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好利索了,上官檠哪还坐得住,两个多月、七十几天,这么久没对儿子说话,不晓得他会不会忘记自己?
扔下鱼骨头,手往身上抹两下,他好洁的习惯在这里全数舍弃。“我要去找路,你去吗?”
“我不去,你能把我丢在这里?”凤天磷没好气地回应,他把最后一口鱼肉挑进嘴里,跟着上官檠出了山洞。
两人绕着湖走一圈,四周的山壁长满藤蔓,同样的一条路,他们已经走过无数回。上官檠一面走,一面用手中的木棍撩开山壁上的藤蔓。
走着、走着,木棍突然刺了个空。“凤三!”他喊住走在前头的凤天磷。
“怎么样?”凤天磷回头问。
“这里好像有洞。”
也许只是个和他们容身之处相似的山洞,凤天磷没抱多大的希望,却还是往回走,他举剑割开挡在洞前的藤蔓,弯下身往里头探去。“好像很深。”
“进去看看?”上官檠问。
“行。”
两人折回住了近三个月的山洞,把几根扎好的火把拢在一块儿,找了割成条状的兽皮将火把绑在身上,留下两根,一人各持一根,火把藉着洞里的火堆点了火,之后来到新找到的那个山洞,一前一后的进去了。
刚进去的山洞有点窄,高度只到两人胸口,必须弯着腰往前走,约莫百步后,洞渐渐宽阔,高度变高,两人可以直着身子走,不过洞里潮湿,地面微滑,若不是穿着上官檠编的草鞋,这一路上两人不知要摔过几跤。
没有交谈,他们专心地走着,两人都有武功底子,因此走过数个时辰、换过两次火把,也不觉得累。
上官檠问:“饿吗?”
“男子汉一天不吃,算什么?”
“休息一下吧,养足力气再往前走。”
“行。”
对着火光,找一块干地,两人席地闭目休息,这一坐才发现真累了,不多久呼吸慢慢变得沉重,两人睡着了。
他们都没有注意,插在一旁的火把熄灭,周遭一片漆黑。
“阿檠。”凤天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在。”上官檠迅速清醒,张开眼睛,这一张开……惊呆了,数不清的萤火虫在身边飞舞,一闪一闪的,美不胜收。
他见过萤火虫,但从来没看过这么多萤火虫聚集在一起。
“好美,对不?”凤天磷问。“嗯。”他点点头,惊讶得说不出话。
这一刻,他多希望纪芳在自己身边,她说过的,电影里最浪漫的场最,是男人为女人收集萤火虫,放在帐子里,随着一闪一闪的光芒,爱情也一闪一闪的亮着。
目光追逐着飞舞的萤火虫,他揉揉眼睛,是他看错了吗?墙壁上先是出现一小块青绿色的光芒,只见那片光越来越大,直到在山壁上形成一块白色的画幕。
凤天磷问:“那是什么?”
“不知道。”
男子走进画幕里,不少人从电脑前抬起头,向他打招呼,“Jovi早。”
“早。”
他快步走到纪芳桌前,对她说:“Fang,今天中午之前把‘天凉水’的企划放在我桌上。”
“好。”
“你家小老板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不过这次和厂商窗口见面,应该会谈满久的。”这可是一整年的广告费,能不一块钱、一块钱,十块钱、十块钱的慢慢敲?
不过纪芳对她家的刻薄小老板深具信心,如果没把对方的肉咬一大块下来,他是不会甘心回来的。
“你Line他一下,不管他多晚回台北,都让他去一趟君悦。”
“是。”她应下话后问:“大老板,还有别的事交代吗?”
“我今天很忙,帮我叫一杯……”
她接口,“无糖去冰珍奶?”
