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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妻镇后宅 第7章(2)
作者:简薰
  过年前两日,李益新院子的牌匾总算送了过来。

  新院子盖好时,刚好传来他考上书隽科的消息,李正道怕请先生先取的院名配不上儿子,干脆就先放着,等儿子回来自己取。

  李益直忙到前几日这才有空,自己写了字,便让小厮送去店家做,小厮不识得字,他又不说,因此李家上上下下都没人知道他把住处叫做什么,听得牌匾今日送来,等吉时就要挂上,一方面心里好奇,另一方面则是外头放晴,竟是全家上上下下都来了——李益从房间出来,走过前庭覆雪的青砖地,转过垂花门,看到的即是雪地上的一家子。

  李益笑说:“挂个牌匾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都来了?”

  “好奇呢。”李梅娟虽然久不儿大哥,但毕竟是一起长大,倒也不显生疏,“大哥起了什么名字,这样保密?回来连忙了好几天,我们兄妹都没能说上什么话,等这鞭炮放过,我可要进去吃点心。”

  洛县的习俗,没挂牌子不待客,若是去了即是打扰,所以他回家这半个多月,并无人到新居小坐一下,听幼妹这么说,李益莞尔,“你爱来就来,我又不会因为这种事情骂你。”

  “我想呢,不过我娘说,不是,是周姨娘说若我坏了规矩,要罚我月银。”

  李梅娟小,一时脱口而出“我娘”,气氛颇尴尬。

  在李家,卢氏这个当家主母才是“娘”,其他人都是“姨娘”。

  他的亲娘,生他养他,却得称他“大少爷”,而只要有外人在,他就只能喊她“左姨娘”。

  这是当年李家求亲时,卢家的要求,原因也很简单,想保障女儿身为正妻的威严与利益,姨娘是一定会有,但若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不能叫自己娘,就算不用正室时时提点,孩子天天叫着提醒,哪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分。

  李梅娟喊错一定是在文照院中叫习惯了,她年纪小,一时没注意脱口而出,此事可大可小,就看卢氏要不要发挥而已。

  一阵不知道该不该罚周姨娘没把女儿教好的尴尬中,李老太太开口了,“梅娟,你年纪跟哥哥姊姊差了一截,梅雪,梅艳,梅婉先后出嫁,家里特别疼你,不过还是得按照规矩来,周姨娘说的并没有错。”

  周姨娘知道李老太太替自己挡了这一回,松了口气,“四小姐想见大少爷的话,日后有的是时间,不用急于现在。”

  此时,一直看着指针盘的风水先生开口,“时辰差不多,可以放鞭炮了。”

  李老太太连忙挥手,“快,耽误了吉时,一人打十板子。”

  鞭炮一下燃了起来。

  劈里啪啦的声音伴着火光跟红色纸屑,两大串火龙炮放完,已经爬在梯子上的两个工人一左一右的把牌匾拉上,接着很快的上拴子,固定起来。

  盖住牌匾的红布轻轻动着,但还是不知道院落到底叫什么。

  风水先生嘿的一声,“吉时到。”

  李益接过管家递上的青竹长竿,用上头的勾子勾住红布,轻轻一拉——鱼子功名阁。

  如果说李梅娟刚刚的失言造成小静默,现在这“鱼子功名阁”五个字就是让李家人集体僵住。

  左姨娘在当卢氏大丫头的时候,名字就是金鱼,生了李家长孙李益之后立了大功,李老太太亲自要了金鱼的卖身契,让人去除了奴籍,这才恢复本名左招弟,下人都称为左姨娘,但是卢氏还是叫她金鱼,总是说“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觉得叫这样才贴心”等等,院子里的月银由卢氏发派,衣料也是,就连饭菜时间都由她指定,左姨娘就算心里不喜,却也只能说没关系。

  李益回到家后,父亲才跟他说院子还没起名,他当时就想到这五个字,不过那几日家里一定忙,若是就那样挂上去,反而无聊,所以他才拖拖拖,拖到家里亲戚朋友都来得差不多了,父亲跟卢氏也都没什么事情了,这才起名。

  看,多好,果然大家都来了。

  因为没事嘛,没事自然会来看看。

  匾额用的是上好的乌金丝木,今日天气晴朗,便能看到隐隐丝纹,四角边用错金手法镶上兰花,荷花,菊花,梅花,寓意一年到头繁花盛开,平安如意,工法细致,很适合当正辅的书房,当然,重头戏就是中间那五个字了:鱼子功名阁。

