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元瓅被困于浓雾中,迷失了方向。
奇怪,这里到底是哪里?
她隐约听到有人边跑边叫唤的声音,由远而近,她循着声音看去,照理说在大雾之中视线应该很模糊,但她却能清楚看到两个穿着古装的小女孩从面前追逐过去,她难掩好奇,便也跟了上去。
不久,两个小女孩缓下了脚步,她也跟着停步。
“小姐!小姐,可别再往前了!”绑着两个小髻的小丫鬟,追在年纪比她更小、一身男装的小姐后头,跑得气喘吁吁。“夫人说再往前就是祭祀的天台,别再过去了。”
“为什么?”
“皇上下令斋戒三个月,减免徭役并大赦天下,并请国师在天坛作法,祈求上天降雨。这一年来已经半年没下雨了,再下去农作会欠收的。”
“怪不得最近我都没吃到肉。”
小丫鬟吓出一身冷汗。“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会杀头的!”她虚长小姐三岁,今年十一,小姐不懂事,她可不能,见小姐瓷娃娃般漂亮的脸上出现不以为然的神情,小丫鬟又道:“小姐,你要是再这样,回去我就要告诉老爷,说你成天在房里刻木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家小姐对刻木头就是情有独钟,每每都骗老爷夫人说她在屋里读书刺绣,幸而小姐是真爱读书且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常能逗得身为当朝大学士的老爷乐呵呵,直说将来要小姐搏个女状元回来,父女俩皆在朝为官,也是美谈一桩,至于刺绣只要会一些基本技巧,老爷并不苛求。
其实老爷夫人并不是反对小姐刻木头,只是觉得太沉迷总是不好,老爷忙于公务可能不清楚,但心思细腻的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女儿平日都在做些什么,不点破是因为宠她。
“好了好了,知道了。”
“小姐啊,你去前面的小凉亭等一下,我去找知了和织娘两个,你可千万别乱跑!”
“知道了。”
季元瓅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很惊奇,两个小女孩似乎都没发现她的存在,她就像个看戏之人看着剧情发展,更神奇的是,她好像可以预知小女孩等一下一定会跑走,因为她只说知道,并没有答应不乱跑。
果然,见丫鬟走远了,小小姐扮了个鬼脸立即跑掉。
小女孩不知道跑了多远,只觉得雾气越来越浓,四周的景物看起来都好像,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警戒又有些不安的看着周围。
“这里……我记得我方才才经过这棵树,怎么走了好久还是在同一个地方?”
小女孩纳闷的看着前方的大树低语,“是迷路了吗?”
静悄悄的林子里忽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小女孩既惊又喜,连忙循着声音来源找人,可是浓浓的雾中还是半个人也没有,有种奇怪的感觉促使她回头,就见一抹颀长的身影站在距离她十来步的地方。
白衣男子站在小女孩和季元瓅之间,他面向小女孩,背对着季元瓅,因此季元瓅无法看到男子的长相,可她却觉得他的背影像极了尹璇墨,但她想张口唤他,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祈雨祭天仪式在即,你误闯了奇门地界,莫要在此逗留。”
听到男子的声音,季元瓅更加确定他就是尹璇墨。
“可是我、我走不出去啊!”小女孩有些焦急地道。
男子伸出右手,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拇指戴着一只碧色的扳指,他掌心朝上,上头好像有个纸剪的什么动物,接着他喃喃低念一会儿后,啪的一声,一只模样灵气可爱的百灵鸟就站在他的掌心上。
“哗!”小女孩见状,方才的不安感全都退散,惊喜的瞪大眼。
男子拉起小女孩的手摊开来,把百灵鸟放到她的掌心。“它会带你走出去的,快走吧。”
小女孩本来还不想走,可是有股神奇的力量催促着她,迫使她不得不往前迈进,她着急的回过头大声问道:“大、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然而小女孩还等不到答案,人就已经被带远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在远方呼唤着,“国师!国师大人……”
季元瓅好奇的想,这位不会就是国师大人吧?那他到底是不是尹璇墨?
怎料她才闪神了一下,白衣男子居然平空消失了。
她难以置信地对着空气大喊,“喂!怎么不见了?我也迷路了,你好歹也给我只带路的鸟嘛!如果没有鸟,鸡或鸭也可以啊,这样说消失就消失也太失礼了吧!”
话音方落,她听见好像是从遥远的某处又传来声响,仔细一听,嘟嘟声由远而近,她困惑的微微歪着头,什么鸟会叫这种声音啊?咦,不对,这好像是她闹钟的声音!
嘟、嘟、嘟……
铃声大作,季元璨被吓得弹坐起身,勉力睁开双眼,双手满床的找着闹钟,最后终于在床底下找到了,她用力按下开关,可嘟嘟声仍持续不断,她才慢半拍的想到她不久前把闹钟铃声改录成“起床了!睡美人起床了!宇宙无敌大美人起床了”。
她有些楞楞的左右看了看,随即对自己翻了个白眼,厚!嘟嘟声是她放在一旁柜子上的手机在响啦,她怎么这么笨。
可当她拿起手机要接听时,电话就断了,她看着萤幕,居然有八通未接来电,两通是楚哲打的,两通老妈,四通是尹璇墨,这太夸张了,她向来浅眠,怎么会连手机响了都没听到?!
