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O七年七月——
「au revoir,妈咪!」
「au revoir,要听外公的话喔!」
两只小手卖力挥舞着,直到几乎看不见了才缩回车窗里头去,雪侬缓缓回过身来,眼见面前只剩下费艾和他的女友,脖子一缩,差点忍不住叹气。
杜奥大哥、大嫂和三个孩子早就出发到加勒比海去了;杜奥家老三也带老婆、儿子到大溪地;唯独费艾,他说要和女友到加拿大,却迟迟不肯出发,她知道,费艾根本不想去加拿大,他只想留在巴黎陪她。
但她不需要呀!
过去九年来,费艾平均一年交一个女友,没有一个能够固定下来的,标准花花公子行径,他的理由是个性不合,然而杜奥家的每个人都很清楚,他是在等她。
对费艾,她有满心无奈、满腔歉疚,但这不能做为婚姻的基础,单方面的爱也不可能维持一桩婚姻,对她而言,他不是那个特别的男人,她不爱他就是不爱他,这是勉强不来的。
她宁愿这一生都不结婚,也不能屈就一桩害人又害己的婚姻。
「费艾,你还不出发吗?下午我可能也要到普罗旺斯去喔!」没辙,只好来点善意的谎言了。
「你到普罗旺斯做什么?」
「以前的同学和她未婚夫在普罗旺斯度假,想说我们家是酿酒家族,我应该很懂酒,希望我带他们去品尝好酒。还不一定啦,我还要等她通知,不过……」雪侬故意叹了一大口气给他看。「八成逃不掉了,这么一来,不知道又要浪费多少时间了,真是,我还有正经事要做说!」
费艾沉默一下。「既然如此,我还是照原订计画到加拿大吧!」
翌日,费艾也出发了,目送他和女友上了车,雪侬这才解脱似的吁出一口气。
她情愿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也好过跟费艾两个人比瞪大小眼,大家一起尴尬到挂点,不然她还希望雅克不要去度假,乖乖待在她身边做缓冲,虽然可怜,谁让他是她儿子,活该轮到他来诠释一下孝顺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她转注勃艮地方向。
雅克那小子皮得很,不会给杜奥爸爸、妈妈找什么麻烦吧?譬如喝醉了闹酒疯,或者要烤地瓜却不小心放火烧掉了整座葡萄园之类的?
最好是没有,不然回来后,她一定要亲手把他榨成葡萄汁装桶!
*
勃艮地夜丘,古堡内,女主卧门前,黑发黑眼的男孩。
「就是这里吗?」
他喃喃自语地打开门进去,空气中弥漫着湿闷的霉味,可能是因为很久没人进来了,他转动小脑袋张望四周,一眼看见小几上的日记本,两只鬼灵精似的眸子马上像发现宝藏一样闪亮起来,宛如圣诞树的小灯泡,一闪一闪亮晶晶。
「有了!」
他快步过去拿起日记本,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翻开来看,反而直接收入背上的背包里,然后思索一下,再过去打开浴室的门……
就是浴室。
他耸耸肩,关上门;再走到另一边,打开小客厅的门……
就是小客厅。
进入小客厅后,他原地转了一圈,然后看上一扇挂着铃铛的门,他以为是育婴室,谁知门一打开……呃,是……浴室?
没错,是浴室,一间古色古香,不太像浴室的浴室!
双眸再度绽放出兴奋的光芒,他迫不及待的踏进去两步,没兴趣欣赏浴盆和尿桶,马上转过身来跨回门的那一边,果然是……
男主卧。
「酷!」他惊叹,好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似的,蹦蹦跳跳的开始在男主卧内这边摸摸、那边看看,对那盏煤油灯特别感兴趣,还有那枚金质骨董怀表,衣柜内的衣服有点滑稽,蘸水笔、看一半的书、礼帽、领结……
大半天后,他终于看够了,于是打开小客厅的门进去,再原地转一圈,这回他看上了卧室旁那扇门,上前打开,只一眼,小脸上泛现惊喜的笑,旋即拔腿猛扑向前——用最夸张的姿势,好像四分卫抱球准备达阵。
「爸爸!」
岂料……
「你爸爸在葡萄园。」书桌后的男人头也不抬的说,手上的笔一秒也没停。
呃?葡萄园?
