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工用线沾了粉,弹在墙壁上打出一条又一条的白线,柜子沿着弹线做不用怕歪。
线一条一条的弹,陆盛杏的心都快飞起来了,毕竟是第一间铺子,她事必躬亲申姨娘高兴地道:“虽然还在弹线,但婢子却感觉已经能看到柜子做起来的样子。”
焦姨娘也一般开心,“不瞒大爷,婢子也是,这阵子连睡觉作梦都梦见铺子开张,客人满满。”
两个以前关系不咸不淡的姨娘,经过这阵子,已经是相亲相爱姊妹相称。
陆盛杏见她们有点活人生气,心里也替她们高兴,深宅大院的,没孩子实在太可怜了,而且陆家可没有钱多到不在钱,真正大富大贵之家,若是姨娘忠心又无子,老太太多半会发点善心,让她们接娘家侄女来抚养,生活上有些寄托,可惜陆家不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已,二房孩子又多,嫁娶都是花费,不可能这么做。
“陆大爷。”
陆盛杏回头,铺子外头站的赫然是苏榭,她笑着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跟平常公子哥儿的打扮不同,苏榭今日是一身骑装,连带三四个下人都是如此,还各自牵了一匹毛光油亮的大马。
“你要出远门?”
“得去江南一趟,不好去你家,于是来这里碰碰运气。”
陆盛杏脸一热,原来是特意来看自己的,如果是别人这样做,她肯定讨厌死了,但苏榭这样,她只觉得心软。
“看你东西带得也不多,很快就会回来吧?”
苏榭大大方方地回道。
“顺利的话,很快,不过还没到那边也不清楚要多久,就想着先来见见你。”
他说话时并不轻浮,也不畏缩,那样的堂堂正正,好像想见她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反倒让陆盛杏不好意思起来。
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原本坦荡荡,后来却越来越别扭,而且每每他表达心意,自己都是筒兴的。
陆盛杏曾经想过,如果换作其他女子,经历了她在福泰郡主府的日子,会是怎么想的?看到他会喊着“我不想再看到你”吗?毕竟足足被晾了三年啊,但是老实说,即便被公婆夫君冷落,她的日子也从来不难熬,该有的都有,下人也不敢轻视于她,大概因为这样,她并没有怨恨,况且比起前生后来的遭遇,福泰郡主府上的事情不过一根针般大小,她根本不放在心好笑的是她觉得自己十分宽宏大量,却没想到宽宏大量的是对方,事实上她会被冷待,也有她父亲堂弟的缘由在。
现在他有事南下,说来碰碰运气见见她,也不知道怎么着,以前以为传个纸条就能见时,不觉得怎么样,现在人要离开千里远,倒真觉得怎么样了起来。
这算喜欢吗?
算喜欢吧……
“那你好好保重,早些回来。”
苏榭只是笑笑,摸摸她的头,接着翻身上马,市集人多,没撒开蹄子,只是小跑,于是那身影在她视线里停留了一阵子她莫名觉得苏榭离开京城的瞬间,把什么也给带走了。
接下来几日,陆盛杏都有些魂不守舍,李氏问起,她也只说入秋了天气还这么热,被热得烦。
今年的确入秋晚,李氏以为女儿真的是燥热,让厨房多煮一些凉茶。
陆盛杏烦了几日,但因为铺子柜子做好了,又振作起精神来。
振作振作!
想那么多干么,反正不管两情相悦与否,都是不可能的,福泰郡主不喜欢她,她也没打算放弃好不容是得到手的自由——对啊,自己到底在傻什么。
开铺子是她前生就有的梦想,原以为逃难到乡间,这愿望只能存在心中,没想到能重生,也没想到她安安静静度日后被休能获得一大笔钱,若还活得跟前世一样憋屈,未免太辜负命运。
别再想苏榭了,还是想想自己吧。
陆盛杏在外头虽然是那个四平八稳的大小姐,但在母亲房中,却还像小孩子一样——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此刻正倒在母亲的吉羊喜桃花雕床上,让舜华喂她吃苹果。
坐在桌前的李氏受不了的摇摇头,“都已经快十九岁了,还小孩子似的。”
她嘴上虽然轻斥女儿不像话,但见女儿比小时候更黏自己,她心里是开心的。
陆盛杏嘻嘻一笑,“我便是不想长大嘛。”
前生自从李娟娥入门后,命运骤变,重生却又在大喜之日前一天,她都没时间跟母亲撒娇,去年被休后,她真是想把前世今生的份都一起
李氏问道:“盛梅的事情,可跟你祖母说了?”
