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承雍愣怔地注视着她半晌才垂敛长睫思索她的推论,最后觉得似乎真是如此。
众人皆说父皇最宠爱他这个么子,确实如此,可当他亲眼目睹母妃喝下父皇赐的毒酒后,他已经不知道在这个世间他还能相信谁。
当年,母妃的家族刘家羽翼渐丰,再加上父皇宠爱母妃与他,终将母妃推上刀尖——母妃不在,刘氏一族不得不安分,失了倚靠的他才有机会在宫里长大。
可是尽管他知道父皇剌死母妃是为了保全他,尽管他清楚失去母妃后的父皇郁郁寡欢,才会不久便辞世,哪怕父皇为他做了万全准备,他还是无法原谅他。
可说来巧合,雷持音与母妃竟是一样的命运,同样是被枕边人毒杀了。
到底是怎样的因缘际会,才将她带到他身旁,答案似乎不是那般重要。
瞧他冷着脸不语,雷持音怀疑自己又说错话了,赶忙转移话题,随口道:「那么,在闻香楼找到我的就不是爷了,是不。」
「不,是我找到你的,当时一个男人带着昏迷的你要进入一间厢房。」
「……真的?」要是如此,那可真是千钧一发!
「嗯。」
她旋即又不解的问:「可你不是记不住脸,怎会……」
「不知道为什么,头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记住你的脸了。」
救回她的隔日,第一次和她碰面,她扑到他身上时,他就认出她来了,当时他相当错愕,因为这二十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事。
母妃死后,他再也无法记得任何一张脸,包括父皇,包括自己。
「为什么?」
「不知道。」抬眼瞅着她,他嘴角不自觉地轻勾笑意,他不知道他这笑意轻扬的样子犹如三月春阳融了千年雪,让那张本就丰神俊美的面容更加惑人。
雷持音看直了眼,好半晌才回神,暗骂自己一个出阁的妇人竟还看个男人看傻,简直是忝不知耻。
更可恶的是,他还一直盯着她,那眉眼彷佛透露着欢喜,教她想起方才他说过,他会护着她……她嫁的那个良人非但没有护过她,甚至还毒杀她,男人啊,怀有真心的有几人?对于男人的情她从不奢望,横竖她也没爱过,谁也没欠谁。
可是他的眼太深邃,像是一池深潭,欲将她沉溺其中,在她悸动的同时跟着惶惶不安。
「吃饭啊,赶紧吃,爷受了伤等会要喝药呢。」她赶忙吆喝着他用膳,哪怕是毫无意义的话语,都能教此刻的她感到自在一点。
「没什么胃口。」
「因为伤还疼着?」她没瞧见伤口,可是她瞧见了染红的袖子,可以想见伤口肯定不小,怎可能不疼。
「不是,只是……想吃洛饼。」
「这还不简单,我这就去做。」
然而雷持音才起身,他便一把拉住她,哪怕隔着衣料,他掌心的热度还是传递给她,教她不知所措地甩开他的手。
易承雍垂眼瞅着被甩开的手,不见丝毫恼意,只是就那样动也不动。
瞧他落寞的神情活像犯错的人是她,可要搞清楚,男女授受不亲,是他不该拉着她……雷持音瞪着他心里忿忿不平,但迸出口的话却是软绵绵的,「我去帮你做烙饼。」
「不用,时候不早了。」他收回了手,慢条斯理地用膳。
「那……明天再帮你做。」她徐徐坐下,偷觑着他的神情。
「好。」
简单的一个字,那般轻的一个音节,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听得出他此刻还颇喜悦的……唉,她觉得自己像是面对一个大男孩,真是棘手极了。
用过膳后,已经是二更天,空济进来收拾了下,便又退到外头守门。
「走吧。」
「去哪?」
「西次间。」他指着珠帘外。
雷持音瞪着他,没想过这人会大剌剌的要自己跟他同寝房。
「既然要窝在脚踏才好睡,倒不如光明正大地睡,是不?」他似笑非笑地道,径自掀了珠帘进西次间。
雷持音简直傻眼,恼他哪壶不开提哪壷,竟将这般丢脸的事挑明,偏偏他说的对,反正他都知道了,她又何必矫情?
于是她回头抱起床上的床褥,准备舒舒服服地在他的床边打地铺。
瞧,他知道了也好,这样她就能大方地备上床褥,而不是只能冷得蜷缩在脚踏上。
然而一进西次间,却发现先走一步的他坐在靠窗那头的锦榻。
这是什么意思?
「东西给我。」易承雍向她勾了勾指。
「我不想睡窗边。」天晓得会不会鬼差穿窗探头就把她的魂拘走了。
「你去睡床。」
「……那怎么可以?」她可没有勇气躺在男人的床上,尤其这个男人的身分很尊贵,她造次不得。
「在这里我就是规矩,可不可以我说了算。」
「可是……」她正嗫嚅着,他已起身要抢她的被褥,她下意识地扯回,就听他低低嘶了声,她赶忙将床褥丢往锦榻,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的右肩,「是不是很疼?要不要紧?还是你把衣袍拉开让我瞧瞧?」
易承雍垂眼瞅着她,屋里的灯火让她苍白的小脸添了些暖意,映出眸底眉梢的担忧,长臂一揽将她环抱入怀。
雷持音僵了下,想将他推开,可一想到他的肩伤,只能闷声道:「爷,太逾矩了,就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也不能这样待我。」
她忽然想起在他大开杀戒之后他也这般抱住了她,当时她处在惊悸之中,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这可不代表他能再来一次。
「等等,再一会。」
「你……」这种事还能等?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亲近,雷持音只觉得这是他孟浪,如登徒子的举动,她从未想过他会对她产生情愫,只因他们之间只是一桩交易罢了。
「我只是想到我的母亲。」
也许是她身上有着与母妃相似的气质,有她在身旁,他彷佛重回那段被深深疼爱的日子,那段他人生中唯一被爱的记忆,让已孤独许久的他渴望靠近她。
是她点破了他的孤单,让他察觉,他竟是如此孤独。
「……嗄?」她看不见他的脸,无法猜出真伪。
难道她的长相和他母亲相似?不,如果相似的话,打一开始他待她就不会那般冷淡,所以这是恶劣的推托之词,抑或是她有其他地方像他的母亲?
但不管怎样,她这个人最大的弱点,就是无法对他人的脆弱置之不理,尤其是孤儿,一如当年她放不下小雅。
可是他是男人,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男人,就算她再同情他,这样也不成啊……
半晌他才放开她,她连忙退上几步,小脸微微泛红地瞪着他,意外对上他极具深意的眸,烛火勾勒出他出尘夺目的五官,教人迷醉的身姿,她不禁想,难怪当年他所到之处会有姑娘丢手绢,祸水呀,真是个祸水男人。
「去睡床上。」半晌,他哑声道,不等她反驳,又说:「否则你就回花罩里。」
雷持音简直傻眼,不敢相信他竟敢威胁她,而且他这种威胁方式很怪,彷佛知道她必须跟他同处一室,他并没问她为何要窝在脚踏睡,也没问她为何非靠近他不可,他……难道知道什么了吗?有这可能吗?
可就算她想问,也不知道要怎么问。
「去吧。」他催促着。
雷持音咬了咬牙,最终只能妥协地朝床边走去。一回头就见他动手铺着床褥,躺上锦榻,然而他手长脚长锦榻根本容纳不了他,脚都跑到锦榻外了。
她躺上床,拉下了床幔。
其实,她知道他让她睡床上是他的贴心之举,可不过是一日之间,他为何突然待她这般好?难道她真的像他的母亲?