Jovi笑了,点点头,眉弯眼弯的,笑得纪芳小鹿乱撞。
看着画幕,上官檠心湖起伏不定,几乎是第一眼,他就认出那是纪芳经常挂在嘴边的二十一世纪。
强烈的直觉告诉他,Fang就是纪芳,虽说Fang长得不像纪芳,却有一双纪芳的眼睛,有纪芳说话的口气、纪芳的表情,以及……纪芳的暗恋心情。
最让他讶异的是,那个叫Jovi的男人是自己啊,不仅仅是完全相同的长相,不光光是似曾相识的习惯,更因为他可以感受到大老板对小职员的不规则心跳。
比起萤幕上,更多的画面冲进上官檠的脑海——Jovi一本正经地对纪芳下指令,却在她不注意时偷偷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打着公文,一不小心就把她的名字也敲上去。
FB上,为了加她好友,他把整个公司的员工都加进去,空降部队的自己因此赢得亲民的善喾……
他想起来了,从进办公室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便喜欢上她了。
喜欢她的油条、她的痞,喜欢她面对小老板强大的压力时恭敬顺从、奴颜婢膝,巴结讨好的表情口气,可爱度破表。
他也喜欢她阳奉阴违,做出一堆令人发指的坏事情,沾沾自喜,还以为小老板没看见,殊不知自己的举动全落在小老板眼里,引得他恨又气,又忍不住想要对她做出更多的挑衅。
她常说自己是老二性格,表面看起来再合礼规矩不过,其实就是个大反骨,但是不反骨,又怎么能做出与众不同的企划?
老板和小老板一样喜欢她,只是大老板用欣赏赞美,小老板用挑衅来表达。
那些过往,比萤幕上的镜头速度更快,争先恐后地挤进上官檠的脑袋里。
于是他明白了,她在梦中喊的大老板是自己,她想保存那份暗恋情事,所以为儿子取名Jovi。
迎亲队伍中的初遇,她痴迷的眼光,痴迷地看着的是大老板而非上官檠。
他兴奋、他开心,从没这样幸福过,因为她对他的专注爱情,因为她喜欢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这一刻他想施展轻功奔跑、跳跃,想要大喊大叫。
天!真是太好了,他们之间的缘分已经经历千百年?
情得偿,爱得愿,千年姻缘,晁准透露了他和纪芳的结局。
阴雨绵绵,九份老街上依旧热闹喧扰,熙来攘往的游客把观光区挤得水泄不通。纪芳买了一碗芋圆,皱着眉头,找不到一块可以挡雨的地方,她不想吃芋圆雨水汤啊。
她无奈抬头望天,这时,出现一把伞为她遮去雨幕。
是大老板!大老板对她笑,笑得她心跳加速、血压狂飙,只能回望,做不出其他动作。
“这个……好吃吗?”
“嗯,要试试吗?”
“好。”他张开嘴巴,等着她喂。
纪芳吓一大跳,脑子没反应过来。 他干脆拿过她的汤匙,自动舀起芋圆,吃进嘴里。“味道很好,我不知道这种东西这么好吃,你不吃吗?”
吃?用同一根汤匙?吃同一碗芋圆,她隐约觉得不妥,但是鬼使神差地,她喂了自己一口,他又张嘴,她只好也喂他一口。
明明没有什么好笑的事,可两个人看着彼此,细嚼嘴里Q弹的芋圆,笑得一脸甜蜜,好像这世间再没有这样有趣的事。
远远地,Jason看着伞下的两个人,嫉妒心起,他快步走到Jovi身边,拍上他的背,问:“Jovi,要不要去黄金博物馆走走?”
“可以。”
“我的车子在那边,坐我的车?”
“好。”Jovi转头,邀请纪芳,“要不要一起坐?”
纪芳偷偷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地瞄了小老板一眼,脸上装出乖乖牌样,讨好地回答,“好啊!”
“好什么好?我的车子不坐笨蛋,连“邂逅”的专案都提不出来,你没坐在电脑前面拚命,还敢参加员工旅游?!”
Jason的丹凤眼瞪向她,瞪得纪芳缩脖子缩头,把自己缩进大老板身后。
“别这么凶,把你的员工吓跑,可就再也找不到这么耐操的。”
“她有种辞职,我明天就在办公室开Party,少一个笨蛋,我的老化速度会减缓。”
纪芳咬牙,躲在背后,低声顶嘴,“老化速度和情绪不稳有关系,应该去看更年期门诊。”
她的抱怨离Jovi的耳朵很近,他抿唇,强压笑意。“好啦,看在我的面子上,今天放她一天假?”他挺身为她讲话。
两人的亲密让Jason觉得碍眼,走到Jovi身边,一把将纪芳拉出来,恐吓问道:“明天可不可以把案子交出来?交得出来才可以上车。”
当然……不可以,这么大的案子她接了还没三天呢,他干脆把她去进锅炉里熬汁,看看能不能“控”出好点子。不过,她不想放弃和大老板同车的机会……算了,顶多明天再被骂个狗血淋头,反正淋那么多年,也已经习惯。
扬起笑眉,用力点头,她甜甜地回答,“可以可以可以,绝对可以!”