  左姨娘一脸欣慰,周姨娘一脸羡慕,田姨娘一脸感触,李正道没发现玄机,李老太太似笑非笑,只有卢氏的脸色跟吃到苍蝇一样难看。

  左姨娘是下人没错,她除了奴籍也还是金鱼,她得叫儿子“大少爷”,关起院子大门才能当母子,但无论如何,她就是有儿子,还是个考到功名的儿子,将来她会是官家老太太。

  以后金鱼不再是屈辱,每喊一次金鱼就是提醒大家,这金鱼的孩子多争气。

  风水先生自然不知这些弯弯绕绕,只大赞字好,管家娘子给了谢金,这就由小厮送出府。

  李老太太挥挥手,“热闹看完,这都散了吧。”

  家里最大的都说散了,那当然也只能散了。

  左姨娘回到良福院喝了杯茶,这便又提脚出门,走到儿子那。

  这院子盖得很气派,朱墙红瓦,那块乌金匾额真的是……

  “左姨娘。”一个俏丽大丫头笑着过来行礼,“少爷吩咐婢子在这等您。”

  她认得那是李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顿时觉得不太好意思,老太太刚刚都说散了,自己转眼就来,根本是给人抓到现行,“春许姑娘怎么没伺候老太太?”

  “老太太把我给少爷了,以后就在鱼子功名阁当执。”春许笑说:“少爷猜左姨娘会回来,让婆子别关门,等着呢。”

  进了大厅,李益放下看到一半的书,朝她走来,“娘。”

  左姨娘十分高兴,但又有点不自在,“你这——”

  “这是我的院子,不用怕,我跟祖母把他们的卖身契全要来了,谁要敢收别人银子,我就把他送去盐田作苦力。”

  母子俩坐下,就着那“鱼子功名阁”说了一下。

  儿子回来,又有功名,左姨娘已经有了底气,只是二十多年来谨慎惯了,一时之间倒是不太适应,见儿子镇定,才稍稍放心。

  聊了一阵,却见儿子对着她后头笑,转头一看,即是那日看到的……

  “霍小玉见过左姨娘。”

  对了,霍小玉,是益儿的……良室!

  “娘,这是儿子想娶的女子。”

  左姨娘一口茶喷出来,连忙取出丝绢擦了擦嘴,娶?这怎么行啊,“不是说她自己愿意跟着吗?”

  好人家女儿谁会这样跟着男人就回家了,十之八九不是正经出身。

  她们李家也是有头有脸,加上益儿高中书隽科,前途大好,可不能要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娘,我原本要娶她,也有办法娶,你知道我从小心眼最多,我当年不想成家,所以跑,现在想成家,也是有办法,是她顾念李家人的心思,这才成为我的良室,而不是正室。”

  左姨娘心里稍稍放心,总算这女子还有点良心。

  益儿虽然读书聪明,但毕竟年轻,这女子又是如此花容月貌,一时意乱情迷也是可能。

  “左姨娘,您可知道朝中霍家?那个三代都科考入仕的霍家?”

  “知道是知道,不过……”不过这有什么关系?

  通常是爹发愤考上官职,然后给儿子捐官,儿子又大了,再给儿子的儿子捐官,世代为官就是这样来的。

  霍家之所以有名,是因为世代为官都是靠科考入仕的,大黎朝便只有这户人家有本事如此,所以即使云州离京城千里远,也是知道的。

  “我即是霍大人最小的女儿,霍小玉。”

  左姨娘懵了,霍家的女儿?怎么可能,除非——“益儿,你,你该不会是拐带了人家的小姐吧?”

