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常柏衍惊讶的看着她。
“我知道你在讶异什么,苏家医术传子不传女,即使我身为嫡长女,也没有资格学习苏家的医术。”苏静初再度摇头。
“如果不介意,可以跟我说说令堂在发病时,都有哪些症状吗?”常柏衍问道。
“你为什么想知道?”苏静初疑惑的问他。
“我略懂医术,说不定能帮你弄清楚令堂当年得的究竟是何种病症。你应该想知道吧?”常柏衍说。
“想。”苏静初毫不犹豫的点头答道,因为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她好多年。
当年她因为年幼,加上一直养在深闺根本不懂世事,单纯的相信娘的身子不舒服就是生病了,没别的原因。但是这几年来到外公这儿之后,她见多识广,又听闻了许多山寨里大叔大婶和爷爷奶奶们所说的那些高门大宅内,后院女人们勾心斗角的骇人手段,让她不得不怀疑起当年娘的病因。
在她的记忆中,娘的身子一直都很好,那年却在一夕间突然就病倒了,病情时好时坏,却始终查不出真正的病因,然后在半年之后便与世长辞离她而去,光是这一点便令她这几年愈想愈怀疑。
“我娘的病来得很突然,一夕间便突然病倒。”苏静初开口告诉他。“娘发病时经常会觉得头痛头昏,会恶心呕吐,有时身子还会又痒又痛。且她不时会烦躁不安,身子还会抽搐,经常昏睡,即使醒来也是半清醒半昏睡的状况。病情愈来愈严重后,甚至变得不太会说话,常常发呆和傻笑,让我的心好痛。”
她说着说着,眼泪便从眼眶里溢了出来,滑落脸颊。她撇头伸手拭去脸上的泪水,感觉有些难为情。怎么会在他面前落泪呢?不知他会怎么想?她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却见他表情凝重,眉头紧蹙不知道在想什么,根本没在注意她。
她心里顿时咯登一声,着急的冲口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难道娘的病因真有问题?
“马桑。”常柏衍看向她沉声说道。
“什么?”她愕然问道。
“它是一种药草,但本身却含有剧毒,大夫一般只会将它用于外敷,不会将它使用在内服药方内。”常柏衍对她解释。
“你为何突然跟我说这个?”
常柏衍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神情中有同情、有不忍,还有一股压抑在平静表面下的熊熊怒火。苏家,好一个御医世家!
“不可能!我不相信!”苏静初反应过来,终于明白他的言下之义,她面无血色,脚步踉跄的后退,拒绝相信。“这不可能,绝不可能。”她不断地摇头说。
“小姐……”巧儿上前扶住她,脸上净是不忍与担心的神情。如果常公子所说的这件事是真的,那小姐就太可怜了。
“可能是我学艺不精,弄错了,你别尽信。”常柏衍亡羊补牢,有些后悔自己的直言。
他让她平时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冷静自若和聪慧理智给骗到了,以为她绝对能坚强而冷静地面对这件事,却忘了她还年轻,忘了她是个姑娘,以及忘了其母亲过去在她生命中所代表的是什么意义——那是她的全部!
而且重点是,加害者不是别人,极有可能是她的父亲,即使不是他,他也绝对是个知情者和参与者,毕竟他是个医术高超的御医不是吗?不可能会连误食马桑中毒这么简单的病症都诊不出来,致使其元配夫人体内的毒素日益加深,直至丧命,让女儿痛失母亲。
医者仁心,这位苏御医根本不配为大夫,更别说是御医了,真是好狠的一颗心。
“小姐,常公子都说可能是他弄错了,您就别再想了,不会有那种事的。”巧儿柔声劝道,心疼不已。
“你说的对,不会有那种事的,绝对不会。”苏静初泪流满面的摇头呓语着,骗人骗己。
“你们说的白华村距离这儿还有多远?”常柏衍开口问道,直接改变话题,转移她们的注意力。
“白华村吗?再往前走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到了。”巧儿愣了一下才回答。
小姐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回答常公子任何问题。
“那里住了多少人?”常柏衍又问。
“将近两百人。”
“是原住民,还是后来的流民?”
“全都是这两三年来投靠咱们山寨的,白华山上没有原住民,最早住在这里的人就是咱们山寨里的人了。”巧儿照实回答。
“这么大一批人靠什么维生?捕猎山里的野兽吗?”他蹙眉问。
“不是。”
“那是什么?”
常柏衍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让巧儿有些手足无措,却也成功的将苏静初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白华山内有一处山谷,那里有一小片平原,平原的土壤肥沃又有一条河流从中流过,可以种植一些粮米谷物。”苏静初抹去脸上的泪水开口答道,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语气已经渐渐恢复了冷静。
“那些粮米谷物的产量足够白华村与山寨加起来,为数近四百口人一年的食用吗?”
苏静初沉默不语。
“原来如此。”常柏衍终于解开心中疑惑,原来这就是这群人会变成劫镖土匪的原因。
一直以来,他都想不透这群人会变成土匪的原因,来到山寨知道这群人的真正身分并和他们相处接触过后,他的疑惑没减少,反而更加深了。
后来他才知道山里除了有个白华山寨之外,还有个白华村,但他一直以为那个白华村是原本就存在的,直到现在他才晓得那些人竟全是因战乱与灾祸而无家可归的流民,而且人数多达近两百人!
