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程福山扛着黑熊,看她失神的一动也不动,不禁皱眉,空出一只手拉她。
他的一声阿姊使她回过神,觉得自己的失态太过可笑,他当自己是姊姊,她却被他闹得一时恍神,真是丢人。
「小心看着路,」程福山说道,「别摔着了。」
「怎么?」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她狠瞪他一眼,「现在换你把我当成孩子了?」
他勾了下嘴角,「没有,你和我都不是孩子了。」
这句话听来有些怪异,但她没有多问也没甩开他的手,任由他拉着一前一后的走下山。
路上遇上几个猎户,众人见到黑熊,皆震惊不已。
程欣月当初带着两个弟弟来村子里落户,因为住得较偏僻,平时也没跟村人打交道,但众人对当时三人的狼狈样还记忆犹新,原以为人家日子过得苦,但前些日子,小姑娘做起了生意,把家家户户都会做的酱菜卖进城里去,如今见程福山有此等身手,以后日子不用愁了。
有脚程快的猎户跑回村,一下子就把程福山打死一头黑熊的事传开来。
在家习字的多多听到门口有吵杂声,抬起头,目光越过篱笆的缝隙,发现不少平时没什么交集的村民们竟三三两两聚集到他家门前。
他疑惑的站起身,隐约听到了程家小子、黑熊的字眼。自己兄长的大力气,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打死一只黑熊?他依然有些难以置信。
程福山扛着黑熊进村,一路上受到众人注目。
程欣月对于大家的目光处之泰然,毕竟从他们姊弟仨投靠村子以来,平时受到的指指点点从没少过。
至于程福山就更淡然,在他心中除了程欣月和多多以外,旁人他皆不在意。
程欣月远远的瞧见自家门口围了不少人,有跟自家亲近的,但更多的却是平时连声招呼都不打的村民,其中竟还有向来最瞧不起他们家的吴氏。
众人面面相觑的看着程福山一派轻松的扛着黑熊下山,纵使原本对猎户回村说程福山打死黑熊一事半信半疑,如今看见这活生生的一幕,众人不得不信。
村里几位长寿的老爷和大娘只听过黑熊伤人、把人咬死,却从没听闻有人能打死黑熊的。
程福山将黑熊丢在自家门前的院子里扬起尘土,地面微震,也让众人的心头颤了颤。
多多倒是这群人中最为冷静的人,他跑向前,脸上难掩惊奇的看着地上的庞然大物,「这是阿兄打的?」
「嗯。」对着多多,程福山的神情稍软,轻应了一声。
多多抬起头,露出崇拜的眼神,「阿兄真是厉害。」
多多的崇拜对程福山很受用,他微扬了下嘴角,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吴氏之前在程欣月和程福山跟前闹了个没脸,回家后还被自己的夫婿警告了几句,她也不想招惹姊弟俩,只是这次的大黑熊实在太诱人了,让她一下子就把自己夫婿的话抛到了脑后,不请自来的率先走上来,目光瞅着地下的黑熊,「前几日才听保正大人说,有人在山里发现了黑熊的足迹,让大伙儿上山小心些,没想到竟被你们打死了。」
程欣月闻言眼神微冷,山里发现黑熊足迹,为了安全,保正大人本该向全村户示警,让村民注意,可这几日她压根就没听到讯息,她眼神锐利的看着吴氏。
吴氏一对上她的眼,心中一个咯噔,之前她已经见识过程欣月和程福山两姊弟的口没遮拦,她立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瞧我,居然忘了这事儿,回头我当家的肯定要说我了。对不住,月丫头,我竟忘了来知会你们一声,你可别见怪。」
程欣月冷冷一笑,到底是真忘了还是存心,大伙儿心知肚明。
吴氏自知理亏,此刻却还厚着脸皮笑道:「瞧瞧这黑熊,真是有本事。」
「跟我没关系,」程欣月淡淡的回道,「是阿福打的。我们家阿福别的没有,就是一身神力。」
吴氏没想到长相秀气的程福山有这么大的力气,扛着一头大黑熊还脸不红气不喘的,活像个怪物。当然,这一声怪物她只敢放在心头想,毕她说话得三思。