  李益笑出来,“娘可把我的胆子想得太大了,若真要拐带人家女儿,我怎么可能还在京城留到腊月初呢。”

  也是,是自己太担心了。

  原来是霍大人的女儿,唉,自己真是老了,没注意到她头上戴的点翠多宝,那可是太太奶奶才可能有的好东西,卢氏那里的点翠颜色还没这样好,更别提多宝镶得更精致。

  手腕上那串十八珠碧玺,颜色居然颗颗相同,用得起这些,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霍姑娘既然出身这样好,怎么会……”

  霍小玉听她喊自己“霍姑娘”,知道她对自己出身已经没有怀疑,“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会吓到左姨娘,所以先说一声,我不求名分,现在不求,以后也不会,我就当个良室,伺候李少爷更衣梳洗。”

  左姨娘只能点头。

  霍小玉也没打算话说从头,于是只简单讲道:“我是姨娘所出,我娘就我一个女儿,爹爹过世后,嫡兄把我们母女俩赶出霍家,母亲病重,为了生活,我陪酒卖笑,虽然只卖艺,但毕竟有辱斯文,所以即便跟李少爷情投意合,也只愿为良室。”

  左姨娘心里只觉得好险,好险这姑娘有自知之明,只当良室。

  就算只卖艺,还是跟许多男人有来往见面,这样的女人当媳妇,实在不行,但若只是在儿子身边伺候,倒是不用要求这样多。

  她心中念头一转,却也觉得同情。

  大户人家老爷过世,太太容不下姨娘母女的事情她听得多了,若是身体健康,做点女红勉强能维持生计,但若是病了,只能看命。

  说句不象话的,老爷哪日若走了,自己跟周姨娘有儿子,不用怕,但田姨娘能靠谁,卢氏那样小肚鸡肠,她肯定没好日子过。

  去年田姨娘病倒,她去探视,田姨娘发热说梦话,说的居然是“大爷大爷可怜我,赏个铜钱吧,我两天没吃饭了”,丫头一脸为难,在她询问之下才说,自从知道邻家老爷过世,两房无子姨娘被赶出门,只能乞讨过日,田姨娘就开始不安,偶尔晚上就会说这话,丫头劝慰她说,膝下还有梅婉这小姐呢,老太太为了补偿她,三小姐的嫁妆可比嫡姑娘多上一倍,若太太真的狠心,去投靠小姐就好。

  田姨娘却说怎么行呢,岳母投靠,女儿这辈子在夫家不用当人了。

  左姨娘听了眼泪都要流下来,无子啊,但田姨娘明明有儿子的,二少爷当时刚满一岁,健壮得很,两个奶娘都说比一般一岁的婴儿要胖上好几斤,好吃好睡,哭起来震天价响的,感觉屋顶都要被掀了,这么健康,却被卢氏养死了。

  四十岁,原本可以享儿孙福的年纪,却在梦中乞讨。

  无子妾室要是遇上无良主母,那真……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霍小玉再三保证只为良室,左姨娘内心反而对她有了同情——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肯定娇生惯养,却没想到遭逢巨变,父亲死了,母亲病了,她陪酒卖笑又能怎么办,就算她愿意去乞讨,一天最多讨得几枚铜钱,别说拿药,连租个有屋顶的地方都不够。

  “霍姑娘……”

  “您是长辈,还是叫我玉儿吧。”

  “那,玉儿,你母亲现在在京城吗?”

  “不是,她随我一起到了云州,我在梁釉山下租了屋子,下人都是从京城带来的,跟了几年都很贴心,母亲使唤起来比较方便。”

  左姨娘奇怪,“怎么租得这样远?”

  梁釉山可是出了洛县呢。

  自己儿子还不清楚嘛,就算没给名分,也是会照顾对方家里的,何况玉儿这身行头,也不像是租不起附近的宅子。

  “母亲身体还要调养,京城有大夫跟我说,梁釉山上有温泉,我请人帮忙打听到了一间不错的院子,泉水从底下经过,就算冬天也不会冷,宅子差不多两箭之遥的地方就有泉眼冒出,板车拉回来都还热呼,三天一次,一两年身体就能养好,等母亲身体好了,再接到附近来。”

  李益笑说:“玉儿原本是要跟着母亲住在梁釉山下,不过郑大娘也担心女儿的终身大事,一定要她跟着来伺候我,否则不肯吃药,玉儿这才随我回家。”

  左姨娘想想也是能懂,天下父母心,这玉儿就算比妾不如,不算李家人,但若是跟着伺候生了孩子,那关系就断不了。

  退后一步说,万一她抢先生下长子,益儿的正妻又没能生儿子,将来就不用担心了。

  想想,这两个孩子什么都老实说了,倒也有点欣慰。

  就算被下了药,就算不能再生,她这辈子生了这争气的孝顺孩子,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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