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医生跟警察的说法,她发生了意外。
坠崖,失忆。
比电影还电影,比连续剧还连续剧。
她对海水跟尖叫有模糊的记忆,在睁开眼睛之前,她的梦境里好像就是只有这个。
从医院醒来后,连名字都想不起来自然是害怕的,索性靠着警察的资料跟齐恩淑的联络,陆续有人来医院看过她。
每个人看到她都是又哭又笑,又惊又喜。
他们带了照片,还带了一些录影画面,以及参展剪报——原来她曾经两度出国争光。
然后,她的名字叫做程沛霓。
她大概知道自己是某国立大学的学生,育幼院长大,人缘不错,据说有个男朋友,秘恋四年,没人见过。
朋友同学中,薇薇是来探望她探望得最勤快的。
薇薇十岁时父母在一场意外中丧生,亲戚家也不富裕,实在没能力养她这个孩子,只好送来育幼院。
享受过家庭温暖的独生女一下从天堂掉到地狱,她跟谁都格格不入,每天晚上都在哭,当时是念高中的她搂着她,不厌其烦安慰她,慢慢哄她睡——当然,这些都是修女说的,她对这些一点印象也没有。
唯一知道的是,薇薇对她很有感情。
她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她几乎每个周末都会跟男朋友一起来,然后就把小男友晾在旁边看电视,顾着跟她说话。
出院后,她朝着警察给的地址资料回到以前的住处,没想到里面居然已经住了其他人——想来也是,昏迷三个月,住院三个月,有哪个房东会好到没人缴房租还保留房间。
后来,就是齐恩淑问她愿不愿意当她女儿。
大着肚子的她实在无处可去,想想也就答应了。
这个五十几岁的干妈对她很好,不但把她接到家里住,生完孩子后,还让她进入公司,几乎是把她当成接班人一般的培养着——老太太的事业虽然是挂名“实验室”,但事实上,是一家中型规模的生技公司,工厂在中部,行销办公室与研发处则设在台北。
由于看准女性爱美的市场,公司出产各式美容用品,从保养、化妆,到内用的胶原蛋白,Q10,氨基酸,蔓越莓精华……等等,采网路商店的通路,靠着口碑打开市场,业绩年年上升。
这个由齐恩淑一手创立的金鸡母,目前由她程沛霓全权作主。
她对生技并不是专门,也不太懂生意之道,幸好有念商业管理的薇薇帮她慢慢步上轨道,另外,薇薇的男朋友也在这里做事,有化工学位的他负责原料采买以及过滤实验室的申请支出。
靠着两个自己人的帮忙,不知不觉的,她竟然也变成同行眼中的精明人。
只有那对小情侣知道,她这个精明人除了疯狂于帮儿子照相之外,还疯狂于网路上的开心农场——可以种蔬菜,种水果,还可以收成跟卖钱,虽然都只是线上,但电子农夫也算是聊胜于无。
她原本想说今天早上要上网收成一下葡萄的,没想到薇薇居然早先一步截图存证。
等到晚上再去收成,都不知道被偷了多少——没错,这个游戏设计允许电子农夫互相偷窃,虽然一切都是虚拟,但还是会心痛。
葡萄唉,要种多久啊……
“薇薇,我们……以前相处是这个样子吗?”虽然她年纪大而且还是上司,但薇薇的其实却比她惊人。
“你是说你失忆前吗?”
“嗯。”
“不是。”
“那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居然截她的图,她,她想要有一点上司的自尊啊……还有,她真的很想上去收成一下葡萄……
“因为今天是个大日子,贺氏业绩年年成长,如果跟他们合作谈成,实验室就发了,光是奖金应该就够我跟李家雄付房屋头期款,我们都很指望这笔钱,所以我要对你严厉一点。”
原来……
“朱先生是个很守时的人,所以在他来之前,好好看一下资料。”
何薇薇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如果有什么问题再叫我,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朱克非果然就像资料上说的一样准时。
九点五十八分,薇薇来了内线。
十点整,她带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穿着剪裁合宜的西装,线条锐利的脸上带着一副无框眼镜,有一种事业成功人士才有的自信。
他对她说,“程小姐你好,我是贺氏代表,朱克非。”
她将他引到旁边的小厅,“薇薇,倒两杯咖啡进来,多放一点奶精跟糖。”
何薇薇登时笑得有点僵——多糖多奶是程沛霓她个人不良的饮料习惯,朱克非一看就是喝黑咖啡的人,别说多糖多奶,恐怕连半糖半奶他都会有意见。
霓姐居然问都不问就直接点了两杯甜死人咖啡?难不成阻止她收成葡萄带给她如此大的打击吗?