凤天磷想,Jason和自己长得并不像,除了那双丹凤眼,但他就是知道,小老板是自己。因为刻薄的语气,因为刻意的挑衅,也因为Jason心底浓浓的醋意。
Jason不喜欢纪芳向Jovi靠近,不喜欢她光是看着Jovi就会流口水的花痴表情,但他无法对交情深厚的Jovi发作,只能欺负纪芳。
这情形很难解释,画幕中的男男女女,奇怪的穿着、奇怪的空间,在那个奇怪的环境里有一堆让人难以理解的东西,但他仍理解了、清楚了,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这恰恰解释了为什么纪芳害怕他的丹凤眼,害怕他挑剔人,为什么说他和小老板一模一样。
原来她对他的恶感,是从以前就种下的。
至于她和阿檠之间……她用大老板的名字为儿子取名,她热爱做芋圆,她依旧喜欢他,依旧想要亲近他,也依旧……依旧在看见阿檠时,两颗眼珠子牢牢地黏在他身上。
凤天磷早就输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不知道的时代里。
原来轮回是真的,人果然有前世今生,纪芳和阿檠的缘分历经两个生世,没道理在这个重逢的时代里断线。
凤天磷嘲笑自己不自量力,做了傻事情。
画面一幕接过一幕——纪芳对着镜子,用不同声音、不同表情,不断地喊着Jovi。
纪芳一有时间就偷偷学Jovi转笔,学他在签名底下画“#”记号。
Jovi吃了刈包,赞不绝口,纪芳立刻上网Google做法,一下班便冲到超市买材料回家,做刈包时,她幻想着他的赞美,笑得满脸白痴。
她不断调整芋圆里地瓜粉或太白粉的比例,企图做出Q弹有咬劲的芋圆。
她因为Jovi一个不经意的笑,在夜里抱着棉被不断回想,又叫又踢脚,把脸用力蒙住,直到喘不过气。
她是个聪明女人,却为着说不出口的暗恋,做尽蠢事,那些蠢事看得上官檠心头发甜,却看得凤天磷心中涩意阵阵,她竟那样地喜欢Jovi。
画幕上持续着纪芳和Jovi的小暧昧,直到纪芳因过劳而亡,Jovi在无人的楼梯间,抱着头,红了眼,他后悔来不及告
诉纪芳,他喜欢她。
Jason也哭了,在厕所里,他不知道哪里做错,为什么会让喜欢的女子避他如蛇蝎?
画面停在两个悲伤的男人身上,白色画幕渐渐淡去颜色,画面不在了,上官檠和凤天磷的目光仍然停在同一个定点上。
沉默在山洞中流窜,他们都感到一股淡淡的哀愁。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凤天磷问:“你知道的对不对?大老板、小老板,你知道纪芳所有的秘密?”
“对。”上官檠不否认。
“在很早以前?”
“很早以前。”
“怎么知道的?”
“先是你的来信让我起疑纪芳并不是莫琇儿,莫琇儿不会下厨,不会画图,更不会写字,我想,是你认错人。然后我再次遇见纪芳,确定她绝对不是莫琇儿,你清楚的,对于逼供,我有两把刷子。”
“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直觉你会夺走她。”
凤天磷苦笑,这么坦诚啊,坦诚得让人难受。“Jason很喜欢纪芳。”
“对。”
“我觉得,自己是Jason。”
“我猜出来了。”
“你猜得出来纪芳为什么不喜欢Jason吗?明明他们相处的时间更久。”
“我认为Jason用错方法了,才会把人越推越远。”对待女人,要哄、要肯定、要支持、要协助,用逼迫的方法或许能激出她们的潜力,却也会让她们害怕自己、想要远离。“Jason有他的骄傲,他觉得欲擒故纵是好方法。”
“也许爱情不需要骄傲。”
“我没输,纪芳不喜欢我,是因为对Jason存了主观偏见,不是我不够好。”
上官檠抿唇,凤三还是不懂,男人女人之间的感情不是较量出来的,而是培养出来的,男人必须对女人不断地好,女人才能够感受到,才能回馈。
但凤三已经受挫了,他不好落井下石,于是附和道:“你没有不好,只是注定的事,难以改变。”
一句注定将两人的对话划下句点,二度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