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伤痕划过背脊,从右肩到左腰,可以想象当初是如何地触目惊心、疼痛欲死,如今只留下淡淡的一点白痕,昭示着曾经的伤痛。
他的手一点一点地摸索过去,将那些细细碎碎的痕迹一一抚遍。这些伤痕,诉说着她那些残酷的过往,伤口早已愈合,疤痕却留了下来。
未伤、未伤,她名为未伤,却一身是伤。
这个名字,是不是代表她希望自己从未受伤?
一个个吻落到伤痕上,让背对着他的女子微微颤动了一下。“走开!”她低声叫道。
然而,她的拒绝从来都不曾让他退缩过,只是更加坚定地伸出手去,试图将她拥进怀里。
“俞惊澜!”她从未这样明明白白地昭显自己的怒意,左手抓着被子掩住自己,右手狠狠挥了出去!
手腕被他擒住——自然,如果他不愿,谁能在他手上讨到便宜?
“你还想怎么样?”她狠狠盯着眼前的男子,冷笑。“你要的已经得到,别再惹我!”
他不语,只是一点点顺着她的手腕滑过去,直到与她十指交缠。
“放手!”她用力想要抽开,却挣脱不掉。
“你知道我要的不止是这样。”他终于开口,声音依然平静,眉目间温情脉脉。“我想要全部的你。”
“全部?连我的心?”她冷哼。“真是可笑,你以为我失了身就会爱上你吗?做梦!”
贞洁于她有甚么意义?从不沾惹情爱,并非甚么洁身自爱,对她来说,情爱根本不值一提。爱?呵,一个根本不该存在这个世上的人,谈甚么爱?
他要的,是她根本没有,也从不打算给予的;他现在得到的,便是她所仅有的能被夺走的。
他静静地望着她,目光幽深幽深。“我说过,如果得不到你的心,我不介意得到你的人。”顿了一顿,续道。“而如果得到了你的人,我更要得到你的心。”
“想得到我的心?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停顿之后,她惨笑,不知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因为我根本没有心!”
这种笑,令看的人感到椎心的刺痛,那样枯寂的眼神,仿佛一切情感都泯灭了,再也燃不起半点生气……他在刹那间感觉到自己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紧,能做的却只有沉默。
许久之后,不顾她的挣扎,俞惊澜将她拉进怀里,用自己的怀抱将她困住,慢慢地、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说:“那就让我来慢慢找,我们还有一辈子可以相处,总可以找到你的心藏在哪里。”
“这里,是不是很痛?”
他的指腹慢慢抚过她的肩,那条淡白的伤痕横亘在她的背上,将原本完整的肌肤剖成两半,亦将她的人生硬生生拆成两半,一半鲜活,一半枯败;一半天真,一半阴暗。
她陡然间掌心收拢,咬紧了唇。
“未伤,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吗?”他一向冷静的声音在这一刻却柔软得不可思议。“一定很痛吧?所以想要忘掉,想要重新开始?”
不再冰冷的唇吻上她肩上的疤痕,不是方才的强求,而是温情的抚慰。
“可是你忘不掉,如果忘掉了,你就不会成为血手林的第一刺客,我们……大概也不会相遇。”
“如果你真的是如你所愿的未伤,那么我们究竟还会不会相遇呢?”他的唇顺着锁骨滑下,如此温柔地吻过她身上的每一个伤痕。“倘若你也只是个单纯的女子,还会不会让我如此心动?”
他垂下头,额际与她相贴,气息交融。“未伤,未伤,我没有办法让你真正地未伤,但是,从今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伤。”
温暖贴上她的唇,一点点地纠缠住,不管是咫尺还是天涯,都不会再放手。
*
任未伤再见到乔灵时,她正在别院周围乱转。
“乔姑娘。”任未伤看得叹息,叫住她。“无聊的话介不介意陪我说句话?”
乔灵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自在。“这……任姐姐的伤不要紧吗?”
“都能出来玩了,还有甚么要紧的。”
她百无聊赖地扇着风,率先走入小凉亭坐下。唉,真是个不坦白的小姑娘,明明是来找她的嘛,干脆一点不就好了。
乔灵跟在她身后,吞吞吐吐。“任姐姐,你的咳嗽好些了吗?”
“好了,天天灌一堆的药,能不好?”慢腾腾地拿着自己的匕首耍着玩,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欢俞惊澜那个疯子?”
哗啦!乔灵才从丫鬟手上接过茶杯,一下子摔了下去。她也没空去管,只是看着任未伤,一脸吃惊的表情。“你、你……”
顺手拿了个果子切着玩,任未伤依旧很无聊地道:“想问我怎么知道?”轻笑一声,将切下来的果肉用匕首送进嘴里。“小丫头,如果连你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那我还混甚么?别说出江湖,恐怕连血手林也混不出来。”
血手林训练之严苛外人根本想象不出,她如果真是心思单纯的小丫头,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哪里还能出师。
抬头看了看乔灵惊吓的表情,她扬了扬眉。“坐呀,这里你是主人。”
乔灵小心地瞧了她一眼,才坐了下来。
“你怕甚么?虽然我杀人无数,但又不是没事杀着玩,对你这种杀了没好处,还要料理一堆麻烦事的小丫头没兴趣。”瞧了周围一眼,又突然诡笑。“乔姑娘,就算我有那个心,恐怕你那‘伟大’的父亲也不会让我有这个机会。”
那加重语气的‘伟大’两字,怎么听怎么像嘲讽。
乔灵跟着瞧了瞧,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其实我爹也没别的意思,我们家一向都是这样的,尤其我不会武功,我爹怕仇家找我动手。”
“嗯哼!”她马马虎虎地应了一声。“不用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武林盟主的府第,森严一点也很正常,树大招风嘛!”说罢,抬头瞧了她一眼。“现在不会害羞了?”