震惊过后,季元瓅看着手机萤幕显示着尹璇墨的未接来电,突然觉得心情有些沉重。
他忘记他们前天吵架,到现在还在冷战吗?但是严格说起来他们也不是吵架,那天他们从公园离开后,一路上都没怎么交谈,她满脑子想着的都是他答应他爷爷要去和其他女人见面吃饭,她本来是打定主意不要过问的,可是看到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她就是……一整个心情很复杂啦!
同一件事在心里反反复覆的想了又想,越想心里就越难受,还散着浓浓的酸气,最后她还是憋不住了。“你……要相亲啊?”
没想到尹璇墨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像是在告诉她这件事和她没关系,她没必要知道那么多。
季元瓅的火气就是从那一刻超标的,赌气的想既然他不说,她也不屑问,不只如此,她也不要理他了,而他仿佛知道她的决心,还默默的以行动支持,昨天一整天没打过一通电话给她,但今天一直打给她又是怎样,想到这儿她更气了。
总之,他们的友谊正经历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
季元瓅揉了揉发疼的颈项,她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好久,但又因为一直在作梦,醒来之后反而更累了,她下床到一旁的茶几前,想要倒杯水喝,却发现水壶里没水了。
她顺手拿起手机下楼,到厨房倒了杯水,她边走向客厅边喝了一口,怎知这时大门忽然被打开,她和推门冲了进来、模样匆忙的男人正好打到照面,她吓得一口水直接喷了出去,手指着尹璇墨,惊愕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你……”
见她没事,尹璇墨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看到她只穿着一件下摆仅盖得住臀部的棉质衬衫,黑色的底裤若隐若现,胸前的扣子只扣了一颗,里头什么也没穿,他马上狼狈的转身,大步往大门走去。
季元瓅回过神后连忙走过去。“喂,你到底怎么了,来了又走!喂!”
自家屋里也就算了,这女人不会穿着这样就跑到外头吧?顿时不悦的情绪充塞着他的胸间,他倏地停步转身想要制止她,她因为走得急来不起止住步伐,重力加速度,撞得他退了好几步,脚扭伤的她没事,反而是他脚后跟不知道踢到了什么,整个人往后坐倒。
她来到他身边跪了下来,担心地凑上前看着躺在地上的他问道:“喂,你、你没事吧?”
尹璇墨眉头皱了皱,久久说不出话。
“你到底……”
“没事。”
确定他没事后,季元瓅这才想到自己的气还没消,马上态度一转,不客气地质问道:“你干么突然闯进我家?!”他忘了他们目前友谊中断,交恶中吗?
他闭了闭眼,沉声道:“你先起来。”
“什么?”
“你这样我没有办法说话。”
季元瓅这才发现两人的姿势非常暧昧,然后更加码的发现她身上只套了件轻薄的棉质衬衫,顿时僵如化石,几秒后,她弹站起身,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声,“啊!你你你……干么不早说啊?我除了绑带内裤几乎什么都没穿欸,胸罩!胸罩……我的胸罩呢?!”她的脑袋还没完全清醒,现在又遇到这种状况,只能焦虑的在原地乱转。
尹璇墨站起身,无奈的摇摇头,这女人是唯恐天下不乱吗?她不说绑带内裤、什么都没穿这种挑逗意味深浓的话,以他自小的家教和刚正的性子就不会多想,偏她说得这么清楚,让他实在很难忽略。
见她如同无头苍蝇般慌乱,他伸手朝二楼一指。“在楼上吧。”她的卧室在二楼,贴身衣物应该也是收在那儿。
季元瓅马上听命往楼上快走,可走了几阶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回过头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常理推断。”他快速回道,不明白都这种紧急时刻了,她还有闲情逸致追究这么多。
得到答案后,她正要迈步再往上走,手中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惊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气后才接起,“妈咪。”
“元瓅啊,为什么邱医生说你没回诊?”
老天老天,太久没听到老妈的娃娃音,她差点被口水呛到。“那个……药还有……”
“我现在在门口了。”一名身着白色套装的美妇步下高级房车,熟门熟路的按下大门密码锁。
她前阵子到美国出个小差,一回国就听邱宁凤说了一堆事加八卦,她当然要来找女儿好好问清楚。
“什么?!”天啊,她好像听到大门密码锁被解开的声音。“那个,我……”
她现在真的好后悔,要是她上星期没有因为觉得之前设定的语音辨识锁太愚蠢而取消,就不会发生刚才那令人害羞尴尬到了极点的情况,也能够稍微拖延一下时间,让妈咪不会这么快进来。
“我进去再说。”说完,胡晓棠径自结束了通话。
季元瓅瞪着手机傻眼,都忘了自家老妈最大的特质就是急性子,妈咪在医学院教书,照理说医生通常是严肃的,可她……唉,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妈咪十指不沾阳春水,在家父母疼,出嫁夫家宠,都五十几岁的人,个性却还像个孩子。
数落了自家老妈一会儿,她趋吉避凶的本能倏地苏醒,她猛然快步走向尹璇墨。“你!跟我来!”