而白华山寨这些曾经浴血沙场保家卫国的将士们,为了不让这些流离失所的可怜百姓们活活饿死,无奈之余也只好做起四处劫粮劫镖的白华土匪了。
很惊人的事实,但说实在的,他并不是那么的赞同。
“你们实在不应该这么做,天底下无家可归的流民何其多,你们能收留多少,救助多少?不让他们自个儿想办法谋生计,这样劫粮劫财养着,你们要照顾那些人到何年何月?上他眉头轻蹙的沉声道。
“我知道,但要我见死不救我也做不到,尤其那些流民中多是老弱妇孺。至于能照顾多久,我从没想过,只想着一天是一天。”苏静初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义无反顾的说。“至少令人欣慰的是,那些流民并非全靠山寨接济过活,他们也在为生活而努力,会狩猎捕鱼的人就去狩猎捕鱼,懂牧农的就去牧农,还有一些懂拳脚功夫的壮丁还会跟大伙一同下山出任务。”
一顿,她接着说:“我也知道带大伙做土匪抢劫是不对的,但在这种战事连年又天灾人祸不断的乱世下,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做才能带领大伙活下去?而且我们从来只抢银粮不杀人,所抢劫之人也都是一些为富不仁之人,从不抢忠善之家。这才是真正的白华土匪,也是与近日那群四处为乱、杀人越货的冒牌货之间最大的差别。”
“这差别只有你们自己人才知道,山下的百姓已经认定近来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白华土匪就是你们这帮人了。”常柏衍告诉她。
“事到如今,只求问心无愧。”苏静初平静的说。不知何时开始,外公的信念也已成了她的信念。心之所向,唯心而已。她不求别的,但求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一顿,常柏衍哈哈笑道:“好个问心无愧。”
边走边说,三人终于来到位在谷地边的白华村,村里的人当然都认识大当家苏静初和巧儿,一个个全都笑脸相迎,热情不已,对与她们同行的常柏衍——虽然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小伙子是谁,同样热情招待。由此可见,苏大当家在这些村民心中的地位是何等的尊贵重要。
白华村虽为白华山寨所收留之流民所聚集成村的,但其中有三分之二的人全是来自一个名为水福镇的地方。
水福镇在两年前遭遇洪灾冲毁家园,镇长福海义无反顾的带领劫后余生的百余位镇民,历经千辛万苦,一路跋山涉水前来白华山投靠他们,只因为有好几位镇民不知从哪听说白华山上住着的其实是一群好人,而不是一群土匪。
福海镇长当初的决定其实是在赌,赌注是自己和百余位镇民的未来与性命,而他幸运的赌赢了。
“大当家,您来啦?今天怎么有空到村里来?快快快,快到我家坐坐,正好我家那傻小子前几天去了趟东城买了不少好吃的东西回来,我都舍不得吃呢。您来得正好,真有口福啊。来得好,来得好。”
说曹操,曹操到。福海镇长热情的声音突然越众而来,随后他略显福态的身影也穿越过众人来到她面前,脸上挂着大大的热情笑容。
“多日不见,福镇长看起来似乎愈来愈年轻了。”苏静初微笑的对他说。
她对这位福海镇长当年的魄力和能力其实相当佩服,不是每个人都能带着上百名老弱妇孺在这乱世中翻山越岭的,也难怪镇民一个个都对他赞誉有佳,爱戴不已,也让她打从心里敬重他。
“哈哈哈……”福镇长闻言顿时放声大笑。“这是不是就叫做吃人嘴软呀?不过大当家还没吃到东西,您可别这么急着就先对我说起好话来啊,否则待会儿我拿出来的东西若是让大当家失望、不满意的话,您想后悔收回这话可是收不回去的。”
闻言,周遭的村民顿时全都笑了起来,笑声悦耳,气氛愉快,大伙就像一家人一般。
常柏衍面带微笑的处在大伙之中,神情看似轻松不设防,事实上他一直在暗中注意着眼前每一张脸上细微的神情,想从中找出可能的嫌疑人。可惜时间太过短暂,聚集在他们周围的人又太多,令他全无所获。
他想,如果奸细真在这些村民之中的话,这种恩将仇报之人完全就是该死,没有任何值得让人原谅的理由。
看着眼前一张张热情而良善的脸,他真心的希望奸细不是他们,但是如果不是在这些人之中,难道会是山寨中的人吗?如果真是这样,他宁愿奸细就在这一群人里头。
因为若是在这群人之中的话,她或许会感觉到难过与失望,却不会有被背叛的感觉。山寨里的人对她而言就像家人,如果奸细是家人的话,那么她是绝对无法再次承受“家人”的背叛的。
想到刚才她泪流满面的模样,他便隐隐感觉有些心疼及后悔。他真的后悔不应该实话实说,让她知道她母亲的死,父亲极有可能是其中的帮凶,这虽是事实,但对她而言实在是太残忍了,他真的很后悔。
现在他只能希望她选择相信是他学艺不精弄错了,虽然这样有自欺欺人之嫌,但总好过她悲痛欲绝吧?
他希望她能够开开心心的,无忧也无愁,虽然他还未见过她欢乐的笑容,但却不想再看见她伤心难过的泪水。
任何胆敢伤害她的人,他都不会放过。他信誓旦旦的想,却没想过这股保护欲从何而来,只知道她已被他纳入保护的范围之内,从今以后任何人都别想轻易的伤害她,除非将他打败,然后从他的尸体上踩过去。否则的话,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