乔灵愣了一愣,随后想起她刚才的话,脸色慢慢变红,结结巴巴地道:“任……任姐姐,我、我其实没甚么妄想,你不要误会……”
“误会吗?”她把匕首抛起,在空中耍了个光圈,最后接住,俐落地收回去,这才看向乔灵。“你怕我会找你算帐?放心,我没那么无聊。”
想起昨夜乔灵来找俞惊澜最后引发的后果,她抿着唇,微微蹙着眉。
她的表情显然让乔灵误解了,她赶紧摇头。“任姐姐,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去找俞楼主了,我昨天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结果却甚么都没说出来。唉,果然是个单纯的丫头。
任未伤听得直叹气。“你别这么着急,又没人怪你。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俞惊澜还是长得人模人样的,你喜欢他也不奇怪。”想当初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不是一样觉得他顺眼得很。
听她说得平淡,不像生气的模样,乔灵才怯怯地道:“任姐姐,我知道俞楼主很喜欢你,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他很喜欢我?”任未伤像有些困惑,偏着头,眼神迷离。半晌,无所谓地挑了下眉。“大概吧。”
被这种人喜欢,天知道是不是灾难。不允许别人拒绝,自己想要就一定要得到,这种恶劣的个性,真不是普通的欠扁!
想到昨夜,她眸光一黯,不自觉地咬紧了唇。这个人、这个人……他的强夺他的温存,纠缠成一团,占据了她的脑海,却再也辨不清爱憎。
他毫不犹豫地夺取时,她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为何——
从十七年前开始,她便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负担着生死,一个人在过往中挣扎,即便是身边最亲近的十三兴婆婆,也从来不知她内心深处,是怎样冷漠兴绝望。
她是杀人如麻的邪魔之辈,人人只知得而诛之,谁曾想遇要保护她,谁曾说过今后不会再让她受伤?只有……只有这么一个人而已……
忍不住自嘲地苦笑,原来她的人生竟这样贫乏,贫乏到只要一点点关怀,便可以让她忘记被强夺的痛兴辱,忘记那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难堪!
乔灵低着头,轻声问道:“任姐姐,你是不是也很喜欢他?”
很喜欢……他?任未伤不知该怎么反应。最后,只是淡淡苦笑。“喜不喜欢重要吗?对他来说,只要自己喜欢就够了吧?而我呢……”她停顿了一下。“天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何必去管。”
她的淡然让乔灵怔了一怔。“任姐姐……”
“小丫头!”任未伤伸手敲了下她的脑袋,眼神复杂。“为甚么我就是没办法讨厌你呢?难道真的是天生的……”
“甚么?”乔灵不明白。
她一笑起身。“没甚么,只不过,我不是你能理解的人,还是别再费心研究我的问题了。”挥了挥手,她很干脆地往回走。
*
“任姑娘。”一旁传来的声音让任未伤在刹那间脸色微变,又瞬间恢复正常。
“原来是乔盟主,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乔苍柏确实够得上盟主的气度,即使对她心有不满,脸上仍然笑容满面。“老夫只是碰巧来后园走走,既然遇上了任姑娘,同游何妨?”
“兴我同游?”她挑着眉,伸手拨了拨垂下的刘海。“乔盟主盖世英雄,我是邪魔歪道,同游恐怕不妥当吧?”
“任姑娘来到我乔府,自然是客,有甚么不妥当的?”乔苍柏依然笑得可亲。“再者,任姑娘若是脱离了血手林,不再滥杀,老夫欢迎之至。”
“可惜我不能如你所愿。”她偏着头,挑衅地笑。“我做这个第一刺客做得高兴,也做得痛快,为甚么要脱离血手林?”
乔苍柏因她这蓄意不敬的态度而微微皱了下眉。
“任姑娘,滥杀无辜并非好事。既然俞楼主对你真心一片,你何不就此收手,得一段美满姻缘?”
他这话一出口,任未伤已是脸色大变。“甚么是美满姻缘?”她冷笑。“乔盟主,像你兴南宫夫人一样吗?”
乔苍柏没料到她有此一问,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老天厚爱,老夫得此一妻,实是大幸。”
“你当然是大幸,娶到南宫世家的小姐,有南宫世家做靠山,一路做到武林盟主,怎么不是大幸?”
话语中嘲讽意味极浓,而暗暗咬牙的模样更含了难以察觉的愤恨。
乔苍柏脸色一变。“任姑娘!”
“怎么,心虚了?”她笑得愈加森寒。“也对,毕竟牺牲了自己的发妻……”
此话一出,乔苍柏陡然间眉峰挑动,直直地望着她。
“啊,我怎么在说这个?”她甩了甩手,又若无其事地转身。“抱歉,乔盟主,我喉咙不太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不去管身后那人阴沉的脸色,带着报复的快意,她转身离去。
想不到吧,乔苍柏,我还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