她拉着他直上楼,两人才刚闪进房门,她就听到老妈在客厅的叫唤声——
“元瓅?元瓅?你在哪里啊?”
听见上楼的脚步声传来,季元瓅都快疯了,她一把拉过还是没什么表情的尹璇墨,将他狠狠塞进衣橱,这时她真的很庆幸她的衣橱够大。
“喂,你……”
季元瓅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我没时间解释了,要是我妈看到我们现在的情况,你觉得她会怎么想?你会被她宰了,我也死定了,知不知道!”自家女儿衣衫不整的和一个男人共处一室,怎么想都不会是走纯爱路线。
“季元瓅……”尹璇墨又道。
“快说!”她的耐心快被磨光了。
“你的内裤掉了。”
闻言,她顿了一秒,才僵着脖子低头一看,果然看到小腿近脚踝的地方卡着一团布料,她真的好想放声尖叫,可是她仍保有理智,知道现在情况不许可,于是她压低嗓音,怒瞪着他警告道:“你你你……以后绝对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怕我会想杀人灭口!”
“元瓅!”
老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快速扯下那块叛离的布料,反射性的把它往衣橱里扔,并拉上门,只是勿忙间她力道没控制好,衣橱门反弹开了一道缝。
“元瓅?”卧室的门虚掩着,胡晓棠直接推门而入,就见女儿站在衣橱前。
季元瓅转过身,笑得有点僵。“嗨,妈咪!你今天怎么会来?”
看来天不是什么好日子,要不然怎么情况一个接一个发生?
“你的脸色怎么怪怪的,怎么了?”
“没事,哈哈……”
胡晓棠看了眼女儿的穿着,不由得皱眉。“怎么穿成这样?”
“那个……反正在家。”她随手拿了件宽松的裤子,侧过身穿上。
胡晓棠睨着女儿,不知道是自己没看清楚还是怎样,这丫头好像没穿内裤,真是的。“你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她在床沿坐了下来。“楚哲打电话给我,说你没有去邱医生那里回诊。”事实上,她回国后邱宁凤又说了一次。
“厚,这样也越洋告状,不过是想晚几天再去。”季元瓅往前走了几步,但不敢离衣橱太远。
“你为什么老是这样让人担心,他很关心你的。”
“嗯,我知道他人很好。”
看着女儿一会儿,胡晓棠想起今天来的目的,问道:“你喜欢他吗?”
季元瓅下意识的看向衣橱,不知怎地,她有点在意尹璇墨的想法。
奇怪了,她喜欢谁,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她何必在乎他怎么想,但随即她想到他和爷爷的对话,既然他都能光明正大的当着她的面敲定相亲饭局,她当然也要有所回敬才是。
季元瓅微微勾起邪恶的笑意,回道:“楚哲长得帅又聪明,对我又很关心,这样的人没得挑剔了。”
她说的是实话,从小到大,每次只要楚哲来学校接她下课都会造成轰动,有好多女生给她好处,请她帮忙转送情书给他,而且她必须承认,那时她年纪小不懂事,为了得到更多好处,她还泄露了不少他的小秘密给一众女生知道。
成年后,有几次他要去夜店应酬,她因为好奇硬是跟着要去,她也再度见识到他的超高人气,不知有多少妹缠着他,想跟他更进一步。
这样的人配她真是暴殄天物。
尹璇墨低垂下眼睫,密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思绪。他想把脑袋放空、把心放空,暂时关闭耳朵,不想听到她诉说着对另一个男人的心意。
胡晓棠有点讶异女儿的干脆。“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被这样的人喜欢,我真是虚荣到不行。”啧,她没种,没敢为了快意报仇,而逞一时口舌之快。
仔细看着女儿皮皮的笑容,胡晓棠又问:“只是虚荣?”
“要不然呢?”
“你也说他很不错,你不会想抓住他吗?”
“妈……”
胡晓棠叹了口气。“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失败的母亲吧,你的成长过程中,我都没有什么时间陪你。”
季元瓅笑了笑。“怎么又提这个?”严格说起来,她和家人间的距离是她拉开的。
胡晓棠眼底有抹哀伤,一时间无语。
季元瓅轻声道:“小时候我不懂事,真的埋怨过,可是长大后,我渐渐能理解,其实我很感激,真的。”
在她的记忆中,她曾是天之骄女,大企业总裁唯一的孙女,长得又漂亮,就珍宝一样被众人捧在手中呵护,可是之后她接二连三的发生了一些事,妈妈和奶奶常常哭泣,家里的气氛变得好奇怪,她只要打个喷嚏,全家就如临大敌,发生一点小事故,一家子就愁云惨雾。
直到长大后,她才知道全家如同惊弓之鸟的原因,一开始她觉得太荒谬了,她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父母还是医生,却相信那种没有根据的怪力乱神之说,可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一次可以说是巧合、雨次可以说是刚好,但三次、四次,甚至是十次、二十次之后,她也不得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