桌前,男孩紧急拉住脚步,险险煞车不灵,小嘴傻愣愣的半张,先是困惑地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继而失笑。
太不合作了吧!
他猜想过各种各样见到父亲时可能的反应,千奇百怪、包罗万象,可就没料到这种状况——竟然把他当作是别人了!
「爸爸。」忍住爆笑的冲动,他靠在桌沿,笑嘻嘻的再叫一次。
「我说你爸爸在……」书桌后的男人终于抬起头来,漆黑岑寂的眸子,神情深沉幽邃,隐隐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沉着,彷佛天塌下来也塌不到他头上来。「嗯?你是谁?」
笑咪咪的,男孩也不多说,直接把颈上的项链拿下来放到桌上。
那男人先是漫不经心,继而猛然倒抽了口气——天还是塌到他头上来了,从容不迫的表情瞬间被激动的震惊淹没,笔掉了,墨水倾倒了,刹那间好几份重要文件淹没在黑漆漆的液体中,男人却理也没理,兀自抢起那条精致的项链,上面坠着两串十分可爱的红葡萄。
「你……你这是哪里来的?」
「妈咪给我的,她说这是爸爸送给她的。」
男人惊喘,瞪圆了难以置信的眸子死死盯住男孩。「你……你是……」
男孩哈哈一笑,指指自己的脸。「你不觉得我很像某人吗?」
男人依然瞪着眼,脸上肌肉有点扭曲,几乎快忘了呼吸。
是的,在这男孩的脸上,他看得见自己的影子,也看得见她的影子,尤其是那双骨碌碌的灵活眼神,简直跟她一模一样。
一再深呼吸又深呼吸,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过来,」声音却依然有点若有似无的颤抖,「过来让我看看你。」待男孩绕过书桌来到他面前,他双手握住男孩的肩,凝目在男孩脸上仔细端详,双眸中逐渐浮现一抹激荡的金褐色,闪耀着黄金般的光芒,不再只是一片沉郁的漆黑。「你的名字?」
「雅克。」
「你母亲?」
「雪侬.于。」
「父亲?」
「埃米尔.裘雷欧瓦。」
是他的儿子,真的是他的儿子!
激动的情绪再度席卷上来,这回他再也冷静不下来了,男人——埃米尔猛然将男孩用力拥入怀里,紧紧抱住。
他想过千万次,她何时要回来?
也想过千万次,她是否不回来了?
却怎么也没料到,她替他生了个儿子,竟是儿子回来找他!
天,他的儿子!
她会生下他的儿子,这表示她是爱他的,不是吗?
虽然她从没有说过那种话就离开了他,但他一直相信她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此时此刻,他更相信她应该是爱他的。
或许这一切都是上天对他的试炼,考验他对她的感情有多坚定,即使如此,这辈子他从未对上天的安排抱着如此感恩的情怀,他儿子来找他了,相信她也应该会回到他身边了。
一想到这点,他更是振奋不已,整个身子都禁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以为经过这么多年,他的感情应该稍微冷淡下来了,现在才知道不但没有,反而更炽烈了:思念催化了爱的酵素,最珍贵的总是曾经失去的!