「我瞧这熊少说也有三百来斤吧?」吴氏的目光扫了下四周的村民,「这可是咱们村子里的头一遭,大伙儿说说,是不是该给咱们沾沾喜气吴氏一开口,四周的村民也跟着应和。
程欣月淡淡的目光一一扫过四周,除了李大娘和村东的黄家、张家因为与死去的外婆交好,所以对他们姊弟平时多有照顾外,其他人对他们到有好处,倒是厚着脸皮全上门了。
程欣月心里对这些人的贪婪称不上失望,只是看透了现实冷暖。
她的两辈子加起来被背叛的多了,明白人心是最难掌握的,所以打一开始便没打算跟村民交好,只求表面上过得去就成。
「熊是阿福打的,」程欣月皮笑肉不笑,「这是阿福有本事,拿命拼回来的,我可不能替他做主。」
「瞧你这话说的,」吴氏听出了程欣月不打算分肉,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谁不知道这一家是由你拿主意。月丫头,人要知道感恩,平时没着,你们一家能过得这么平顺?」
如此厚脸无耻、大言不惭令程欣月面上一冷,「我真不知道章夫人帮衬了什么?趁着大伙儿都在,章夫人好好跟我说道说道。这些日子以来衬了我程家姊弟什么,我好记住诸位的好。」
话声一落,四周村民全尴尬的闭上嘴。
有些面皮薄的村民已经羞得离开了,毕竟程欣月带着两个弟弟来到村子落户,多数人连正眼都没瞧过他们,更别提帮衬了,但也有些面皮厚「这不是让你们在村子里落户了吗?」吴氏见有人离开,不悦的说了一句。
听到吴氏的话,程欣月轻哼一声,口气嫌恶的道:「我们姊弟仨能落户是因为我外婆留下的屋子,还真不知这关章夫人什么事。」
吴氏顿时脸色变得难看,没想到程欣月小小年纪却是个不留情面的人。「月丫头,这日子还长着,不懂得做人,只怕未来没多大福报。」
程福山一听到吴氏扯上程欣月,气得就要上前,程欣月眼明手快的伸手拉住他。
在见识过程福山的力气之后,她可不肯让他轻易动手,不然一个不小心,失手将人打死、打残,只是平白给自己招祸。
「阿姊?」程福山想出头被制止,觉得有些委屈。
「你乖。」程欣月轻声哄他,「不过就是些不相干的人,不值得你生气动手。」
她的目光扫向多多,多多见状,立刻意会的上前,将不太情愿的程福山拉到一旁。
「其实不是我们姊弟小气,只是有些人确实不值得我们大方。」程欣月说得坦诚。
「不给便罢,我还缺你家一块肉不成。」吴氏绷着脸,招呼着众人离去。
等到他们走了几步,程欣月又开口道:「各位叔伯婶娘快请留步,是我不懂事,就为了个不长眼的家伙失了礼数,若各位叔伯婶娘不嫌弃,吴氏不是蠢人,自然听出程欣月话中所谓不长眼的家伙指的是自己,她心中气恼,却又馋着那黑熊肉,心想若是能分得一只熊掌回去该有多程欣月没理会吴氏的脸色,不让程福山动手,而是让人去请村子里老练的猎户来帮忙,将熊皮扒了,然后拿出一半的肉分给村民。
至于熊掌除了自家留下一只,其他分给平时对他们姊弟多有照顾的三户人家。
吴氏看到她竟将熊掌分给别人,脸色更不好看。其他等着分肉的村民见别人得了熊掌也没有不满,反而觉得小姑娘知恩图报,识大体,想到有些汗颜。
吴氏见状,扭着腰,转身回去,众人原以为她羞愧难当,回家窝着,谁知道她竟然回家拿了个大盆子,准备等接肉。
平时村民见她上前,说不得也得让让,但今天没人给吴氏行个方便。
吴氏心中不快,却也没跟肉过不去,乖乖排队等拿肉。终于轮到她时,程欣月只是看她一眼,对她的厚颜无耻没感到一丝惊讶,分给吴氏的多。
吴氏低头一看,她好歹是村长家的,原以为程欣月该多分给她一些,没想到她真是一碗水端平。
「怎么?」程欣月见她动也不动的杵在面前,懒懒的开口,「章夫人还有事?」
「这……」吴氏盯着一旁的木桶子,「那里不是还有只熊掌吗?」
程欣月挑了下眉,果然没有无耻,只有更无耻,她嘲弄的看着她,「章夫人,这是我留着要给我家阿福和多多补身子用的。」
吴氏看着一身健壮的程福山和圆滚滚的多多,哪还需要补,心头这么想,她却也不敢直接说出来,只好退而求其次,「你也知道你们村长的补身子,这熊胆就不错,反正你留着也没用,不如就给我吧。」
