后便递给万更年,并吩咐,「更年,送梁姑娘回去吧。」
「臣遵旨。」
「臣女叩谢皇上。」梁多祈感激不尽地道。
太好了,这样一来皇上一定会除去梁多福身上不知打哪来的孤魂野鬼,她的爹娘也能安然无事。
状元楼,二楼的雅间里,雷持音托着腮看着垂眼不语的易承雍。
「你在想什么?」沉默太久,她沉不住气地问。「生我的气吗?」
打他们离开护国公府到状元楼用完膳,他几乎没开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他不解的反问。
「就……那封信啊,捜了老半天却是什么都没查到。」她也不懂为什么会找不到梁多福说的那封信,她几乎以为梁多福说谎,可说这种谎对她而言有什么好处?再说,危险乍至时,还是梁多福提醒她的呢,梁多福有什么理由骗她?
「往来书信那种东西随时都可能处理掉,好比在他们以为梁多福已死的当头,觉得没必要再留下当保命符的书信,找不到也不教人意外。」
「既然如此,你是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说的梁多福到底是不是梁多福。」
「她是啊,就是我现在的样子。」
「难道不会是鬼差设下的陷阱?」一旦事成之后,会不会是梁多福回到这副躯体,然后……她就消失无踪?他十分忧心,却不敢彰显在外。
「……不会吧,我觉得应该不是。」
「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她甘心把身躯让给陌生人,自己进黄泉?」虽然他跟梁多福不熟识,总觉得这样的说法教人起疑。
对于这个问题,虽然梁多福给了她解释,但被易承雍这么一说,她也开始有点不安……雷持音想了想后道:「回府后我再找陆嬷嬷问问,毕竟陆嬷嬷是见过梁多福的,陆嬷嬷向来精明,想必她定能摸清对方品性。」与其猜测,倒不如问问见过她的人,确认她的为人。
易承雍没吭声,场子就这样冷了,雷持音不禁叹了口气,换了一个话题。
「梁家二房就这样放过了,不会觉得可惜?」照理说,有人暗杀她,光是凭着这点就能将梁家二房押进府衙的,可他什么都没做就带着她离开。
易承雍还是没吭声,梁家二房现在对他来说,成了两难的决定。
雷持音啐了声,干脆起身,「走吧,时候不早了,我想回府歇着,你呀还是赶紧派人去找那被梁多福藏起的免死金牌吧。」
「那是大海捞针。」
「也得捞,毕竟那是你的东西,是太祖皇帝留给你的。」
易承雍从未将免死金牌这东西搁在心上,他手上那半面玉牌丢在库房里,没想到旁人倒是觊觎了起来。
「王爷,夏大人求见。」门外传来空济的通报声。
易承雍微扬眉,看了下雅间里头,便对她道:「持音,你到屏风后头。」
雷持音应了声,乖乖地走到屏风后头,屏风后头摆了张很宽的榻,临街的窗大敞着消暑气,她无聊地托腮看着街上的景致。
没多久夏烨进了房,朝易承雍作揖施礼后才坐下。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打从王爷进了护国公府,应该是朝中大员都知道王爷的行踪才是。」
「别打哈哈了,找我有什么事?」
夏烨端茶倒了杯,自顾自地品尝后才道:「护国公府被抄家了,不知情的人会以为皇上在讨好王爷呢。」
「喔?」
易承雍意外,屏风后头的雷持音也竖起耳朵,偷听两人交谈。
「这是皇上刚才下的旨意,让万更年去办的,而且是连夜抄家,户部刑部当值的人员急着找上司处理。」
「一个次辅也能插手国公府抄家的事了?」他哼笑了声。
「人家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我这个已经不得青睐的人自然是无事可做,不过这种抄家的事也没必要找我,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夏烨举杯敬他。
「敬我什么?」
「敬王爷即将得偿所愿。」
雷持音闻言,心尖一抖,心想易承雍不会打算发动政变吧?他凭什么?他只是个亲王而已。
「卫崇尽呢?」
「他现在也是皇上面前红人,一天到晚急着在皇上面前露脸,生怕走上我的老路,不过说真的,他京卫那差事实在干得不怎么样。」夏烨俊面上不染半丝讥诮,像是说着他们彼此才懂的暗语。
「听起来倒是不错。」
「是啊,不过今儿个户部忙着清算护国公府财产,刑部忙着押人,就不知道明州那些贡品何时才会送进京里。」
「自然是成熟时就到。」
屏风后头的雷持音愈是认真听,愈是觉得他们在打哑谜,像是在算计什么,却将她屏除在外,虽然有些郁闷,可想想也对,这些政事她全然不懂,跟她说也是白搭,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梁家二房被抄家,虽然不是易承雍出的手,但还是圆了梁多福的心愿。
现在就剩下玉牌,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找得到。
忖着,她不再费心听他们交谈什么,眸子懒懒地扫过大街,就见刚好有人走出状元楼,那人的身形有些熟悉,手里还抱了个孩子,孩子颇亲昵地贴着他的颈项。
许是她的目光太炽热,那人缓缓抬眼,与她对上。
大哥!那……那个孩子是瑾儿吗?就算大哥赶着成亲,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那孩子看起来像是三四岁大了。
瑾儿小小脸蛋粉嫩如玉,可惜睡着了,要不这孩子的眼特别漂亮,要说像她,倒不如说更像小雅,幸好这孩子一点都不像他爹。
见雷持言打量着她,彷佛若有所思,她心中忐忑,最后却见他收回目光,抱着孩子上了马车,她不禁失望地背过身来。
她还期望什么?大哥不可能认出她,而她也不可能和大哥相认。
可是她好想念家人,她的爹娘,她的大哥,她的儿子,还有小雅……但她恐怕永远都无法让他们知道她还在。
悲伤如浪般打上心头,她紧揪着襟口,不让自己的痛苦逸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