良久……良久……
终于,他逐渐平静了下来,慢慢放松手臂,「那么,你母亲呢?她……」他咽了口唾沫。「也来了吗?」
「没有,她没有来,不过……」一直没有反抗任由父亲抱住的雅克这才推开埃米尔,拿下背包,取出一封牛皮纸袋交给他。「我是特地送这个来给爸爸的,看完这个,爸爸就会知道应该如何做,妈咪才会回到你身边了。」
「这是你……」
「不,不是我,也不是妈咪。」
「那是谁?」
「爸爸看了就知道。」
强自压下心中的失望,埃米尔努力安慰自己,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时间,只要她能回来,再久他也能等。只不过……
那封牛皮纸袋厚厚的一曼,几乎有两寸厚,八成要看很久。
埃米尔突然回身扯两下唤人的拉绳,很快的,门口出现一位女仆,她先惊愕地瞄一眼男孩,再恭谨的询问有什么吩咐。
「送一份点心糕饼和牛奶来,还有,伊德回来后,叫他立刻来见我。」
「是,先生。」
女仆离去,埃米尔正想再跟雅克说话,雅克却鼓起双颊气唬唬地跑开,赌气地离他远远的。
「我不要喝牛奶!」
「果汁?」
「也不要!」
「那你要喝什么?」
「酒,葡萄酒!」雅克两眼星光灿烂,一脸期待。「有没有好一点的年分让我尝尝?」
埃米尔怔了一下,蓦而失笑,回身从后面的矮柜上拿来一瓶已开封过的葡萄酒和两只杯子,雅克立刻瞬间转移到他身边,搓着小手一副老酒鬼的样子,埃米尔倒出两杯,刚端起一杯来就被雅克抢去。
「嗯嗯嗯,纯净明亮的上等色泽,好酒!」雅克呢喃,鼻子埋入杯中吸气,再浅酌一小口。「入口强劲、致密、有复杂度,依旧年轻,能强烈地感受到产地的特质,香料、黑色水果、李子和甜软的土壤气息充盈在口中,单宁平衡细致,肯定有很长的生命周期,顶峰期至少十五年,甚至超过二十年……」
埃米尔惊奇万分。「谁教你的?」
雅克再品尝一口,满足的回味那迷人的滋味,「外公,五岁的时候,外公就开始教我了。」再装出一个顽皮的鬼脸。「外公说不能让妈咪知道喔!」
「外公很疼你?」
「再没有比外公更疼我的了!」
这时,女仆也送来了点心糕饼,旋即关上门离去。
「你吃你的点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不要离开这个房间。」埃米尔说。
雅克耸耸肩,见埃米尔已拆开牛皮纸袋开始细看里面的信纸,他端着自己的酒杯坐到窗前的沙发上,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本酒评的书籍,也专心地看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门上响起两下敲门声,不待有人回应便自行打开。
「埃米尔,听说你找我有事……咦?」伊德呆了一下,困惑地望着沙发上的雅克。「你是谁?」
「雅克。」
「雅克又是谁?」
雅克没说话,指指依然专注于信纸上的埃米尔,伊德愣怔地看看埃米尔,再看回雅克,满头雾水,不解雅克的意思。
「我不懂,你是……」骤然噤声,双眼瞪大,「耶?你……你是……」忽又转回去看看埃米尔,再拉回眼来瞪住雅克,一晌,失声大叫,「你你你……你不会是埃米尔的儿子吧?」又更仔细多看两眼,嗓门再拉高八度,酒杯震撼不已,喀喀喀的差点碎掉。「你母亲是雪侬小姐?」
雅克笑吟吟的比出大拇指,伊德顿时惊骇地张大了嘴,呆站在那里好半晌。
「不……不可思议!我们猜想过各种可能,可就是……」他喃喃道,「没想过这个可能,太教人吃惊了!」摇摇头,脑袋有点迟钝地转向埃米尔想说什么,后者却似一无所觉,连他的出现都没察觉到。「呃,我们还是到外面说吧!」
谁知他才刚牵起雅克的手,书桌后便传来一句语气十分严厉的警告。