想了一会,何薇薇决定不理程沛霓,“朱先生,请问要喝些什么饮料?”
意外的,朱克非一脸温和,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脸上有一种奇特的笑意,“黑咖啡就可以了。”
对嘛,她就觉得他一定是零糖零奶。
何薇薇出去后,程沛霓坐了下来,略带歉意的说:“抱歉,忘了先问一下朱先生的习惯。”
她是怎么搞的?居然就直接这样说了,而且是想都没想的脱口而出,好像自己多知道他的饮食习惯一样,真可怕。
第一次见面就是这种秀逗演出,想必一定很影响齐氏生技实验室在他眼中的地位,为了公司的信誉以及大家的奖金,她接下来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替公司争取最大的利益……
朱克非看着她略显懊恼的模样,内心一阵好笑,然后,慢慢的温暖起来。
她还记得他的喜好。
已经不认得他的人,可还是反射的替他叫了喜欢的东西,多糖多奶——他们是吃过苦的孩子,所以都不会喜欢刺激苦味味觉的东西,有时为了提神喝咖啡,都会加工再加工,最好能掩盖所有的咖啡原味。
沛霓那看着陌生人的眼光当然带给他一定程度的怅然,但所幸已有心理准备,对于他来说,那些都是会过去的。
他会再追求她,他们会有一个婚礼,会再生孩子,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告诉她,关于他们的过去。
深吸一口气,朱克非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早先送来的合约不知道程小姐看过了吗?”
“我全部看完了。”
“如果程小姐对合约内容可以接受,我很希望今天就能够签约。”
“我觉得以分配比例来说,实验室似乎还满吃亏的。”程沛霓笑笑,“贺氏想赚钱,但总不能因为这样就要我们实验室去担那些人力成本,既然是厂商出货,我们就只能给厂商出货利润比例,当然,如果贺氏愿意用自己的物流系统来做送货,又不一眼了。”
眼前的程沛霓,穿着白色套装,一脸精明干练,俨然是生人模样,朱克非觉得既新鲜,又有那么一些些心疼——他的霓有那么一点小迷糊,也很乐于迷糊,对地球充满爱,对数字没兴趣,现在会代表齐恩淑签约,除了生活和报恩,他实在也想不出来其他理由。
如果没有那个意外,如果她一直在自己身边,他会把她照顾得很好,她可以做自己擅长的事情,不需要在这里。
即使办公室很大,即使落地玻璃窗让空间显得明亮,但他相信如果可以选择,她会宁愿在山上海边记录生态,然后推动节能社区……
“朱先生您觉得呢?”
沛霓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定了定神,“数字跟贺氏预想的有些诧异,我需要再请示一下。”
“那不要紧,等您跟纽约那边联络好,可以随时来我们实验室。”
所谓的生意,到这边应该就是告辞,但他不想走,奇怪的是沛霓似乎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就是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出现一抹羞涩。
真是可爱。
朱克非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很想很想,但他知道,现在别说摸摸她的脸,就算只是握手的时间长一点,都会显得奇怪。
“我可以叫你沛霓吗?”
“嗯。”
“你也别叫我朱先生,叫我朱克非就好了。”程沛霓点了点头,然后笑了,“朱克非。”
她很讨厌人家跟她装熟,很多商业宴会上的搭讪都会被她报以白眼攻击,久而久之,除了白目跟刚归国的人之外,没人会主动跟她攀谈,导致她成为壁花派的固定班底,但这个朱克非……该怎么说啊,比起似曾相识,好像又多了一些什么,总之,对于他的亲近,她不讨厌。
不但不讨厌,甚至,还有点高兴。
“这个周末,你有空吗?”
朱克非跟她说:“可以的话想请你一说起吃晚餐。”他笑得那样好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点头。
“那么,我六点来这里接你?”
再点头。
朱克非很有礼貌的告辞了。
程沛霓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手捂着胸口,内心隐隐觉得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