羞耻心还真不是人人都有,吴氏分了肉还不知足,竟妄想打熊胆的主意,而且摆明要人家白给,还没散去的村民听见了,纵使碍于是同村子纷纷。
吴氏毫不在意,毕竟她爱贪小便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脸皮不厚也占不了便宜。
「原来章夫人想要熊胆啊。」程欣月倒也没气恼,轻柔的说,「以前我爹还在时,我曾听他提过,熊胆可值钱了,拿到城里的药坊卖,卖个问题。章夫人若是想要,我便让给章夫人,至于银两……章夫人就给个一百两银子吧。」
吴氏差点被自个儿的口水呛到,外头卖六、七十两,这丫头竟要卖她百两,这摆明了要坑她,再说,她压根没打算花银子买,打算白拿。
「其实一百两很公道,」程欣月嘴角带笑,但眼底带着凉意,「章夫人在咱们村子里被尊称夫人,家境好,不缺银两是众所周知的事。反观这阵子还靠着几个乡亲的帮忙才做起小小的酱菜生意。章夫人心善,看我们可怜,肯定愿意多付点银两来照料我们。」
在场村民闻言都笑了,只觉得小姑娘果然不简单。
吴氏神色不明的盯着程欣月,本来她欺负程欣月年纪小,想占便宜,没料到便宜没占到,反而被小丫头将了一军。她家境就算再好,也不可个熊胆。
程欣月见她没有反应,直接拿起装着熊胆的瓦罐子硬塞进吴氏手里。
吴氏像是罐子有毒似的后退一大步,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章夫人,」程欣月露出一脸不解的神情,「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要熊胆吗?」
「不、不要了!」这对程家姊弟,弟弟不简单,姊姊也不好欺负,「瞧我这脑子,你们村长年纪大了,前些日子受风寒,才被村子的胡大夫不要了。」
「是吗?」程欣月似笑非笑,「那真是太可惜了。」
吴氏一咬牙,转身瞪着那些还未离去的村民,啐道:「看什么看?还不散了,难不成还想厚着脸皮多分些肉?」
「你当以为人人都是你不成。」一个大娘不客气的回了一句,才招呼看戏的众人离去。
吴氏一口气堵在胸口,平时这些人对她还算尊敬,如今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偏偏她又拿他们没办法,只得闷着气离去。
看着吴氏离去的背影,程欣月冷冷一哼,一个转身,就对上了程福山专注的眼眸,她得意的微扬起下巴。
程福山露出一抹笑,上前握住她的手臂,「阿姊好厉害。」他压根不觉得程欣月开口要一百两银子有错,是对方太不要脸了。
「当然。」程欣月也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妥,「你记住,若是遇到不要脸的,只有一个法子对付,就是比他更不要脸。」
如今的程福山只认程欣月说的道理,当下没有任何怀疑的点头。「阿姊说的是。」
多多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兄姊,强迫自己闭嘴不要答腔。
从他懂事起,阿姊嘴里总能吐出一堆似是而非的大道理,爹娘听了哭笑不得,担心她走偏路,时刻约束着她。自爹娘死后,没人管着阿姊,面前胡说八道也面不改色的地步。而阿兄将阿姊摆在最重要的位置,一切以她的想法为想法,他此时难免有些忧心。
他被阿姊带大,了解阿姊,纵使她嘴上总说自己自私无情,但本性并不坏,不然也不会在爹娘的要求下,对程家一味的容忍,最后的种种作于环境才做出的转变,而阿兄……
他小心翼翼的打量正帮着收拾剩下的黑熊肉的阿兄,阿姊可能尚存一丝仁慈,但阿兄未必有。
若是程欣月自私,程福山只会更自私;若是程欣月狠,他只会比她更狠。
莫名的,多多有种阿姊终究会有自讨苦吃的一天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