「别让他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伊德尴尬的哈哈一笑,回头看,某人却根本没抬过头,他耸一耸肩,在雅克身旁坐下。
「你母亲呢?」他压低了大嗓门。
「这个……」雅克瞄一下某人。「待会儿你再问爸爸吧!」
「那么……」伊德的声音更轻。「你母亲为什么要离开?」
雅克眨了眨眼,反问:「那位越南公主呢?」
伊德怔一下,恍然大悟。「没有,没有,你爸爸并没有和那位越南公主结婚,事实上,她在越南早已有未婚夫了,那回她到法国来是和她哥哥一起来做亲善访问的,没想到会对你爸爸一见锺情,幸好在你爸爸被逼结婚之前,越南国王得知公主竟打算在法国私自结婚,马上派人来把公主捉回越南去了!」
「越南国王怎会知道?」
「当然是某人通知他的嘛,瞧,某人真『好心』,对吧?」
雅克与伊德相对一眼,再偷瞄一下「某人」,不约而同大笑起来,接下来,换雅克「审问」了。
「伊莲娜伯母和子爵夫人呢?」
「伊莲娜有了孩子……」
「最好不是爸爸的。」
「不不不,当然不是,是另一座酒园主人的,虽然不情愿——因为那家伙不够富有,但为免造成丑闻,伊莲娜只好乖乖嫁给那家伙,埃米尔还奉送一笔为数可观的金钱给她做嫁妆呢!」
「那艾莎呢?」
「跟着伊莲娜嫁过去了,不过在艾莎十五岁时,伊莲娜就藉口要替女儿物色丈夫,带着艾莎到巴黎去了,我想这才是她坚持要带女儿嫁过去的原因,她厌倦了葡萄园的无聊日子,想找机会再到巴黎享受繁华热闹的生活,既然如此,她就不可能认真替艾莎找丈夫,不然艾莎一旦嫁出去,她就得回到丈夫身边了。」
「有这种妈妈还真倒楣!」雅克咕哝。
「至于子爵,他五年前去世了,隔两个月他儿子就跑到英国,显然他对担负起养家的责任兴趣缺缺。而子爵的弟弟也搬到美国了,失去了生活津贴来源,子爵夫人只好去投靠大女儿娥洁妮。你大表姑如今是个富有的寡妇,她在你母亲离开后两年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生下儿子后不久,她丈夫就过世了,留给她现在住的房子和一家小纺织厂……」
「最好不要被骗走了!」雅克喃喃自语。
「还有你二表姑丽安娜,她跟伊莲娜一样也有了孩子,满心以为对方会和她结婚,不料对方却打死不认帐,还娶了另一个富有的女继承人,她只好带着女儿跟子爵夫人一起到巴黎投靠你大表姑。只有你小表姑玛尔西够聪明,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雇员,虽然生活清淡,但夫妻感情很不错,如今也有两个孩子了。」
「那么……」眼角偷偷瞥向某人。「那个最可恶的家伙呢?」
「最可恶的家伙?」伊德一脸困惑地重复,继而恍然。「你是说,你爸爸的弗朗叔叔?」
「不是他还有谁?」雅克嘟囔。「你?」
伊德轻哂。「你母亲离开那年,巴黎闹瘟疫,弗朗的老婆病死了,再过两年,弗朗跟三个儿子联手诈赌被发现,他们却打死不承认,也不肯还钱,几天后的深夜,弗朗和大儿子被人打死在暗巷里,两个儿子吓得逃逸无踪,弗朗的女儿早就嫁了,只剩下弗朗的媳妇路易丝和三个孩子——席勒、瑟荷和皮雅芙,埃米尔没办法装作不知道,只好把他们带回来……」
「加上艾莎就是四个了,四个大威胁。」雅克自言自语的嘀咕。
「你说什么?」伊德没听清楚。
「没什么,我是说,那路易丝堂婶呢?」
「当然是跟孩子们一起,不过……」伊德不屑地撇一下嘴。「她多半时间都在勾引男人,根本没多少心思放在孩子身上。」
「看来也不是个好妈妈,难怪会教出那种孩子。」雅克又自言自语的嘟囔。
「请问你到底在跟我说话还是你自己?」伊德很有耐心地问,这是被他自己的三个孩子训练出来的。