“没呢,原本想打听一下,如果赵棋人品过得去,才想请祖母出马,没想到是个小人,自然不用劳动老人家。”
“不过你叔娘一向气量狭小,直接说她子侄不好,她面子上过不去。”
“母亲放心,我已经让把话放开了,我们家不求高门,但求门当户对,嫁妆跟聘金相同,赵祺若是拿不出五百两,就得娶个没嫁妆的媳妇,他一定是不肯的,不用担心他上门提亲,我现在只怕吕姨娘为了女儿好,反而害了她。”
赵氏糊涂又爱摆威风,吕姨娘在景明院这些年吃了不少苦,所幸女儿容貌出色,她最大的愿望便是女儿凭着闭月羞花之貌嫁入高门,最好将来盛菊盛桃这两个嫡女也比不上,那她就高兴了。
却没去想,一个庶女进到那样的高门,能活吗?光是被婆婆嫌弃就够她受了,当小妾的话美貌便已经足够,但想当正房太太,光有美貌却远远不行,看二房就知道,赵氏是够美了,不过脑子装草,又有什么用,二房每日鸡飞狗跳,二叔大半的时间都留在外室那里,根本不想回来。
李氏叹道,“吕姨娘没读什么书,一个姨娘见识也有限,怪不得她,说穿了,女人家是很难为的,想当年我也不愿意你嫁入福泰郡主府,但你爹跟你二叔偏偏一直跟老太太说,只要你得宠,将来给弟弟们铺路不成问题,老太太重男轻女便想用你给陆家光宗耀祖,却害得你三年独守空闺,唉。”
“娘啊,您别难过。”陆盛杏起身,坐到母亲身边,“我现在不挺好的吗?”
李氏看着女儿艳丽的容貌,“你跟那个苏榭,最近可好?”
陆盛杏笑笑,“好。”
这虽然不是百分百真话,但也不是谎言——苏榭那日问她能不能送小东西到陆家,她也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的点头了,结果他隔三差五就有盒子送进来,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就他一路看到什么觉得不错便买了什么,有小木刻、放针线的小厘子、蜜饯,路过以染布闻名的地方,还送了几匹布过来。
她也不知道这算什么,但收到的时侯是满开心的,总觉得他懂自己,送名贵的东西她会有负担,送这种便宜小物倒是刚刚好。
他只给过口信,陆盛杏反而想着:那好,我看你什么时候写信来,结果就是她一直在等,他一直没信。
“之前你跟娘说入赘之事,我自己是觉得挺好的,可是跟你祖母提了几次,她都不同意,说入赘那是嫁不出去才如此,你青春貌美,嫁妆又不少,何必招赘惹人非议,最后一次你祖母真生气,我不好再提,你再嫁,那是势在必行。”
陆盛杏心想,好袓母!
如果祖母也同意入赘,母亲势必很快活动起来,万一到时候真挑到不错的,她拒绝不得会很麻烦,现在祖母直接堵死招赘这条路,那她就只剩下嫁人了。
嫁谁呢?她已经跟苏榭“心心相印”了啊,两人“感情深厚”,她嫁给谁都不会幸福,除非嫁给他。
但苏榭是什么人,他可是福泰郡主的独子,哪这么好入门,结论就是别再说嫁娶,让她独自疗伤好了,虽然欺骗母亲有点愧疚,但她好不容易飞出那道高墙,真不想再进去。
“娘,跟您说实话吧,我跟他是有缘无分,现在相处得再好,等他订了亲,我绝对不会再见他一面,娘,您别想这么多,即便女儿喜欢他,我们也不可能上福泰郡主府说亲,那栽们陆家的脸还要不要?再者,福泰都主讨厌我讨厌得不行,好不容易把我弄走,只怕开心得不得了,哪还会让我进门呢。”
“也许福泰郡主有所改变呢?那日我们去上香,福泰郡主认出了我,态度还很和善呢。”
“她肯定是心烦想找人说,又不能跟身边的人吐苦水,看到母亲好说话这才开口,这不代表她待见我们陆家,退后一步说,我大小姐当得好好的,何必去委曲求全呢?”
“你现在是十几岁,才会这样想,等你到了几十岁还要一个人,谁给你养老,谁给你拿香?”
“银子养老,我不需要人给我拿香。
“你这丫头——”
母女两人正说着话、吃着苹果,镇定的徐嬷嬷却是飞也似的跑进来——
“太太,大小姐,福泰郡主来了。”
陆盛杏笑道:“不过就是派个人来,有什么好惊讶的。”
“唉哟,我的大小姐,是福泰郡主本人来了,马车停在大门前,刚婢才拆了坎子让马车进来。”
陆盛杏只觉得一口没吃完的果子都快喷出来了,那个端生稳重的福泰郡主怎么连帖子都不投就来了?
偏偏陆家大门也不大,拆坎子不过一会儿功夫,加上嬷嬷跑来这春和院,算算福泰郡主现在已经进大厅了。
陆盛杏看着自己一身男装,心想着算了,让福泰郡主瞧不上眼让她生气好。
丫头很快给两人理理头发,再重新拉过衣服,绑过脖带,这便往大厅去了。
福泰郡主果然已经在等待。
“民妇李氏见过郡主。”
“民女陆盛杏见过郡主。”陆盛杏有点想笑,自己明明一身少年打扮,却还要自称民女。
等了一会儿,福泰郡主却是没生气,语气甚和气的道:“不用这么多规矩。”
丫头战战兢兢地上了茶。
陆家第一次有贵人来,雕梁画栋的大厅上屏息无声,安静得连针落地都能听见。
许久,福泰郡主终于再次开口,“有没有能说话的地方?”
李氏领悟,“荷花池上有个小亭子,风景还可以,请郡主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