要跟那种智力尚未发育完全的生物沟通,最好先准备好圣人的耐心。
「我自己。」男孩很爽快地承认。「两位姑姑呢?」
「玛德莲嫁给法国南部的殷实酒商,生活十分幸福。至于玛克琳……」伊德压低声音。「在你父亲的坚决反对之下,她和一个油腔滑调的俊小子私奔到尼斯结婚,婚后马上带着那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跑回来向埃米尔索讨嫁妆,而且一开口就要康帝酒园……」
他很不以为然地哼了哼。「虽然女孩子也有权继承遗产做嫁妆,但埃米尔的父亲遗留下来的财产也就只有康帝酒园,其他都是埃米尔的舅舅遗留给他的,玛克琳却开口要整座葡萄园,等于是要她父亲留下来的所有财产,实在太贪心了!」
「我猜是那个小白脸怂恿的?」
「多半是,埃米尔虽然很生气,但还是另外买了一座葡萄园给玛克琳做嫁妆,对他们那种新手而言,一般产区就绰绰有余了,而且价值保证比她所能继承到的遗产更多,可是不到两年,他们就卖了葡萄园搬到巴黎……」
「然后又不到两、三年就把钱花光了,」雅克喃喃道。「我猜。」
「真聪明,又给你猜对了!」伊德叹气。「之后他们就不断向埃米尔求助,如今他们也有三个孩子了,却依然故我,不事生产,生活可比谁都奢靡。埃米尔买了两栋公寓,一栋给路易丝和三个孩子住,伊莲娜和艾莎也和她们住在一起,另一栋给玛克琳夫妻俩,但一年后,那个小白脸却把家人全都接到巴黎来,再要求埃米尔买更大的公寓给他们住,当然,生活津贴也必须增加,好养活他们所有人……」
「爸爸不会真的依从他们了吧?」
「当然没有,埃米尔又不是呆子,就那栋公寓,爱住不住随他们,除了原来的生活津贴,那个小白脸的家人得自己养活自己,就这样,再多就没了,不然他们的胃口一定会愈养愈大,最后搞不好还要埃米尔分财产给他们。」
「但姑姑一定很不甘心吧?」
「不甘心又如何?以她的情况,埃米尔愿意再扶养他们一家五口已是仁至义尽了。埃米尔坚决反对她嫁给那个小白脸,她偏要嫁;埃米尔买了一座葡萄园给她做嫁妆,他们又不想吃苦干活;现在他们每天吃喝玩乐,只等着将来你父亲过世后会遗赠给他们部分财产,运气好的话,埃米尔没有立遗嘱,那财产就由她和玛德莲均分,这么一来,他们就可以做废物做到死了。」
「根本是一家子废人嘛!」雅克不耐烦地嘀咕,视线朝桌后瞄去一眼,干脆两脚一抬,揉着眼躺上沙发。「爸爸可能会看很久,我想我可以乘机睡一下!」
他真的眯眼不到一下子就睡着了,伊德无聊地一个人又等了许久,好不容易埃米尔看完最后一张,他心头一喜,正待出声问话,但埃米尔脸上那副比撞鬼更惊骇的表情却又使他话到喉咙全噎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可思议地瞪住手上的照片,埃米尔满眼骇异,一整个的无法置信,惊窒好半天之后,他竟然又回过头从第一张信纸重新看起,而且看得更慢、更仔细。
是怎样?明天要考试吗?
伊德不禁呆了呆,随即翻一下白眼,干脆到另一张沙发上躺下,找个最舒服的姿势,也闭上眼睡了。
当他被推醒时,天已经快黑了。
「快,去叫马车准备好,我要带雅克到巴黎。」埃米尔神色冷静,表情坚决。
「巴黎?」伊德一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一边错愕地惊叫。「但……但你已整整九年没离开过夜丘,说是担心雪侬小姐回来找不着你,怎么现在你儿子回来了,你反而……」
「我就是要去找她!」
「咦?她在巴黎?」
「对,她在巴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